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來，大伯和大伯娘是完全供得起的，他們就是覺得沒必要。

    當然，他自己覺得很有必要，知識是一種傳承。

    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自己有多渺小，做事才會知道分寸，有自知之明。

    “……我媽覺得上學還供得起，值得?！币院蟮氖虑橐院笤僬f，就先把握好當下。

    他想不委婉，但是沒辦法不委婉。

    張小華應了一聲：“哦，這樣啊，上學好玩嗎？”

    張安國：“這個也要看個人吧，有的人認為不好玩，很煩，有的人認為很好?！?/br>
    張小華：“你呢？你是怎么覺得的？”

    張安國抿了抿唇：“我覺得上學有趣，你覺得學習怎么樣？”張安國反問：“我記得你大姐有在教你們學習?！?/br>
    張小華小聲的嗯了一聲：“是啊，有教我們，我們知道了很多外面的事情，我現(xiàn)在看報紙，連蒙帶猜，也能知道的差不多了?！闭f到這里，她有些驕傲，她mama認的字還沒有她多呢。

    聽了這話，張安國露出笑容：“這不是很好嗎？學習不一定要在課堂上。”沒有條件的情況下，用其他的辦法學習，充實自己，多學點，對自己是好的。

    張小華抬頭，眼里滿是羨慕：“你mama真好。”如果我mama也這樣就好了，后面這句話沒有說出來，但是她臉上已經(jīng)寫出來了。

    張安國當做沒看見：“我也覺得我mama很好，不過我覺得你大姐也很好啊，我沒有jiejie，不過有的時候我想，如果我有jiejie的話，她應該也是這樣吧，真好?！?/br>
    說起大姐，張小華眼睛彎了彎：“是，大姐很好?！?/br>
    大姐很辛苦，她知道，她看在眼里，大姐天剛亮的時候就起來了，大姐要幫著mama一起做早餐，她要負責喂雞，二姐要負責喂豬，然后大姐去上學，中午回來大姐還要幫著一起做午飯，然后沒有午睡的時間，去二嬸那里寫作業(yè)，回來就教她們兩個，下午的時候大都是下地干活，她下地干活還一邊教她們，回去后還有各種家務，一天忙的團團轉，就算這樣她也沒有放棄，一直堅持教她們兩個認字、數(shù)數(shù)，看她們兩個有些懈怠了，不耐煩了，還會想盡辦法督促她們，這樣對大姐沒有好處，但是她就是這樣堅持。

    大姐真的很好。

    不過，她又想起了之前mama和奶奶說的，女孩子上太多學，念太多書并沒有什么用，到了年紀了，嫁人生子，讀太多書并沒有什么用處，說不定對方還會嫌棄，因為現(xiàn)在好多男孩子都不會上太多學的，女孩子壓過男孩子這樣不好。

    想到了她們說的話，張小華咬著下唇，問張安國：“你覺得，女孩子念太多書是不是沒有用？”

    張安國無意識的把手里雜草的葉子揪掉：“我不是這樣覺得的，你覺得讀書有用嗎？”他反問，不等她回答，繼續(xù)道：“我覺得有用，沒有讀書之前，我只知道我們村，我們鎮(zhèn)，我們市，讀了書之后，我接觸到了很多信息，知道了我們的國家，知道了我們周圍的國家，知道國際上有哪些強國，有哪些弱國，知道我們國家現(xiàn)在的情況，從小的方面來說，讀書認字之后，我要看什么自己就能看，不用問別人，看信寫信都沒問題，就算我去了陌生的地方，只要有路標，我都能跟著路標回到家鄉(xiāng)，不用怕迷路在路上?！?/br>
    “我還學會了法律，知法懂法，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有別人侵犯權益了，該怎么保護自己……這些都是我讀書認字了之后知道的，你覺得讀書有用嗎？”

