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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姨娘是個小畫手在線閱讀 - 第129節(jié)

第129節(jié)

    皇帝咳嗽了幾聲,對高立臣笑道:“老高,我也沒想到這次生病會一病不起?!?/br>
    高立臣心中酸楚,忍淚道:“陛下必能康復(fù)……”

    皇帝嘆口氣,“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彼磺评细哌@么個硬漢竟然在忍淚,目示小太監(jiān),小太監(jiān)很快拿來巾帕等物。

    高立臣抹淚告罪,“臣失儀了,陛下恕罪?!?/br>
    皇帝又咳嗽幾聲,叫服侍的人都下去,怔怔看了會兒窗子,問高立臣,“你覺得,她會來看我么?”

    高立臣心里一咯噔,支吾片刻,含糊道:“韓道長向來是有情有義的?!?/br>
    皇帝看看高立臣,難掩失望,“也就你這個老實頭,連句安慰我的假話都不會說。唉……”

    高立臣只得陪笑不語。

    皇帝靜了一會兒,又說,“太子為人穩(wěn)重,朝中暫無大事,大臣們,也都算盡心本分……”他說到這兒,咳然一笑,“多年前,我還曾腹誹韓尚書,已經(jīng)如此富貴如此位高權(quán)重,為什么還要折騰,非要摻一腳,結(jié)果弄得自己身死名裂,韓國公子府風流云散,還連累了許多人,唉,近些年來,我也明白了。麗妃、嫻妃雖有罪過,可罪不至死。但不處死她們,就會牽連到二郎,三郎。他們也都是我親子,他們小時候我也曾抱過的,尤其二郎……唉,權(quán)勢如虎,騎虎難下。先帝為我取名‘定洵’,唉,洵者,老實也!大概盼我這輩子老老實實的,我也確實一直老老實實的,可誰想到……便是你們,當年也沒想到我會登大寳吧?”

    高立臣能說什么,只得陪著嘆氣,“別說天下大寳,至尊權(quán)位,陛下,就是平民小戶也多有這種事,不然為何大周律法規(guī)定嫡長子繼承七成家業(yè)呢?”

    皇帝像是覺得索然無味,嘆了口氣半天不吭聲,他出了會兒神又道,“我才想起,我還忘了安排一件事。我死后,各藩屬國必會派人來追悼,若是向帛琉島國派人來了,記得派個人跟著回去,給季鋒說,我早許他回來與父母家人團聚,別再固執(zhí)了,這有什么呢?原是我派給他的差事,倒叫他骨rou分離,難回故土。若是他愿意叫子弟來大周長居,好好招待他們?!?/br>
    高立臣應(yīng)了聲“是”,皇帝長長呼氣,又咳嗽了一陣,“你叫方書宇擬旨吧,擬好了給我看?!?/br>
    高立臣都應(yīng)下,又勸皇帝,“陛下,您還是多休息吧?!?/br>
    皇帝跟高立臣說了半天話,神困體乏,微微喘息,昏睡過去。

    是夜,又發(fā)起燒。

    翌日皇帝醒來,宣已告老五六年的太醫(yī)院劉醫(yī)正入宮看診。

    劉醫(yī)正在太醫(yī)院混了一輩子,退休時還是“醫(yī)正”,連個院判都沒混上,并非醫(yī)術(shù)不濟,而是說話實在令人厭煩,各宮妃子都不樂意叫他看病,只有幾位太妃看重他。老太妃們賓天之后,劉醫(yī)正基本就是混日子。

    這時皇帝指名要叫他來,宮中諸人,還有前來侍疾的太子、昌王和兩位公主都覺訝異。

    劉醫(yī)正問診時,皇帝只留下高立臣與太子兩人,叫其余人都到殿外去。

    等劉醫(yī)正診完了兩邊脈,皇帝問,“劉醫(yī)正,若你每日以針灸刺xue,輔以湯藥,我可能活到五月?”

