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那姑射真仙笑了下,道:“他們用靈蟒修煉,那是修錯了。那術法哪里是用在靈獸身上的,那是用在人身上的。”她緩緩道:“這術法原是奪其他修士的修為來增長自身修為,本身極為霸道,要一直到對方修士靈力枯竭而死才能停下。他們修錯了,奪不了人的修為,這才想到去拿靈獸修煉,結果也不知又弄錯了什么,竟是和靈獸換了身體,鬧出這樣的笑話?!闭f完,她看了眼孟長青與吳聆等人,溫和笑道,“你們倒是走運,若是他們修對了,你們早就化作了一汪腐rou了,他們原先要找的便是你們這種修士呢?!?/br> 眾人一聽這話,均是面色微微一變,連帶著謝懷風搖著扇子的手都一頓。 他們倒不是怕,長白的弟子沒幾個怕死的。他們詫異的是,這術法如此陰邪,而這女子說起來卻如此輕描淡寫,甚至還有些風趣的意思在里頭。 半晌,謝懷風開口狀似玩笑道:“仙子,這術法未免太陰邪了些吧?” 那姑射真仙笑了下,“這算什么陰邪。一樣道術而已?!?/br> 吳聆道:“觀主,道門百年前早有明令,禁用此類道術?!?/br> 忽然,地上響起一道聲音,“我不同意,道術有什么好禁的?!?/br> 眾人一下子低頭看去。 一條黑蛇抬著頭顱直立起來,看樣子是費了老大力氣擠進來的,它一下子出現(xiàn)在了眾人的焦點處,孟長青嘴角一抽。 那黑蛇望向那仙子,用靈識開了聲音,道:“道術無正邪之分,人有善惡之別,在我看來,用刀殺人是殺人,用術法殺人也是殺人,用刀劍殺人難道比用此術法殺人要惡一些?都是殺人,按殺人的罪處就是,關道術什么事?仙子您說是吧?”那黑蛇一下子湊到了那仙子面前去。 那姑射真仙聽完一下子笑出了聲,笑聲珠玉落地似的,“說的是,說的是!” 孟長青看著那條扭著頭往前湊的黑蛇,忍住了將他按回去的沖動。 那姑射真仙一直戴著斗笠,眾人瞧不見她的容貌,只有幾個剛剛在河邊瞧見她真容的玄武師弟流露出些尷尬。 陶澤一直往那女觀主跟前湊,孟長青盯著他,陶澤全然瞧不見似的。 那姑射真仙隔著紗上下打量了陶澤一會兒。 孟長青忽然上前一步,道:“觀主,我這師兄并非邪修,只是為邪修所暗算,與蟒互換了身體?!?/br> “我知道。”那姑射真仙道,“看得出來?!?/br> 孟長青聽著那姑射真仙的聲音,總覺得她似乎看出了些什么,忽然他開口道:“觀主,您能幫他瞧一瞧嗎?不知為何,我?guī)熜诌@身體換不回來了。” 那姑射真仙伸出手去,那手瞧著很白皙纖細,她用食指在那黑蛇的眉心輕輕一點,半晌才道:“有些麻煩了,這位道友換魂的時候出了不小的岔子,若是想換回來,怕是要費些工夫?!?/br> 孟長青立刻道:“敢問觀主,究竟要如何做呢?” 那姑射真仙收回了手,一旁的修士半低著身幫她整理著袖子,她開口道:“這位道友應該是換魂的時候,受了些亙星秘術的影響。這是我清陽觀獨門的秘術,旁人都破不了,”說到這兒她瞧了眼孟長青,“摸不透竅門,你師門怕是都要無奈何,不過,若是讓你師父試試,試個一段時日說不定也能解開,只是到那時你這位師兄的神志早與蟒交混,人怕是要不行了?!?/br> 陶澤一下子騰了起來。 孟長青忙道:“前輩,還望您能出手相救,此份恩情,我們師兄弟一定銘記于心!他日必將報答?!?/br> 姑射真仙多瞧了孟長青兩眼,不知想到些什么,笑了聲,道:“此事本就是因清陽觀而起,清陽觀自會出手,又何必說什么恩情?!闭f完,她望向那黑蛇,“只是,這道術若是想徹底解開,且不出任何岔子,這位道友怕是要走一趟清陽觀?!?/br> 孟長青還未來得及說話,陶澤已經狂喜著點頭了,“自然可以,自然可以!” 