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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反派洗白錄在線閱讀 - 第79節(jié)

第79節(jié)

    “死了。”陶澤說了兩個字,停頓了一會兒,道:“已經(jīng)燒完了?!?/br>
    孟長青沉默了下去。

    陶澤道:“修道之人,早就該知道萬物皆空,人死了,便是有如塵土歸于天地間,從來處來,往去處去,本是件圓滿的事?!?/br>
    孟長青是過了很久才低聲說了一句話,“她才兩歲?!?/br>
    陶澤沒能說出什么話來。

    孟長青低聲道:“這場災禍來得太過古怪,那菩薩和那些殘魂細線不會憑空而來,此事若是不能查明,我總覺得遺患無窮?!彼f話的時候,一雙眼注視著那城中各處的黑煙,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東西盤旋在西洲城上空,將真相隱去了。

    陶澤道:“短短幾日內(nèi),吳地道盟十分之六七的修士都死了,連道盟之首都死了,吳地修士絕不會善罷甘休,他們一定會查清楚那些東西的來源,就算他們查不清楚,天下道門也會幫他們查。這些事遲早水落石出?!?/br>
    孟長青點了下頭,“你說的對。”

    每一個道門宗都注重教派傳承,但是沒有哪個宗派如吳地道盟那樣執(zhí)念于此,吳地修士當年正是因為擔心吳地道宗衰敗才成立子陽道盟,所有道盟修士同氣連枝,對門中弟子極為愛護。據(jù)說當年道盟剛成立,有邪修為了修煉一種特殊的邪術(shù)殺了一名吳地年輕弟子,然后他與他的弟子被吳地所有的修士追殺了上百年,一代又一代人,所有修煉方法與那邪修類似的都邪修被殺干凈了,那門邪術(shù)直接絕跡。

    再沒有哪個宗派會如此信奉血債血償。

    孟長青與陶澤在西洲多留了一陣時日,吳地修士人手不夠,眼見著許多尸體焚毀,來不及消弭怨氣,怕生出另外的災禍,于是玉陽子親自出面請孟長青與陶澤留下幫忙。

    玉陽子出現(xiàn)的時候,孟長青與陶澤是有些意外的。

    玉陽子似乎全然不記得了那一日城門口他與孟長青動手的事,他一上來就代表吳地道盟感謝了孟長青與陶澤出手相助,“玄武此次出手相助,這份恩情我們吳地道盟眾人沒齒難忘。”說著竟先行了一個大禮。

    陶澤出言嘲諷了這人兩句,可玉陽子態(tài)度實在是好,陶澤自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畢竟修士也個人,生死關頭,有個一念之差,好像也能夠理解。

    玉陽子望著孟長青道:“扶象真人是道門至圣,實不相瞞,我輩一直心懷敬仰,然而無緣求見。早就聽聞孟師弟是扶象真人親傳弟子,是當今玄武年輕一輩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今年的仙劍大典我因為雜事沒有前去,一直深感遺憾。今日終于得見師弟,見師弟修為與氣度,可以想見扶象真人是何等風采。我為當日的魯莽與冒犯向師弟致歉,情勢危急,師兄也是糊涂了,還望師弟不要放在心上?!闭f著又是行了一禮。

    陶澤沒有忍住,對著玉陽子道:“他雖然年紀比你小,但是論輩分,你恐怕要喊他師叔祖?!?/br>
    玉陽子似乎沒反應過來,半晌才道:“確實是該喊師叔祖。”

    李道玄與紫霄道人的輩分擺在那里,李道玄當年就歲數(shù)小輩分高,連帶著孟長青也是如此。只是紫霄道人殉道而死,如今提這些太過不妥,孟長青道:“道友客氣了,我們只用道友相稱便可以?!?/br>
    玉陽子聞聲看向孟長青,然后他笑了下,道:“好?!比缓笏_口表面來意,他以吳地修士的身份,懇求讓孟長青與陶澤留下幫忙。

    孟長青與陶澤見他妥善安置城中百姓,組織吳地修士前去城中焚毀尸體,并接待從各處趕來此地的修士,儼然已經(jīng)是吳地道盟新一任的年輕首領,又見他態(tài)度如此之好,于是也沒提當日的事情,留下來幫忙了。

    玉陽子道:“那真是多謝兩位道友了!”