    越聽張小華的眼睛越亮。

    讀書有用嗎？

    讀書當然有用。

    “讀書這么有用，為什么爸媽就是不讓我們?nèi)ツ顣?？”她喃喃自語，像是在問張安國，又像是在問她自己，張安國沉默，答案很明顯。

    因為她是女孩，又不是最受重視的大女兒，大伯和大伯母都更看重長子長女，后面的兩個女兒都不怎么上心，如果她們是兒子的話，張安國覺得大伯他們的態(tài)度會不一樣，但是，沒有如果。

    張小華也沒想著從張安國那里得到答案，答案她自己就知道，她不需要他回答，她向張安國笑了笑：“你家里不是有很多舊報紙嗎？可以送我一些嗎？”

    她補充：“多舊的都可以。”

    她想要舊報紙都沒有途徑，去回收站那也是要錢的，雖然論斤稱，很不值錢，但是她一分錢都拿不出來。

    張安國爽快點頭：“這個沒問題，你有空過來拿。”家里的舊報紙可不少。

    張小華笑了：“謝謝你。”

    張安國這時候有一股沖動，想幫她們姐妹兩個，但是仔細想了一想，發(fā)現(xiàn)自己沒法幫。

    自己家也不是多富裕的，她爸媽明明能夠供，卻不愿意，他或者是mama幫忙的話，就是把大伯和大伯母的臉面放在地上踩，又不是沒爸沒媽，哪里輪得到別人來供孩子上學？

    如果真的這樣做了，估計會被別人說有錢多的沒處花吧，應該還會被說傻。

    “你要是有什么問題的話，也可以來問我們的，隨時歡迎你，嗯……學習不一定要去課堂上，還可以自學，這個相對來說更需要毅力，自己的人生是要靠自己走的?！?/br>
    張小華感受到了他的善意：“嗯嗯，我知道了?！?/br>
    張小華想到之前她問小伙伴，同樣是這個問題，但是回答截然不同，她說，其實她的爸爸mama對她們也可以了。

    畢竟她們能吃飽，干活也不會特別的辛苦。

    不能上學是跟其他親戚對比的，這一對比她們姐妹委屈，但是跟其他人對比的話，家里的重活臟活要干，地里的活也要干，一到了年紀就找了彩禮高的人家嫁出去，不管那人到底是怎么樣。

    現(xiàn)在他們是沒有讓她們上學，但是她們自己跟著大姐學，他們也不會阻止。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不管怎么說，爸爸mama也沒有虐待她們。

    就目前來看，也沒有賣了她們的意思。

    自己的人生嗎？

    張小華想到了mama，mama一直覺得女孩沒有自己的人生，沒有出嫁前，靠父母兄弟，出嫁后靠丈夫兒女。

    這樣的人生，想想覺得不太甘心，為什么一定要依靠別人呢？

    這明明是自己的人生啊……

    張小華揪著雜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動作慢了下來，張安國聽到了聲音，側頭，是張定國在叫他。

    他看了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張小華，走了過去。

    “你叫我？”

    “對啊，你們聊了什么？聊了這么久?！睆埗▏闷?。

    張安國聳聳肩，給了他一個眼神：“回去再跟你說。”

    張安國和張定國干活都很利索，沒有偷懶，所以提前就把分到的地塊上的雜草清理干凈了。

    看時候還比較早，索性去幫張喜華和張小華，幫她們一起清理，清理完了，時候也差不多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張定國看周圍沒人，用肩膀蹭了蹭雙胞胎哥哥：“現(xiàn)在你可以說了，你們說了什么？”

    張安國的興致一下子就降了下來：“……其實沒說什么，就是她問我，我們下學期是不是去鎮(zhèn)上念初中，還有讀書開心不開心?！?/br>
    張定國：“……”

    啊，這個話題，有點窒息。

    感覺無論說什么，都不太合適。

    尤其是對比一下，一個不好就變成炫耀了。

    他說話的語調(diào)也降了下來：“你怎么回答她的？”