    劉醫(yī)正皺眉,尋思半天,老老實實道:“五月,臣不敢保證,四月,倒是有五六分把握,只要遵醫(yī)囑,到三月是妥妥的。”

    太子大慟,幾乎當即就要掉下淚,皇帝卻極嚴厲地叫他,“為父為何要苦苦支撐?你難道不明白?哭什么?哭有用么?你該慶幸,現(xiàn)在四海升平,風調(diào)雨順?!?/br>
    太子立刻行禮,道:“是兒臣無能。”可說完這句話,依舊眼淚汪汪的。

    皇帝再板不起臉,叫太子小名,“近芳,你來?!碧咏衲甓鍤q,早已娶妻生子,可在父母眼中,依舊是孩子。

    皇帝攜著太子的手道:“不是你無能,是爹爹以為自己還能活個一二十年呢。唉,你以后若遇大事不能決斷,先去問你端王叔。他心地善良,為人大度,又有才能,他像你這么大時已經(jīng)平過南疆渤海之亂,還去過隴西賑災(zāi)除疫,見過許多民間疾苦,也知道底下官員的套路。若再不行,可問曹、方二人。西山大營劉啟正,也是我的人?!?/br>
    太子忍不住落淚,皇帝拍拍他的肩膀,“你去吧。從明日起,你替我問政監(jiān)國?!?/br>
    太子監(jiān)國后,景和帝病情一度有所好轉(zhuǎn),宮中以貴妃為首,宮妃們?nèi)找苟\告,宣和公主還聯(lián)合宗室女冠,在水月祠、明月道院、齊云道院和太清宮靈慧祠為皇帝祈福祝禱。

    三月三時,皇帝雖未病愈,但仍然依慣例在宮中設(shè)宴,宴請宗室勛貴,文武大臣。許多人甚至覺著,景和帝會好轉(zhuǎn)起來。

    但沒想到四月中旬,皇帝的病情再次嚴重,一度昏迷了近五日。

    皇帝這次昏迷時,太子衣不解帶侍疾,實在太累了,就趴在皇帝病床邊睡著。

    半夢半醒間,忽然聽到皇帝喃喃而言,太子驚醒過來,只聽皇帝迷迷糊糊,在念一句詩,輕喚了幾聲“父皇”,皇帝又沉沉昏迷了。

    從這時到五月初,皇帝昏迷的時間倒比清醒的時間更長。

    五月初六那天傍晚,皇帝忽然間清醒了,叫人為他沐浴修面。

    太子驚喜交加,高立臣卻暗暗去看劉醫(yī)正,劉醫(yī)正對他默默點了點頭,兩人都知道,這一次,怕是回光返照了。高立臣忙叫崔旺將幾位大臣和端王、廬陵王、宣和公主等人都叫來。

    皇帝特意叫人將他胡須都剃干凈,還要了鏡子看了一會兒,嘆道,“幸好她沒來。不然見到我這樣子,老態(tài)龍鐘的,嗐!”

    高立臣笑道,“陛下著相了。韓道長跟臣說過,一片葉子,新生時有茁壯之美,變成落葉時,也有落葉之美?!?/br>
    太子不解其意,忙去看高立臣,只見他做個手勢,便假裝沒聽到這些話。

    過了一會兒,殿外有小太監(jiān)道,“端王殿下來了?!?/br>
    皇帝叫進,見了端王,端詳他幾眼道,“六弟,你也老了。可得好好保養(yǎng)身體啊。唉,我跟她說,要跟穆宗大圣皇帝比肩的,這可好,穆宗皇帝活到八十多歲,我只這一樣就輸了?!?/br>
    端王哽咽難言,只握著皇帝的手道:“四哥……”

    皇帝又說,“我把太子托付給你了?!?/br>
    端王忍淚道:“必不負陛下,盡心輔佐太子?!?/br>
    皇帝想了想,又低聲說,“要是季承晦回來了,你可別去為難人家?!?/br>
    端王哭笑不得,“是?!?/br>
    皇帝交待完,又叫太子過來,“我靈堂前掛的畫像,你高叔叔和端王叔都知道是哪一幅,千萬別弄錯了?!?/br>
    太子這時已泣不成聲,點頭答應(yīng),皇帝又交待他,“你當皇帝后,當詳讀穆宗皇帝列傳,以穆宗皇帝為榜樣,憐惜小民。還有一事,京郊水月祠收養(yǎng)扶助孤女棄嬰,我每月以‘太極宮道士定尋’的名義捐贈五十兩銀子,我死了以后,你別忘了,替我繼續(xù)捐上?!?/br>
    景和三十二年五月初六,景和帝薨于太極殿。廟號仁宗。

