第86節(jié)
憐我世人,愛憎怨會,不得解脫。 孟長青問道:“你對得起你師門與你死去的父母嗎?你收手吧,收了幻境,放呂仙朝走?!?/br> “呂仙朝必死無疑,他不能夠活著?!?/br> 孟長青望著吳聆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間,他是真的覺得,人活著真有如入惡鬼道。玄武的幻術(shù),他自然明白破解之法,殺了施術(shù)者,幻境自然破解。終于,他揚手一劍朝著吳聆劈了過去,大雪劍氣洶涌澎湃。吳聆站在原地不動,道服與頭發(fā)一齊吹了起來,他的眼中倒映著那粲然劍光,一切光亮都湮滅在他眼中,降魔劍破空而來,落在了他手上,他抬劍擋了下,天地間風(fēng)起云涌。 兩人從未交過手。孟長青被壓制得死死的,在那劍光與靈力交織的漩渦中,他隱隱竟是有入魔的征兆,黑暗深處有書頁翻動的聲音響起來,早就被封印的記憶重回腦海,幾個回合過后,大雪劍氣竟是在某一瞬間壓過了吳聆的降魔劍氣,孟長青身影一閃,人出現(xiàn)在吳聆的身后,眼見著要一劍將吳聆的頭顱斬下,吳聆卻忽然停了動作回頭看他,鮮血從吳聆的脖頸涌了出來,大雪劍在最后一個時刻猛地懸停,兩人都停下了。 吳聆感覺到抵在自己脖頸上的劍,許久才問他道:“為什么不殺了我?” 孟長青終于控制不住地流露出崩潰情緒,他握劍的手最先顫抖起來,緊接著整個人劇烈開始顫抖。 “都是假的,是嗎?過往一切都是你假裝出來的,根本沒有什么大道孤獨,也沒有什么長白當(dāng)興,從一開始你就在裝,騙過了所有人,如今還要將這些嫁禍給呂仙朝,你還要繼續(xù)裝下去,是嗎?” 吳聆只是望著孟長青,明明是孟長青的劍架在他的脖頸上,孟長青的表情卻好像是要與他同歸于盡,一個個口口聲聲罵著魔物,可如今誰都比他更像妖魔。道門創(chuàng)立伊始就立下道門弟子不得濫殺的規(guī)矩。所有劍修都銘記于心,殺人時不能帶有情緒,只為了替天行道。憤怒、嫉恨、恐懼,殺心妄動,劍上染了血光,道心蒙塵,注定墮入魔道。 吳聆注視著孟長青猩紅的眼睛,終于道:“孟孤,你入魔了?!?/br> “我在問你!都是假的,是嗎?”大雪劍猛地用力,大量的血瞬間從吳聆的脖頸涌了出來。 吳聆沒了聲音。 孟長青知道自己不對勁,他快控制不住自己了,大雪劍一直在震,吳聆的修為遠(yuǎn)在他之上,如今卻落于下風(fēng)。他望著著近在咫尺的吳聆,吳聆的道服上甚至還有血跡,滿身的殺戮無需證明,這就是袒露無疑的、毫無根源的惡,天然與這世上一切的善相對。這就是魔物,沒有人的情感,沒有人的理智,沒有人的欲望,只有追逐血腥與殺戮的本能。他就算問再多遍為什么,吳聆也無法回答他,因為他生來如此,沒有緣由。 孟長青顯然是完全無法接受,這一切竟然從開始起就是假的,全都是偽裝與模仿,假象扯下來后,就是血淋淋的真相,藏匿于人群中的魔物,沒人知道他這些年究竟殺了多少人。事情到底是如何變成今日這樣子的?孟長青眼前有一幕幕畫面飛速閃過去,從他兒時第一次見到吳聆,真武大殿屋頂?shù)男强眨山绱蟮鋭鲙X,寒江無盡浮萍與流水,火光、哭嚎、鮮血、黑暗中無數(shù)痛苦中掙扎的陰魂,腐爛在雪地里的尸體,所有的畫面交織糾纏,孟長青渾身都在顫抖,所有的情緒在這一刻達(dá)到了極點,他眼中的金色全化作了猩紅。 “你有沒有……”他竟然還想問為什么,卻無法發(fā)出聲音,不知過了多久,握著大雪劍的手越來越緊。 吳聆一直在注視著孟長青的表情變化,太復(fù)雜了,他竟是無法理解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情緒,孟長青話沒有說完就停下了,他也不知道孟長青究竟想問什么,可是隱隱約約的,他還是感覺到了一些東西。很久之前曾有人對他說過一番話,他如今又想了起來,那句話怎么說來著,紅塵欲海,人世火宅。