    孟長青道:“道友客氣了。”

    在孟長青與陶澤走后,玉陽子臉上的表情逐漸消失,他看向那兩人遠去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這一日清晨。

    孟長青與陶澤在城中收攏碎魂,然后度化。這城中大部分魂魄都被孟長青鎮(zhèn)殺了,留下的一丁點只是異化的、無意識的碎魂,其實并沒有多少靈力,也不難對付,孟長青在空地上放了個陣法,將捕捉的碎魂放進去,不仔細看的話,像是撒了一把碎麥子進去。

    腳步聲不知是何時在城中響起來的,很輕,幾乎聽不見。

    孟長青一直低著頭度化那些碎魂,這些碎魂靈力不夠,怨氣卻頗重,有些難度化,他掌中的金色霧氣落下去,與那碎麥子似的魂魄混在一起,他正擰著眉,似乎在想辦法,一只修長的手伸了過來,金仙靈力落了下去。

    那些魂魄原本在金色霧氣中游動,忽然全部往上升,像是山海中升出來的霧,一下子在那磅礴的靈力中化開了。

    孟長青先是沒有反應過來,猛地一下子睜大了眼,他抬頭看去。

    李道玄不知是何時站在他面前的,一身玄武道袍,兩袖碧色劍紋,手中的金仙靈力尚未散去,在那陣法中回旋不息,風徐徐地吹過兩人之間,他靜靜地望著孟長青,身后是歷經(jīng)大災寸草不生的江平城。江邊有毛茸草木開始抽長。

    孟長青看著他愣住了,“師、師父?”

    李道玄看著他,孟長青這一陣子夜里幾乎沒合過眼,有些蓬頭垢面,還有些不易察覺的狼狽,道袍上有血跡,幾綹細長的碎發(fā)遮住了眼。李道玄低聲道:“是我?!?/br>
    孟長青一下子竟是反應不過來了,徹底說不出來話,他看著李道玄,眼眶莫名其妙的生出發(fā)澀的感覺,終于,他猛地低頭拱袖,六個字擲地有聲。

    “弟子參見師父!”

    六個字變了音調(diào),和平時全然不一樣,和李道玄上次見著他的時候,更是天差地別。其實才不過幾個月罷了。李道玄看著低下頭去的孟長青,面色沒有什么變化,心境卻是一剎那間轉(zhuǎn)過千山萬水。

    陶澤聽見孟長青的聲音,回頭看了一眼,臉上立刻露出驚喜之色,連規(guī)矩都不顧了,猛地大喊道:“真人!”除了玄武弟子外,別人真的很難理解他們當下的心境,歷經(jīng)這么多日的流浪后忽然見著玄武的真人,那種狂喜的心境,簡直令人腦子嗡嗡作響,仿佛一下子有了依靠,一下子有了方向。

    終于,什么事都不用再怕了。

    那是李道玄。

    陶澤簡直想跳起來聲嘶力竭地喊兩聲。

    ——那是李道玄!李道玄啊!

    孟長青也明顯是激動不已,全靠理智壓著才沒有失態(tài),李道玄一說“起身”,他一下子抬頭看向他,“師父……”剛說了兩個字,他已經(jīng)完全不知道說什么了,“師父,您來了。”他確實沒有想到李道玄會出現(xiàn)在此地。

    玄武真人,若非道門盛典或是亂斗大災,幾乎不下山,從未破例。

    李道玄看著孟長青,孟長青一下山,他就閉了關,坐在洞明大殿中未出一步,直到南鄉(xiāng)子前來敲門,他翻了書信,這才匆忙而來,一路所見皆是瘡痍,心一直懸著,到看見孟長青的那一刻才終于放下心去,他對著孟長青低聲道:“是我?!庇謫柕溃笆軅藛??”