    仁宗皇帝在位期間勵精圖治,先后平定云州與金帳國接壤之地,肅逐小赫支部侵擾,重畫國境,建云州鎮(zhèn)撫司,后與金帳國互通貿(mào)易,其后平南疆茜香國之亂,渤海之亂。之后的近三十年中,大周四海升平,民富國強。

    后世常將仁宗與穆宗和開國大帝視為大周最杰出的幾位皇帝。

    仁宗皇帝梓宮由太子送入地宮后,太子才見到他臨終前專門提到的那幅畫像。

    畫中的仁宗皇帝是道士打扮,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煙青色道袍,手持一把木劍,眉目含笑,和太子素常見到的樣子迥然不同。

    太子驚訝地看了這畫像好一會兒,認出畫中皇帝拿的木劍他也曾見過的。幼年時他教他武功,用的也是這種劍身是圓柱形,劍尖也圓溜溜的木劍。

    這幅畫上幾乎沒有提任何字,只在一側(cè)畫了一個淺綠色小圓圈,圈中寫了一個“可”字。不知何意。

    按照大周的規(guī)矩,皇帝大行,停靈之后,太子還要在地宮外的靈棚追思七日,每日入地宮在先帝靈前追思。

    第三天晚上,太子坐在靈棚內(nèi)的蒲團之上昏昏欲睡,忽然間聽到地宮中有隱隱哭泣之聲,急忙站起來,“你們聽到了么?”

    太監(jiān)宮女們都懵然搖頭。

    太子提著一盞風燈進入地宮,那哭聲越來越清晰,但不知為什么,他并不感到害怕。

    一個渾身黑衣的女子站先帝梓宮前,聽到他的腳步回過頭,怔怔看了他幾眼,淚水靜靜流下來,她眨了眨眼睛,勉強微笑,“你是定尋的兒子?”

    太子頓時知道了她是誰,他試探問,“你是……韓道長?”

    她含淚問,“他走的時候,安詳么?”

    太子說了大行皇帝彌留之際的事,她聽著,不斷流淚,聽到皇帝叫端王不要為難季承晦時,她流著淚笑道,“唉,他們以為我一直和季承晦在那個島國上么?不是的。我回到了我的世界,難以傳遞信息。”

    太子忙追問,“你真是韓玄璣道長?”

    她點點頭,抹掉眼淚,“是。”

    “可是——”太子不敢相信。

    他幼年時聽父親講過這位女道士的事。在他五六歲時,他的二哥告訴他,父皇書案抽屜里藏著一個小盒子,里面是極好玩的玩意。他傻乎乎的,真就偷偷去翻出了那個盒子,里面確實裝著好玩的小玩意兒,是一對一拉開就會自動合攏的小泥人,一個是道士,一個是長狐貍尾巴的女子。等再長大了些,他才知道這女子是狐女。當時他只覺得這小泥人極有趣,忍不住反覆拉動,結(jié)果一不小心,小人兒肚子里的機扣給抻壞了,再也合不到一起了,他急得大哭,驚動了太監(jiān),父皇來了,見到壞掉的小泥人兒又驚又怒,他更怕了,反而不敢再哭出聲。他一出生就沒了母親,先由嫻妃撫養(yǎng),后來嫻妃又有孕,又交給麗妃撫養(yǎng),他隱隱知道自己和哥哥們不太一樣,但到了這一刻,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一樣。

    可父皇震怒之后又忽然變得溫柔,把他抱在膝上擦擦淚,跟他講起這小泥人的來歷——“是我的好友韓道長親手做的,送給我的。我已經(jīng)好幾年沒見著她了,也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br>
    那是他第一次和父皇這么親熱,他坐在他腿上,問了他很多關(guān)于這位韓道長的事情,韓道長善畫,力大無窮,曾經(jīng)在京城大門外暴打過壞人,她心腸很好,在水月祠幫著嘉城姑祖照顧棄嬰孤女,還教她們養(yǎng)羊紡毛線,做羊毛氈娃娃……隔天是休沐日,父皇就帶著他去了水月祠。

    在水月祠中,父皇曾問他,是誰告訴他抽屜中有小泥人兒的,他只笑而不答。從這之后,父皇將他交給淑太妃撫養(yǎng),又叫了一個向來無子的妃嬪搬去淑太妃那里一同照顧,宮中的太監(jiān)宮女們才對他變了副臉孔。

    可以說,他因禍得福。

    “可是……”太子看著眼前這女子,“您怎么會……看起來仍這般年輕呢?”