清陽觀位于南華姑射山,極為神秘,幾百年來從未有人進去過,據(jù)說其中的女修個個都是仙人之姿,至今仍有“姑射神人雪里來”的傳聞。陶澤連腦子都沒過,直接應下了。 一旁孟長青站在那兒,話全都卡在了喉嚨里。他剛剛話雖是這么說,心中卻一直多留了個心眼,這清陽觀秘術如此陰毒,清陽觀弟子行事又處處透著怪異,貿然答應前去,不妥吧? 那姑射真仙似乎被陶澤那副左右扭著的模樣逗著了,極輕地笑了聲,陶澤更是起勁,直接湊過去與她攀談了起來。孟長青一時啞然,他也沒下過山,遇事談不上什么經驗,下意識看向吳聆。卻發(fā)現(xiàn)吳聆一直都望著他。 吳聆對著他極輕地點了下頭。 孟長青于是又望了眼陶澤,陶澤渾然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滿臉寫著“我不怕死”四個字。 一時堂前只聽得見陶澤與那姑射真仙攀談的聲音,連謝懷風都只是緩緩搖著紙扇,瞧著那姑射真仙不再說話了。 * 清陽觀對那些邪修與邪術知根知底,有了清陽觀的相助,捕捉獸形修士比之前容易了許多,又加之附近道觀都派人過來添了把手,一時寧城中邪氣幾乎絕跡。 那姑射真仙似乎對前兩日出現(xiàn)的人首蛇身的巨蟒惡靈頗有興趣,多問了兩句,得知那惡靈無聲消失已久,她還有些微妙的惋惜。 至于她究竟在惋惜些什么,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孟長青這些日子與清陽觀的弟子打交道,很明顯能感覺到清陽觀走的不是正統(tǒng)的修煉之路,門中弟子視道門俗規(guī)為無物,頗為隨心所欲,甚至與邪修有許多共通之處。 大約是性格使然,孟長青私心里對清陽觀這種行事風格并不敢茍同,他有些抵觸,越是深入了解越是抵觸。 游走在正邪邊緣,一不小心便會往邪道上栽,不是誰都能千回百轉心志不移,更何況這種明擺著就是故意搖擺在正邪邊緣,擦著邊修煉邪術的宗派。那姑射真仙說她與他師父是舊相識,言語中似乎暗示兩人過往的交情深厚,可孟長青卻越發(fā)覺得:“我?guī)煾柑锰玫篱T至圣,光風霽月,怎么可能與你為伍?” 李道玄雖然平日看著溫和,實際上他比任何人都要恪守傳統(tǒng)道門規(guī)矩,在大事上,絕對是個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怎么可能與一個邪修交情深厚。 陶澤與孟長青是截然不一樣的人,陶澤在某些程度上來說,是個頗為離經叛道的人,孟長青不行,他能修仙不容易,他珍惜這機會都來不及,哪里會胡來。 孟長青瞧陶澤腦子不清楚,正想著要如何提醒陶澤一兩句,結果還沒想好措辭,陶澤自己跑回來了。 原來,這兩日陶澤與那姑射真仙相談甚歡,陶澤終于單獨得見了那姑射真仙的真容,真仙用兩指撥開紗的那一刻,屋子里頓時安靜了。過了許久,外面有人聽見那屋子里傳來一聲撲通聲響,像是什么東西撞倒在地,然后連滾帶爬地站起來,又撲通倒地。 孟長青得知此事的時候,正好與吳聆在商量如何處置那些邪修,一條黑蛇就這么竄了進來,跟飛似的。 孟長青只覺得眼前黑影一閃,他下意識幫吳聆攔了下,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那道黑影是陶澤。 聽完前因后果后,孟長青差點沒笑出聲,連吳聆都露出些笑意。 陶澤真的是被那姑射真仙的丑驚著了,他原話是:“我只看了一眼,眼前刷的一黑,我以為我瞎了?!?