    張安國：“照實說?！?/br>
    張定國看著前方：“仔細想想，做男孩子挺好的?！蹦泻⒆痈⒆樱诩彝ブ械闹匾暢潭?，根本不是一回事。

    張安國默默點頭，然后嘆了一口氣：“我好想要快點長大啊，現(xiàn)在還是個小孩子，什么也做不了?！?/br>
    他想做點什么，都有心無力。

    張定國拍拍他的肩膀：“別急，慢慢來?！?/br>
    回去的時候，兄弟兩個都有些低迷。

    蘇茴今天把自留地的地翻了，看到他們兩個這樣無精打采的模樣，挑了挑眉：“發(fā)生什么事了？”

    兄弟兩個把剛才采的野菜放到一邊，幫著把mama旁邊的雜草摟到旁邊，扔給雞啄。

    “想要快點長大，mama，時間過的好慢啊。”

    蘇茴聽了這話失笑：“你現(xiàn)在想著長大，但是等你長大，可能你就想著回到小時候了?！?/br>
    張安國一臉嚴肅：“我不知道我以后會怎么想，但是現(xiàn)在，感覺做個小孩子很多事無能為力，如果我是個大人的話，我就能做點什么了，以后我長大了，就算想回到小時候，也不會想要回到什么都做不了的時候吧。”

    這話有點意思。

    蘇茴摸了摸他的頭發(fā)：“那你就快點長大吧?！遍L大到能做事、能做主。

    “怎么樣才能快點長大？”

    “時間不會因為個人轉移，不管人怎么想，時間都是恒定的?！闭f這句話的時候，蘇茴的眼睛閃了閃。

    不，時間不是恒定的，據(jù)說有一些至寶，是能夠改變時間流速的，在外一天，在內(nèi)一年。

    “不虛度光陰，知道的越多，學會思考，思維會越來越成熟?！?/br>
    蘇茴做了個簡單的總結：“多學習、多吃飯、多訓練。”

    “好了，說完了，今天mama累了，今天的晚飯就你們來做吧，mama給你們看火，廚房有的都可以用，你們想吃什么就做什么?！?/br>
    張安國眼睛一亮：“可以吃臘腸嗎？”

    過年時貍貓叔叔寄來的，據(jù)說是他在路過某地的時候買的，那可是做臘腸出了名的，那叫一個香！

    蘇茴眼睛彎彎：“可以。”

    今天不想做飯，就讓他們兩個來吧，臘腸不管怎么做，都難吃不到哪里去。

    張安國和張定國會做飯。

    看的次數(shù)多了，自然也就慢慢的會了。

    不過做出來的沒有mama做的好吃。

    他們兩個在廚房“大展身手”，另一頭，張保國張衛(wèi)國和張錦華三個走在回家的路上。

    張錦華上個學期的成績還可以，考試的時候在班里排第8名，這對于他來說，是前所未有的好成績了，之前在小學的時候，他的排名從來沒有這么靠前過，他這個成績給他爸媽一個定心劑，看這排名就知道，兒子是真的下了苦功夫的，而不是玩玩的，這樣的話，兒子重新回去上學就是有意義的。

    所以對于張錦華這學期的學費給的很痛快。

    他們?nèi)齻€走路很快，一路快走。

    張錦華的目光看向了張保國。

    他第八，而對方，是第一。

    他的目光順著看下去。

    張衛(wèi)國跟他是同班同學，他也是第一。

    張錦華想要問一問他們，他們是怎么寫出來的稿子。

    那被報社采納的稿子。

    但是因為他的成績排名，張錦華問不出口，一個寒假都過去了，至今沒有問出口。

    他的欲言又止張保國他們都發(fā)現(xiàn)了，但是他們兩個都沒有問清楚的意思。

    這個架勢，就是難為情吧，既然這樣，還是不要問了，等到他不難為情了，肯主動說出口了，再聽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