又說是如夢幻泡影,如夢如電。 吳聆留下了走火入魔的孟長青,決意先去殺呂仙朝,幻境中的風(fēng)雪愈發(fā)大了起來,孟長青顯然也意識到了他要去做什么,終于,在吳聆那個走出去十幾步后,大雪劍從他身后劈了過來,“你站??!” 空中有銀光在流轉(zhuǎn),大雪劍劈開的只是幻影,下一刻,孟長青整個人被數(shù)道劍氣震了出去,他站的地方一瞬間漫上了蜉蝣似的東西。孟長青卻立之后,感覺到有粘稠的東西順著手腕往下流,他看了一眼,蜉蝣似的魂線不知何時已經(jīng)穿纏上了他整條手臂,骨頭一瞬間被鉆透,劇痛傳過來,道袍上全是瘋狂滲出來的血。吳聆出現(xiàn)在他身后。 孟長青砰一聲摔了下去,忍了半晌,沒忍住噴出一大口血,他手上也全是那些蜉蝣似的細(xì)線,開始順著手指往他身體里鉆,劇烈的疼痛讓他控制不住地輕輕抽搐起來。他甩手一個玄武仙陣放了出去,還未成型,便被震碎了,他猝不及防地受到反噬,嘩的又吐出一大血,這一回連帶著精魄都吐了出來。他猛地?fù)巫×说亍?/br> 吳聆看著孟長青狼狽的樣子,低聲道:“我記得,你曾與我說過,你小時候希望做道門第一,揚名立萬,帶著你師父去云游四海?!?/br> 孟長青撐著地極力想要站起來,卻嘩的一下又吐出一大血,大雪劍在血泊中轟鳴不止,他試了幾次,始終沒能夠站起來。 吳聆望著他道:“你此生的志向是做一個眾人敬重的劍修,平天下不平之事,不辱師門,無愧于人?!?/br> 孟長青眼中金色與猩紅的霧氣再次涌出來,他還在試著站起來,下一刻,心脈直接被鉆入身體中的魂線震碎,靈力四散,他直接摔了下去,道袍上全是血。 “你厭惡邪修,甚至不愿與其多說一句話,當(dāng)日你以為清陽觀是邪道,表面雖對清陽觀觀主恭敬,實際自詡玄武正道,心中極厭惡其所做所為?!眳邱隹粗€在掙扎的孟長青,“你厭惡邪修至此,從來只自詡正道清流,然而你自己便是邪修之子,暗中怨恨至今?!?/br> “你閉嘴!”孟長青猛地喝了一聲,剛說完這一句猛地又一口血噴了出來,眼前一剎那間全是模糊的血色。 吳聆低下身,湊近了望著他,道:“孟孤,你入魔了。” 就在這時,跪在地上的孟長青猛地一把抬手用力地按住了吳聆的脖頸,吳聆的臉上有轉(zhuǎn)瞬即逝的意外,顯然沒想到孟長青會這么做,這個距離剛剛好。孟長青抬頭望向他,那一瞬間的對視,吳聆永遠(yuǎn)無法理解,一直到很久之后他死的那一日,他還在想著這個眼神。他到死也不明白到底那是什么,他只記得孟長青要殺他了。紅塵欲海大夢一場,這世上的愛恨如此的復(fù)雜明烈,他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輩子,原以為沒走進(jìn)去,最終卻發(fā)現(xiàn)是沒走出來。 在那個時候,那個地方,他只是望著半跪在地上的孟長青。 孟長青猛地震碎了關(guān)節(jié)處的魂線,手腕轉(zhuǎn)了下,一劍劈向近在咫尺的吳聆,那是真正的同歸于盡,全力一擊,可劍氣一觸及吳聆全都如霧氣般化開。 下一刻,胸前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孟長青定在了原地,他似乎有些愣住,低下頭看去,降魔劍刺入了他的胸膛,他使出渾身力氣抬起手,一把用力地握住了那劍,用盡畢生力氣抵抗那力道,可那柄劍還是一點點貫穿他整個胸膛,孟長青抬頭看向握劍的吳聆,慢慢的,他嘴中有大量的鮮血涌了出來,“你……” 吳聆的手腕動了下,一劍瞬間攪碎他的心脈。 聽說魔物的血是冷的,冷得像冰,孟長青伸出手摸到了吳聆脖子上的血,熱的,溫?zé)岬摹?/br> 吳聆沒有想到孟長青最后會伸出手摸自己,那只手落了下去,摔在了雪中,他怔了一會兒。