/br> 孟長青對著他道:“說話放尊重點,是你自己非得要纏著人家,人家也沒說自己年輕貌美,沒騙你,也沒拿你怎么樣,反倒被你一通嫌棄,你還先委屈上了?”說完他又道,“我勸你收著點,到時候你還得去清陽觀讓人家?guī)湍銚Q魂,你小心得罪了人?!?/br> 陶澤立刻蔫了,半晌才道:“姑射山不會都是些這樣的女弟子吧?” “我不知道,我沒去過,好幾百年沒人進去看過了?!?/br> 陶澤覺得自己被騙了。他是頭一次被人騙,他很傷心。 半晌,陶澤忽然道:“那姑射山幾百年沒人進去過,我看那女觀主和她那些弟子又都挺邪門的,我若是去姑射山,這一程豈不是很危險?” 孟長青道:“你才知道到???!我不是早和你說了幾次了?!?/br> 陶澤一時語塞,降頭被解開了似的,半晌才道:“那我到底還去不去?” “首先我們現(xiàn)在知道一件事,就是她那一日不是蒙你,真的如她所說,那你這一趟怕是躲不開?!泵祥L青心里頭念著這事好些日子了,他沒想到陶澤比他還不上心。 一旁的吳聆也對著陶澤道:“你不必怕,她沒什么必要與你過不去,清陽觀弟子做事雖然不守規(guī)矩,但他們修的不是邪道,你只要不招惹他們,他們犯不著害你?!?/br> 陶澤沒了聲音,似乎在思索,“我剛剛……你們看我現(xiàn)在去誠懇地道個歉還來得及嗎?” 孟長青沒忍住笑出了聲,下一刻,門口傳來聲音。 三人一起回頭看去,是個長白弟子,神色有些驚慌,仿佛是被嚇著了,對著吳聆道:“師兄,那些邪修出事了。” 孟長青聞聲心頭一緊,吳聆站了起來。 三人趕到關押邪修的地方,屋子里已經站了不少人,謝懷風與李岳陽并排而立,站在最前頭,李岳陽負著手沒說話,謝懷風手中扇子開了又合、合了又開。 孟長青走上前去,血腥味撲面而來,那副景象一下子映入了他的眼簾,他定了半晌,直接倒吸一口涼氣。 邪修橫躺在地上,全都沒死,但是現(xiàn)狀極為凄厲,修為與根骨全部被奪,身體幾乎縮成了嬰兒大小,頭顱卻還是原來的大小,面目極為痛苦猙獰,血從七竅中滲出來,遍地都是散著腐臭味的血,這群邪修掙扎著朝孟長青他們爬過來,似乎要求死,嘴里發(fā)出類似與嬰兒的哭聲,痛苦地嚎叫著,皮下青筋rou眼可見地根根斷開,血灌進去,那嬰兒大小的身體逐漸鼓脹起來。 吳聆擰了下眉,問一旁的長白弟子,“怎么回事?” “昨日中午那清陽觀弟子出門,傍晚回來時對我們道,一共二百六十七位邪修魂魄全部收攏完畢。今日一大清早,他們派人過來,說是要處理剩下的事,這是他們自己門戶的事,我們也不便阻攔,我們幾個師兄弟就出去了,一炷香后推門進來,所有邪修都變成了這副樣子。” 吳聆問道:“問過他們了嗎?” “問了,他們說,按照清陽觀門規(guī)處理的?!鳖D了下,那弟子道:“我們同他們說,道門早就把奪取修為的道術劃為邪術,他們說這是他們門中的事,與道門無關?!?/br> 吳聆望著那些邪修沒有再說話。 這兩日清陽觀的弟子在外追捕邪修,比起清陽觀的手段,他們道門中人真的是太手下留情,在那些清陽觀弟子的手上,邪修但凡掙扎,修為立刻被吸走,當場魂飛魄散。除此之外,清陽觀還不耐煩地額外多費了很多工夫,將那些邪修原本的身體給一具具地找回來,腐了爛了都要一具具扒出來,把魂魄塞回去,然后再處置他們。 前一陣子長白與玄武弟子對清陽觀的做法不置一詞,那是顧忌著邪修留在城中會殘害百姓,又加之他們其實私心里也覺得這些邪修罪無可赦,許多人于是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鬧成今日這樣,便有些過了。 