    后來,太子聽父親講過許多韓道長的事,她去了泉州,在泉州開畫院收徒,有教無類,每年六月,只要想學(xué)畫的人,哪怕是乞丐,都可以到她的畫院學(xué)畫,還贈送一日兩餐。她在泉州教的徒弟,后來也考上了畫院,做了畫師。除了收徒,她還教很多孤女和從良的妓人畫畫,畫扇子,畫耳墜和彩妝盒子等等,讓她們能有一技之長。泉州以海運興盛,船上是不要女子的,因此即使本地富戶也有“洗女”的風俗,洗女,就是生下女嬰后溺死,自從韓道長到泉州后,洗女之風才漸漸禁絕,后來,善畫女子還像江南繡女織女一樣結(jié)社自立。

    太子清楚地記得,韓道長生于常泰二十四年,比父親小近十歲,那么,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有五十歲了,可面前這女子,雖然形容憔悴,最多三十許。

    韓瑤光嘆道,“因為我后來回到了我從前的世界,兩個世界時間運轉(zhuǎn)速度不同?!?/br>
    太子驚道:“什么?莫非——你真是天上天之人?”

    韓瑤光淡然一笑,“看來,你父親跟你說了啊,是的,我是天上天來的女子?!?/br>
    太子驚愕震撼,急促呼吸了幾下追問,“那么,景和十四年后,你再不見蹤跡,是回天上天了么?”

    “不是。那一年,我去了茜香國為安慈太后立祠畫壁,壁畫完成時,我的一位舊友派人傳訊給我,他在海上……”她微微停頓一下,笑道,“就是帛琉島國國主季氏,他請我去看看那個島國,又說島上急需各種物資人才。你現(xiàn)在要做皇帝了,一定知道那幾個小島的位置和重要性,過往海運,全要經(jīng)過那里,從前島上一直被海盜霸占,過往船只都要交一筆錢才能保平安,季國主臣服于大周,于大周,于周遭小國,都是好事。我向定尋求助,他便讓茜香國國主相助,給了大批藥物、種子、工具,又帶上工匠,從茜香國出海,月余之后才到了帛琉島國?!?/br>
    “我并沒打算在那島上一直待著,可是,機緣巧合,我得窺天機,返回了我的世界?!彼Φ煤軓?fù)雜,既有欣慰,又有些不舍,“天機稍縱即逝,季國主也找過我很久。我在我的世界中醒來后……唉,總而言之,我畫了許多時間,終于找到可以往返兩個世界的方法,在十年前,我曾回來過一次,和你父親見過一面。”

    十年前……太子再次驚訝道,“近芳園?那一次,在近芳園里的人,是你?”

    “是我。”韓瑤光笑容漸漸苦澀,“我只是,沒想到,你父親他……他會這么早就……”她下巴輕輕抽搐,又淌下淚水。

    太子默默無言,他是極想安慰她的,如果韓道長是個五十許的人,他就可以如同那天安慰宣和姑姑一樣摟著她的肩膀,輕輕拍拍她的肩背,可是,她這么年輕……又這么美貌。

    太子只好取了一炷香給她,“道長,我們一起給父親上香吧?!?/br>
    香煙裊裊而升,靈前靜悄悄的,忽然一陣輕風,將上升的青煙吹得輕輕扭動。

    太子心中一動,再側(cè)首看向身旁的蒲團,韓瑤光已經(jīng)不見了。

    他看著空空的蒲團,難以形容此刻心中的感想,原來,父親所說的竟然全是真的。

    七日停靈完畢,太子返回宮中。很快,新帝登基,定年號為“隆昌”。

    隆昌帝二十五歲繼位,在位二十七年,國泰民安。

    (請看作話)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注意一下啊,如果以后還有新番外,都放在這一章里了,我會改標題,現(xiàn)在是番外.1,如果加了新番外就變成番外.2,ok。

    完結(jié)了,我感覺自己好像出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