他慢慢起身,臉上似乎也沒什么特殊的表情,站了看那具逐漸被風(fēng)雪掩去的尸體,大雪劍懸停在空中,嗡嗡作響,吳聆站了很久,幻境中似乎什么都沒有變化,雪花落在他的肩上,又被風(fēng)拂去,周而復(fù)始,循環(huán)往復(fù)。然后,他想起什么似的轉(zhuǎn)身往外走,提著滿是鮮血的降魔劍去殺不知逃到哪里去的呂仙朝。 第86章 吳聆找到了正在幻境中橫沖直撞的呂仙朝,少年一見到他就停下腳步, 站在雪地里不動了。吳聆望著這個年僅十四歲的長師弟, 事情由他而起, 至此終于結(jié)束,他抬手一劍砍向呂仙朝,沒有血濺出來,呂仙朝的身體有如煙霧一樣在他的劍下化開。吳聆這才發(fā)現(xiàn)這“呂仙朝”原是幻術(shù)所化。無疑,這地方能用幻術(shù)對抗幻術(shù)的只能是一個人。平時這種粗略的幻術(shù)吳聆本應(yīng)該一眼看穿,可今日他不知為何有些神志恍惚。 不盡的血霧卷著雪花,從幻境里吹出去。 “幻術(shù)千變?nèi)f化, 可以分為兩種, 一種人死幻像即破, 另一種則與人無關(guān),前者的幻術(shù)隨著心境變化, 很容易被破解,后者的幻術(shù)脫離人的控制,雖然不容易被破解,但是容易被認(rèn)出來。師兄想學(xué)哪一種?” “兩者都是假的嗎?” 少年輕笑一聲,“幻術(shù)當(dāng)然是假的啊?!?/br> “要如何分辨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幻術(shù)?” “幻術(shù)都有被破解的那一日,會消失的就是假的。” “這世上的一切終究都會消失。” 少年似乎被噎住了, 樹上撲簌著落下白花來,良久他才望著他笑道:“那或許我們都是活在幻境中吧?!?/br> 回憶戛然而止,吳聆站在原地, 劍上的鮮血已經(jīng)凍住,他的心里某一處有些空蕩蕩的。他沒再去找什么呂仙朝。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從前的人說,浮生若夢,聽上去真的像是做了一個不真切的夢,夢醒之后,慢慢地也就忘記了夢里見到了什么,只剩下一點點微弱而模糊的記憶,到最后連那一點記憶也消失了,后悔是沒有的,只是心底有些……不知從何而來的空蕩蕩的感覺。 事情還沒有結(jié)束,可他卻感覺一切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萬事萬物都成空。他站在樹下望著這場下不完的雪,雪在某一個時刻陡然大了起來,竟是五彩斑斕,光怪陸離,佛光普照大地,像極了佛經(jīng)中圣人出世的場景。與此同時,距離此地數(shù)十萬里之遙的北地雪原,紅袍僧人們同時在極夜中看見了那神奇的一幕,黑暗中的雪地迅速抽出一朵又一朵的金色蓮花,鋪滿了整個雪原,人間變成了一片金色的汪洋,預(yù)言中的場景終于現(xiàn)世。 不知是誰先吟唱起來,然后所有人都在黑夜中吟唱起來,飽含著柔情與期待。這一切沒有任何人知曉。 白蟒的尸體被雪厚厚地覆蓋著,在幻境因為吳聆的心境變化而震蕩的時候,有什么蛇形的東西從草中游過,靜悄悄的。等吳聆回來的時候,雪地里孟長青與白蟒的尸體都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 如果是世代生活在蜀地并且通曉各色異獸神話的蜀人,比如說謝懷風(fēng),他就會記得,在傳說中,古蜀白蟒生于天地靈力之中,有數(shù)條性命。 呂仙朝聽了孟長青的話,一直往前跑,氣竭倒地的時候,他看見有什么東西朝著自己飛速地游過來,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終于看清楚了,那是一條蟒蛇的魂魄。 