    “沒有?!泵祥L青立刻搖頭,脫口只有兩個字,“沒有?!北緛硇那樵撌鞘旨な幍模@么短的日子里,經(jīng)歷了這么多的事,比在山上十多年經(jīng)歷的都要多,想同李道玄說的話排個幾十張信紙都寫不完,可真的站到了李道玄的面前,能說出來的忽然間只剩下了這兩個字。就如同他寄回去玄武的書信,末尾永遠是:諸事皆順。

    他對著李道玄低聲道:“師父,我很思念你,真的?!狈胃?,

    李道玄原本是很平靜的,聞聲卻頓住了,他注視著孟長青,輕輕斂了下道袍的劍袖。

    三個月來心如止水,道書萬卷,抵不過簡單五個字。他低聲道:“我也很思念你。”

    第78章

    玄武弟子與長白弟子都到了,西洲城中, 穿著各色道袍的年輕弟子在查看碎魂, 收拾魔氣。

    孟長青將這些日子在山下所經(jīng)歷的事, 一樁樁一件件的,全都說給李道玄聽。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短短數(shù)月原來發(fā)生了這么多的事,從蜀地寧城再到姑射山,到如今的西洲城,不知不覺間,他已經(jīng)走了這么遠。

    他修道多年,讀過無數(shù)的道書, 師父是道門巔峰人物, 師門是天下大宗, 他這二十年來聽到過無數(shù)的大道理,可直到他親眼看見寧城尸橫遍野, 看到西洲城百姓頃刻間喪命,看到父母拼死護著兒女,看到天虛觀的修士丟在城門口的那些劍,看到呂仙朝拼死沖向天幕,他才終于隱約明白了一些,何謂向道不悔,何謂行路難。

    李道玄一直聽著他說話。江上的漁船點了盞燈, 是這天地間唯一的光。孟長青說到了西洲城,他的神情發(fā)生了變化,某種復雜而難明的情緒從他眼中涌現(xiàn), 說到最后,他說,“他們?nèi)妓懒?。?/br>
    那一瞬間,李道玄看見了孟長青的痛苦,看見了孟長青身上的變化,孟長青如今的樣子與下山前那副滿懷熱忱的樣子很不一樣,孟長青其實是有些狼狽的,又有些茫然,他開始懷疑起自己。

    孟長青道:“師父,我下山前曾想著,我是您的弟子,學了一身道術(shù),我下山后定要與師兄弟一起降妖除魔,正如您囑咐的那樣,照拂百姓,傳道人間。我真的以為我能做的有許多,可我發(fā)現(xiàn)我其實什么也做不了,我救不了他們,他們?nèi)妓懒?,什么也沒有變。”他看向李道玄,“師父,這世上的事情都是這樣的嗎?還是我太沒用了?”

    李道玄低聲問道:“可曾盡力了?”

    “我盡力了?!?/br>
    “盡力就足夠了。各人有各人的命,世上諸多無常,即便是我,也無法求得事事圓滿,世事本來就是如此的。”

    孟長青聞聲似乎有些錯愕,他問道:“就連您也有做不到的事嗎?”

    “自然是有的?!崩畹佬粗哪?,低聲道:“有許多?!?/br>
    孟長青很詫異,他沒有想到李道玄竟是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李道玄又道:“世事都是這樣的,只要無愧無悔就夠了?!?/br>
    孟長青聞聲使神差地又追問了一句,“師父做到了無愧無悔嗎?”

    李道玄明顯沒有想到孟長青會問他這么一句,他似乎是真的開始認真地思索這個問題,終于,他低聲說了兩個字,“沒有?!?/br>
    孟長青莫名愣住了。那是他第一次在李道玄身上看見道之外的東西,李道玄說他沒有,他沒有無愧無悔,這人世間諸多抱憾與無常,道門金仙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李道玄不著痕跡地整理著寬松的道袍袖子,一雙眼望向那夜幕中的寒江,烏云散去,江潮平坦,水下冒出無數(shù)的星子。他活了四百多年,來過這地方兩次,江流明月如舊,可這世上許多事卻無法如舊,世上沒有命定,但多的是無常。他對著孟長青道:“不必過多為難自己,你今后會慢慢明白,世事多是如此,并非書上所寫的那樣事事圓滿?!?/br>
    孟長青看著李道玄,那時候的他還太過于年輕,太過于相信自己的能力,總覺得但凡有志無事不成,他還不能完全明白李道玄這番話里的意思,或者說還完全相信,他只是在想,原來李道玄也并非天生無情,也有這塵世間的許多憂擾。