這么多邪修的修為,連帶著邪修化入體內的那些古蜀靈獸的靈力,全部被奪走,活著的邪修仙根被刨斷,連帶著根骨也被活生生削走,死了的邪修魂魄塞入尸體,且故意保留他們的意識,手段之殘忍,放眼整個正統(tǒng)道門也是絕無僅有。 并非說這些邪修沒錯,而是這手段,過于血腥,過于像是邪道手筆了。 那些求死不得的邪修發(fā)出的聲音滲人無比,有如厲鬼凄號。 一旁的謝懷風握著紙扇道:“真是絕了,生不能生,死不能死,體內還被塞了仙靈,少說還能活個二十多年,以后就只能這樣活了?!?/br> 那些邪修似乎聽懂了謝懷風的話,叫聲之凄厲讓許多玄武弟子都退了兩步。 陶澤在一旁已經看呆了,半晌才道:“清陽觀……夠狠的啊?!?/br> 謝懷風思索片刻后,道:“狠倒是算不上,只是這些手段,確實不是正道中人敢用的,而且絕了的是外人也沒法說什么,這是他們自己的弟子,真要論起來,這是他們的門戶事?!?/br> 吳聆看了會兒那囚室中的場景,半晌才道:“再關押半個月,然后用降魔陣鎮(zhèn)殺吧?!?/br> 謝懷風一下子看向吳聆,手中的扇子頓了下,他沒有接話。 吳聆轉身走了出去。 孟長青看了會兒那場景,也轉身離開。 孟長青與吳聆一回到屋子中坐下,孟長青還沒來得及說什么,手忽然被扯住了,他低頭看去,陶澤不知道是什么跟上來的,直接掛在了他的胳膊上。 “我……我能不去清陽觀嗎?”陶澤連聲音都在顫抖,“那也太狠了,這清陽觀還能去?” 孟長青道:“清陽觀女觀主那一日說的應該是真的,你若是不去,萬一真的變不回來了,你就只能當蛇了?!?/br> 陶澤一下子失去了聲音。 孟長青表面上還算鎮(zhèn)定,其實心里也受了不小的沖擊,那畫面確實令人汗毛直立,陶澤的心情他也能理解,沉默半晌,他低聲道:“我同你一起去?!?/br> 陶澤抬頭看他,“什么?” “我同你一起去清陽觀,再與你一起回來?!?/br> 陶澤猛地一下扯住了孟長青,“這可以!” 一直沒說話的吳聆看著孟長青,終于,他低聲開口道:“我陪你們兩人去吧?!?/br> 一人一蛇同時看向吳聆,下一刻,陶澤啪一下朝吳聆甩了過去,掛在了吳聆的肩上,“吳師兄,太多謝你了!你真是個好人啊!” 吳聆感覺到肩上的冰冷感覺,微微一僵,半晌才低聲道:“不、不用謝,我本來就是奉師命下山幫你們的,沒事的。” 黑蛇猛地纏緊了吳聆的胳膊,“吳師兄,你真不是個一般人,仗義!真的仗義!這份情我記下了!”他說著下意識勒緊了吳聆的胳膊,似乎要表達下自己的激動與感激。 吳聆又是一僵,似乎抬手想推一下貼在他脖頸上的蛇尾,懸在那里了很久,仍是沒推,渾身僵硬地由著那黑蛇狂蹭著,“我……” 孟長青望著吳聆尷尬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下。吳聆無論是從修為還是閱歷都比他強許多,若是吳聆能與他們一起去清陽觀,不用多說,這一程自然安穩(wěn)了許多,他看著吳聆許久,低聲道:“多謝?!?/br> 吳聆被那黑蛇勒得正手腳不知道這么放,聞聲看向孟長青,半晌才低聲道:“沒事?!?/br> 孟長青伸出手,一下子扯著那蛇的腦袋,一把將蛇用力拽了下來,他對著吳聆笑笑。 吳聆對著他道:“清陽觀說到底不是邪道,不用過于憂慮。” 陶澤不顧孟長青的拉扯,死活要靠在吳聆手上,他大聲對著吳聆道:“吳師兄!出門靠朋友,這話說的真沒差,有吳師兄你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我們也不說謝,只說一句,他日你若是用得上我們師兄弟的,我們絕不推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