從那一日起,呂仙朝、孟長青、還有那個在吳地殺人的邪修同時銷聲匿跡,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當(dāng)時也沒有人將這三個人的消失聯(lián)系起來。 在吳地一間荒廢的道觀中,死里逃生的呂仙朝死死地抓著孟長青的尸體,從醒過來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控制不住地嗚咽、發(fā)抖、流淚?;盍松先f年的白蟒的魂魄盤在一旁望著這個曾經(jīng)救過它一命的人類少年,無論是妖還是人,看見同類死在自己的面前都有著切身的悲傷與憤怒,它能感受到這少年激烈的情緒,卻并不知道如何安慰。 “救救他!你救救他!”呂仙朝終于開口說話,他真的已經(jīng)想不出任何的辦法了,“想辦法救救他!”他苦苦地哀求白蟒。 白蟒沒有回應(yīng)呂仙朝。人已經(jīng)死了,這人不是蜀地的白蛇,沒有另外兩條性命。呂仙朝抓著那尸體在黑暗的道觀中低頭坐了一夜,發(fā)出類似與嗚咽又像是低吼的聲音,聽上去悲傷極了,即便是沒有七情六欲的白蟒也覺得這聲音讓人不忍。 天亮的時候,呂仙朝終于平靜下來了,他在那角落里抱著手坐了很久,然后他抬手擦去臉上的血污和淚水,離開了道觀。 白蟒注視著呂仙朝離去的背影,它似乎預(yù)見了這少年的命運,蛇尾輕輕掃了下滿是灰塵的長階。他沒有阻攔呂仙朝,當(dāng)初呂仙朝救了它一命,而它也為他死了一次,他們之間已經(jīng)恩報兩清。白蟒又看向那具尸體,玄武的仙劍靜靜地躺在那尸體的手邊,散發(fā)著星輝似的光芒,不去看胸前的鮮血,那尸體就像是睡著了一樣。在呂仙朝離開后很久很久,白蛇的魂魄終于朝著那具尸體游去,它用術(shù)法輕輕地?fù)破鹉蔷呤w與那柄劍,離開了這座荒涼的道觀。 玄武。 日子轉(zhuǎn)眼就過去了。冬雪落滿了群山,到處都祥和寧靜。這兩日山下書院放假,趁著難得的空閑,幾位先生將過去在此讀書的弟子們留下的東西收拾了一遍,整理過后命各個弟子前來領(lǐng)取。陶澤去領(lǐng)自己的東西,順便也將孟長青的東西送回了放鹿天,都是些從前孟長青讀書的時候用的雜七雜八的東西,還有幾本手抄的書。 當(dāng)今道門大多數(shù)宗派教授新弟子都是師兄帶師弟,也有一些體量很小的宗派是師父親自教,玄武則是承襲傳統(tǒng)另開書院統(tǒng)一教習(xí)。玄武的弟子年幼時會在玄武的書院讀書,打好修行的底子,待到二十來歲,才會跟著自己的師父修行。在平時,若是弟子犯了什么錯誤,書院的先生們會去告訴他們的師父,讓師父對其嚴(yán)加管教。 放鹿天,案上點著一爐煙,李道玄一個人在正殿中坐著,天光從窗外照進(jìn)來,雪撲簌著往下落,整一座山靜如化外之境。 李道玄翻了翻陶澤送來的東西。紙筆、劍穗、還有些兩本手抄的道書,李道玄翻開那書看了幾頁,孟長青在那兩本書中反反復(fù)復(fù)地解析著一篇道經(jīng),著魔了一樣。李道玄記起一件事。玄武書院近水樓臺,常常會請一些玄武山上的宗師去書院親自授課,都是自己門派里的長輩,沒人會拒絕。有一年中秋,原定的謝仲春去給弟子們講道經(jīng),可謝仲春臨時有事去不了,南鄉(xiāng)子便讓他替謝仲春去一趟。 那天他步入書院大殿,眾弟子以為進(jìn)來的會是謝仲春,瞧見是他,大殿里瞬間安靜了。他一眼就看見了坐在大殿右側(cè)角落里的孟長青,孟長青本來正在和謝凌霄低聲說著話,一回頭看見他猛地沒了聲音,臉上是與其他弟子一模一樣的錯愕。 李道玄還記得那天講的道經(jīng)是《衡經(jīng)》第六章 ,《衡經(jīng)》是道門公認(rèn)的最晦澀難懂的經(jīng)文之一,那一章表面上說的是鑄劍,實則說的是天地間的氣機(jī)與玄妙。 講完道經(jīng)后,殿中的弟子們顯然一頭霧水,有的甚至沒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講完了。