    天上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雨,落在寒江之中,無聲地泛起一圈圈漣漪。西洲城中,大街小巷上不見行人,只聞雨打屋檐聲。有百姓坐在早已經(jīng)空無一人的家中,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堂前的擺設,雨落在院子里,滿城都是霧蒙蒙的。天虛觀,自春南長途跋涉而來的長白弟子陸續(xù)步入大殿,他們望著那些收拾整齊的仙劍不說話,又接著抬頭望向那大殿中央,真武大帝的畫像垂在堂前,為首的一名長白劍修忽然收劍拱袖低頭行禮,其余的長白弟子全都一齊收劍拱袖低頭。

    西洲城坐落在肥沃之地,經(jīng)此大災,寸草不生。為數(shù)不多的幸存下來的百姓很多都離開了,他們孤零零地背著包袱走在大道上,不知去向天南海北的哪里,但孟長青覺得,他們應該是終生都不會回來了。

    在他們離開的時候,也有一大群人進入了西洲城。有從江平城出嫁的女兒,有遠游歸來的兒子,有外出經(jīng)商的商賈,也有婦人帶著兒女來江平城尋入城做買賣卻一去不歸的丈夫。城中到處都是嗚咽的哭聲,空中飄著青灰,城外立起了一塊塊的新碑。而更多的人則是永遠丟失了名姓,一家人的尸骨全部埋在了不知名之處。

    伴隨著那些哭聲,青屏山,玉陽子正領著眾多道盟弟子在雨中祭拜死于浩劫之中的道盟先輩,當看見自己師父紫霄道人的牌位之時,玉陽子的眼中也出現(xiàn)了一些悲傷的情緒,拿著香的手輕輕顫抖起來,大約是山外百姓的哭聲太過于悲戚,人群中忽然也有一兩聲壓抑不住的哭聲響起來,緊接著滿山遍野皆是。在雨中,吳地道盟所有人立誓查明真相,血債血償。

    千年古城沒有哪一座不曾經(jīng)歷過血與風,然而春生草木,道門修士不絕,江流萬古不廢。

    確實是已經(jīng)許多年沒出過這種事了,一城十幾萬人全部死盡,吳地道盟幾乎覆滅,長白與玄武的人在西洲城多逗留了兩日,其實事到如今,眾人能做的事情很少,玄武與長白此舉明顯是為了安撫人心。

    這一日,孟長青在大街上收集殘魂,忽然他遇到了一個人,那女人沖上來就抓住了他,孟長青抬頭看去,下一刻他就認出來了,這是那一日他們幾人在天虛觀試圖救下的那女孩的母親。

    那女人蓬頭垢面,身上幾乎沒穿衣服,緊緊抓著孟長青的胳膊,露出驚喜萬分的神色,“道長!我終于找到你了!道長!我女兒呢?你說你會救我女兒的!他們都回來了?我女兒呢?”她拼命地抓著孟長青,神色似癲若狂。

    孟長青的腦海中忽然出現(xiàn)一幕場景,那一日他們離開天虛觀前,這女人忽然沖過來跪下來對著他、陶澤還有呂仙朝拼命磕頭,求他們一定要救自己的女兒,哭聲悲戚又絕望。他們?nèi)水敃r都覺得這群活死人還有救,于是答應她,他們一定會盡全力救她女兒。后來的事情,誰都沒有料到。那一日他問起陶澤,陶澤說女孩的尸體已經(jīng)燒完了。

    孟長青詫異地看著眼前的瘋女人,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任由她抓著自己的胳膊。

    “對不住……”

    那女人完全聽不懂孟長青說什么,她只是不停地重復著,“找到你了!找到你了!我女兒呢?道長我女兒呢?我聽見了!我聽見她哭了!”她的臉上全是欣喜若狂,她似乎是認為孟長青這陣子一直在照顧她女兒,覺得麻煩孟長青了,她拽過孟長青去看他身后,卻沒有找到女兒,她忙問道:“她在哪兒?道長她在哪里?我想見見她!我想見見她!我好想她!”

    雨落在她的臉上,沖刷著她臉上的臟污,她仰起頭看著孟長青,眼睛亮得出奇,孟長青只覺得心臟處猛地傳來一陣鈍痛,不知過了多久,在那女人一遍遍的逼問下,他才終于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她死了。”

    那女人看著孟長青,時間仿佛一瞬間靜止。

    那女人慢慢地松開了孟長青,她眼中的光消失了,仿佛從來都沒有亮起來過,她的神色是那樣的平靜,看不出來是個瘋子,或許從一開始她就不是個瘋子。

    孟長青說了一聲“對不住”,然后他帶著那些碎魂轉(zhuǎn)身離開,這城中的哭聲仿佛永無休止,他不知為何有些恍惚,又覺得有些冷。然后他的身后傳來一陣喧嘩的動靜,孟長青似乎意識到了什么,猛地一下子回頭看去,那女人一頭扎進了路邊的井中。

    “不要!”孟長青幾乎是立刻沖了回去,他趴在了井邊,低頭看去,女人的頭發(fā)散在狹小的井中,尸體滲出的鮮血已經(jīng)染紅了灰黑色的井水。孟長青看著那一幕,久久都說不出聲音,忽然他猛地錘了下井沿,石頭瞬間裂至地下,他低下頭去,崩潰似的低聲嘶吼道:“不要!不要這樣!”

    大街小巷,來去的三兩行人沒有人注意到這一幕,或是注意到了但是沒有投去注視,仿佛是司空見慣了的。他們自己就正經(jīng)歷著世上最痛徹心扉的一切,臉上的神情多是麻木或是淡漠,再也無法對別人的事情投去關注。

    李道玄找見孟長青的時候,孟長青正一個人坐在寒江旁,望著那西沉落日。孟長青失蹤了一整日,李道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他看見孟長青忽然低下身在寒江中洗手。

    孟長青洗了很久,一直到天都黑了,他還沒有停下來。這兩日許多人都趕來西洲城,出了這么大的災禍,城中百姓的親人們的哭聲盤旋不散,明明隔了這么遠,那哭聲卻仿佛就在耳邊盤旋似的。孟長青一聲不吭地洗著手。

    他并不知道李道玄在他身后不遠處望著他,他一直在控制不住地洗著手,直到他渾身都開始發(fā)抖,然后忽然整個人徹底陷入崩潰。李道玄皺了下眉,正要走過去,孟長青忽然嘩一下子站了起來。

    李道玄看著他頭也不回地往城中走,此時夜色已經(jīng)深了,四下昏暗,城門掛著兩盞昏黃的燈,將這條路照的昏昏暗暗的。

    孟長青不知道要去哪里,他就一直在雨中的西洲城中走著,淋著雨穿街過巷,從城東一直走到了城北。最終他在一處地方停下了,這里曾經(jīng)爆發(fā)過一場戰(zhàn)斗,通天的佛塔,燃燒的夜空,魂河中的菩薩,咆哮猙獰的眾鬼,而今一切都已經(jīng)煙消云散,只留下了殘破不堪的屋宇。雨連著下了多日,河水上漲,遠處幽幽一片波光。幾個孤零零的破敗院子僥幸保留了下來。

    孟長青伸手推開了那扇破敗的門,看了片刻,他走了進去。

    李道玄看著孟長青淌著水走進那院子,他從沒有見過孟長青這么失魂落魄的樣子,像是一個找不到路的游魂。

    這兩日的西洲城,夜夜都是滿城哭聲。

    孟長青坐在那院子里,天上淅淅瀝瀝地飄著雨,水沒過了他的腳,他坐在了臺階下,看著那浮動的水光。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臉上終于露出了類似于痛苦的神情,又好像是茫然。他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是對是錯,或者說他究竟要怎么做,他甚至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義,他從未像今日這樣無能為力過。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隔著墻有很輕的弦聲掠了過來。

    一墻之隔的巷子里。

    幾個拾荒的孤兒擠在小巷子里,身上披著張破篷布避雨,他們不是西洲人,他們是特意趕到西洲來撿破爛的。西洲城中的人幾乎死絕了,可這些百姓的錢財還在,拾荒的孤兒特意趕來城中撿廢墟中的珠寶銀子,他們也不怕什么災難,飯都吃不飽人都快餓死了,還怕什么災難?和他們一樣的人還有許多,這群小孩來得遲,值錢的東西都被撿走了。

    一群小孩白天在街上到處刨刨挖挖,撿到了一個琵琶,七八分新吧,他們從西洲的牌樓廢墟里撿到的,他們自己修修補補,竟然還能彈出聲音。他們也不會彈,窩在篷布下,瞎撥兩下聽個響兒,一群人嘻嘻哈哈的。忽然,他們的面前站了個人。一群小孩從來沒見過這么好看的人,神仙似的,一群小孩窩在蓬布下,眼睛全都睜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