按照慣例,所有的弟子要交一篇自己有關(guān)這道書的見解,所有人都開始埋頭寫,孟長青過了會兒也開始寫,寫完后大家便開始一個個心驚膽戰(zhàn)地往上交,他看完了,沒說什么,眾弟子們紛紛松了口氣。輪到孟長青,孟長青明顯比平時要緊張,在看完孟長青交上來的東西后,他皺了下眉,望向孟長青。 “這是你寫的?” “是?!?/br> “我剛剛說的話你聽了嗎?” 孟長青一下子沒了聲音,一時之間大殿中所有弟子的視線都投向他,屋子里半點聲音都聽不見,他好半天才道:“我……對不起,我,真人,我……我聽了,我……” 李道玄沒想到孟長青會交上來這樣一份東西,若是換了謝仲春,看見這文章當(dāng)場就會大發(fā)雷霆,這無關(guān)《衡經(jīng)》是否晦澀,而是孟長青完全沒有理解《衡經(jīng)》的要義,許多地方不知為何修改了一遍又一遍,恐怕最后連孟長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寫些什么。他沒有多說什么,將那篇文章重新放回到孟長青的手中,“重寫一份?!?/br> 孟長青接回了那篇書,眾人都望著他,他攥著那張紙的手有些發(fā)白,“是。” 李道玄停下了回憶,又望向那幾本手抄的書,孟長青將那篇道經(jīng)反復(fù)抄了無數(shù)遍,每一篇下面都有從別的道書摘下來的注釋,幾乎所有的《衡經(jīng)》有注釋的版本都在這了,后面附著見解?;蛟S正是極力想要做的最好,反而因為過分緊張與在乎而沒有做到。李道玄一本本翻過去,翻完了,沒有放下,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他將那幾冊手抄的道書整理出來,用書匣裝好,他走進(jìn)自己的房間,將那幾冊道書擺在了自己的書架上。窗外,雪飄落下來,他在書架前望著那幾冊書,一室輕煙籠去了他的神情。 就像是每一個下山的玄武弟子一樣,孟長青再也沒有任何的消息傳回玄武。 日子一天又一天過去,初春時節(jié),雪逐漸融化,藥室山頂?shù)睦婊ù蔚陂_放。沒有人數(shù)過這是玄武的第幾個春天,漫長的歲月將一切都變得瑣碎尋常,日升日落,朝朝暮暮,弟子們上山又下山,來了又離開,這世上什么都會變,就連東臨大海都有滄海桑田一說,惟有玄武山前的道碑依舊佇立在萬古之巔,好像永遠(yuǎn)都不會變。 在外界血雨腥風(fēng)的時候,玄武一直風(fēng)平浪靜,直到這一切被幾個從遠(yuǎn)道而來的修士打破。這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年的夏末了。玄武的清波道人接見了那幾位修士,當(dāng)?shù)弥麄兊膩硪夂螅傻茏尤ネ▓竽相l(xiāng)子,南鄉(xiāng)子當(dāng)時正在與謝仲春在乾陽峰喝茶。 謝仲春當(dāng)時便覺得有些奇怪,道:“他怎么找你?”按例這種事情都應(yīng)該先找他才是。 南鄉(xiāng)子倒是八風(fēng)不動神色如常,淡然道:“出大事了。”他放下杯子,問那前來通傳的弟子,“說說吧,怎么回事?” 底下的玄武弟子道:“稟掌門師祖,吳地道盟與蜀地世家登門拜見,稱扶象真人座下玄武弟子……玄武弟子孟長青與長白叛逆呂仙朝修煉邪術(shù)、殘殺吳地修士與百姓。” 謝仲春一下子站了起來,“荒謬!孟長青人一直在玄武,何來的修煉邪術(shù)殘殺修士百姓?” “孟長青不在山上。”南鄉(xiāng)子打斷了謝仲春的話,“他多日前下山去了?!蹦相l(xiāng)子說話的時候在心中想:竟是還沒回來。 謝仲春一聽這話當(dāng)時就愣了,“荒唐!誰準(zhǔn)他下山的?他將玄武的規(guī)矩置于何地?” “李道玄放他下去的?!蹦相l(xiāng)子只用了一句話便堵住了謝仲春,見底下的弟子似乎還有話要說,問道:“還有什么?” 那弟子這才敢接下去道:“長白宗叛逆呂仙朝三月前已經(jīng)回到長白宗,對于自己與孟長青在吳地所犯下的罪行供認(rèn)不諱,此事還牽扯到了數(shù)月前吳地西洲城慘案,呂仙朝稱,當(dāng)日在吳地西洲城,孟長青與陶澤還鎮(zhèn)殺了尚且活著的西洲城百姓的魂魄。吳地道盟此趟帶來了長白宗掌門的手書,說是望玄武與長白一起徹查此事,懲處邪修。”說完他將那封手書呈上。 謝仲春一把截過了手書,他一眼就看出這是長白宗掌門清靜真人吳洞庭的親筆字跡,書信上詳細(xì)寫了這一年來發(fā)生在吳地的種種風(fēng)波。末尾附上了一段話,大意是:邪修出自當(dāng)今道門為首的兩大宗門,此事已經(jīng)牽扯到整個道門,還望玄武早作決斷,與長白合力平息這場風(fēng)波。 謝仲春問南鄉(xiāng)子,“孟長青如今人在何處?” “不清楚?!蹦相l(xiāng)子看過手書后,對著謝仲春道:“命李岳陽帶人下山去找孟長青,我去見見吳地道盟修士,一會兒便回來,你將手書收起來,草擬一份回信。此事前因后果不明,暫時先別告訴李道玄?!庇謱χ呛蛟谝慌缘牡劳溃骸澳闳ヒ惶怂幨疑?,將陶澤喊過來?!?/br> 那道童立刻道:“是?!?/br> 謝仲春皺眉,“你覺得他們當(dāng)真犯下了這些事?” 南鄉(xiāng)子道:“我如何覺得并不要緊,凡事講究證據(jù),再講究規(guī)矩,這是玄武處世的道理?!?/br> 李岳陽收到師門命令后有些震驚,但她什么也沒說,很快便帶著人下山去找孟長青了。孟長青就像是人間蒸發(fā)了一樣。李岳陽當(dāng)機(jī)立斷,去了一趟長白宗,她要找呂仙朝詢問有關(guān)孟長青的事情,可長白宗卻傳話道:“呂仙朝走火入魔神志不清,不宜見人?!崩钤狸枅?zhí)意要見呂仙朝,在被百般阻撓的情況下,她直接搬出了謝仲春與南鄉(xiāng)子,她奉命前來,要面見長白宗掌門吳洞庭與掌教吳鶴樓。 她沒見到呂仙朝,也沒見到兩位長白真人,倒是見到了掌事的長白大師兄吳聆。 多日不見,吳聆穿著雪白色的道袍,頭戴雪鶴道冠,負(fù)著降魔劍,神色冷清地站在祁連山的籠著煙霧的山道上,他走過來的時候,身后有雪白仙鶴徐徐地飛過。李岳陽覺得這位長白聲名最盛的年輕劍修身上似乎發(fā)生了一些說不清的變化,卻又說不上來具體是什么,非要說的話,她覺得吳聆越來越像是一個畫里的人了。 吳聆聽了李岳陽的來意,他告訴李岳陽,長白兩位真人近日正在閉關(guān),無法見她。至于吳地一事,真相已經(jīng)水落石出,呂仙朝與孟長青修煉邪術(shù)走火入魔,在吳地濫殺無辜,如今呂仙朝神志盡滅,誰也不認(rèn)識,只待伏誅。至于說孟長青此時人在何處,他不知道,或許是見事情敗露躲起來了。 李岳陽道:“我?guī)煹懿皇沁@樣的人?!?/br> 吳聆的神色從始至終都很淡漠,他沒反駁李岳陽,道:“我也不愿意相信這些傳聞,我與他相識一場,若非親眼所見,我不也信他為何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你親眼見到他走火入魔殺了人?” “我沒有親眼所見他殺了人,只是我與眾多修士親自查看過慘死吳地的修士的殘魂,那殘魂上還有玄武的靈力,查看他們生前的記憶,確實是孟長青與呂仙朝所為。”吳聆說著話,一雙眼睛深邃又漆黑。 李岳陽的手極輕微地動了下,過了一會兒,她才冷聲道:“若玄武弟子真的犯下這些十惡不赦的事,玄武必當(dāng)清理門戶以儆效尤,這邊長白若是收到什么消息,還望吳師兄通報玄武一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