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坑*上，凌梟孤獨地站在一塊巖石上，舉頭望著墨黑的天際。夜風掀起他的衣袂飄飄，他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高處不勝寒的氣息。

    我不敢過去，我被他那番話震到了?！叭裟阌惨依碛蓙戆涯阕约浩食蓛砂?，那只能說明你三百年前愛的不是我。找不回自己的執(zhí)念。”

    我想，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心里是何等的傷心。

    他是那么愛九玄，一心一意要找回她，復活她，但等來的卻是一個和九玄南轅北轍的女人。如果是我，我也會傷心的。

    是我找不回執(zhí)念嗎？我很愛他啊，我為他死去都可以，為何他不肯定我的感情。

    我回想起凌梟對我的好，每次我無能為力的時候他總會及時出現(xiàn)，他其實沒有做錯什么。只是我自己在糾結(jié)。

    我真傻！

    為什么不一直懵懂下去呢？人有時候活得太計較未必會幸福，就像鄭板橋說的，聰明難，糊涂更難。做一個難得糊涂的人，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凌梟！”我起勇氣走到他身邊，扯了扯他的袖袍。“我錯了！”

    我張臂抱緊他的后背，感受到他身體忽然一滯，“我不管三百年前你經(jīng)歷了什么，但你現(xiàn)在和我在一起了，我哪怕粉身碎骨，也要陪你到地老天荒的。”請，謝謝！

    他伸手覆上我的手，沒有說話，冰涼的指尖傳遞著我和他人鬼殊途的事實。我忽然想起，要跟他地老天荒得變成鬼吧？

    所以，剛才我是不是在說一個笑話？

    夜色很濃。周遭荒蕪寂寥，唯有陣陣陰風蕩漾著，宛如陰間。

    其實現(xiàn)在的陰間比陽間還亂。作為鎮(zhèn)守陰陽地界的帝尊，凌梟應(yīng)該是任重道遠吧？被我拖著在這里談情說愛，似乎有些不應(yīng)該。

    他的沉默令人忐忑，我發(fā)現(xiàn)他的手越來越冰涼，是不是鬼巫煉就的“不死之身”就要成功了？那到時候他還在嗎？

    “九兒，你看天上那輪月亮，等它完全明亮的時候就嫁給我好嗎？”許久，凌梟才轉(zhuǎn)身看著我，眸中柔情萬種。

    我抬頭看著天邊那若隱若現(xiàn)的月亮，要等它完全明亮得多久？還有，它會亮起來嗎？

    我忙不迭地點點頭，把頭埋在了他懷中，“我一定會等的。”

    “那在此之前你要答應(yīng)我，不可以去找殘肢，不可以過問陰間的事情。”

    “可是……”

    “沒有可是，答應(yīng)我！”

    看著凌梟堅定的眼神。我竟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機械地點了點頭。他輕嘆一聲，張臂抱住了我。

    “我們回去吧。”

    “恩！”

    他抬手召了個靈符帶我離開連鎮(zhèn)。而我在轉(zhuǎn)身的時候，似乎看到巖石后面有一個白色的影子。有著玉樹臨風之態(tài)，手拿著一把折扇。他正陰冷地沖我笑著，眸色兇殘而毒辣。

    咦，這不是那個“他”嗎，他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為何凌梟沒有發(fā)現(xiàn)？

    我偷偷瞥了眼凌梟，發(fā)現(xiàn)他的面色緊繃了許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

    玉宅里，似乎一下子熱鬧了很多。寒月和紅樓的鬼都來了，還有中大叔也在，此刻正在跟黃婆婆說什么。

    他也就能看到黃婆婆的，因為她是山精。

    “老人家，你看那涼亭，那假山的擺設(shè)，都是當年我和玉衡一起設(shè)計的哦。你們是他的好朋友，那當然也是我的好朋友，所以……能不能請你們幫我救一下老婆孩子？”

    聽到中大叔那大嗓門的話，我無奈的同時卻又有些說不出來的感動。

    他遇到每個人和鬼說的都是同一句話，“幫我救一下老婆孩子”，這可能就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而我呢，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是什么？

    “拜見帝尊！”黃婆婆被他纏得沒辦法，瞧見我們回來連忙走了過來打招呼。

    “下去吧，叫秦風過來?！?/br>
    “是！”

    黃婆婆走開后，中大叔又訕訕地走了過來，我瞧見他眼底的焦慮，只是裝著鎮(zhèn)定而已。我瞥了眼凌梟，把清虛的魂魄召了出來。

    “凌梟，這是我打算去跟鬼巫換人的，你看……”

    “交給我吧?！鼻仫L闊步走來，淡淡瞄了我一眼，“主人，屬下打算和杜影一起去會會鬼巫，反正遲早也要交手的。”

    “去吧，小心點。梁先生是七曜相師的后人，他應(yīng)該還不敢傷害?！?/br>
    “是！”

    秦風走后，我才看了眼中大叔，輕輕聳了聳肩，“中大叔，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或許等你醒來小梁宸他們就回來了。”

    “還是不了，我就等著，我就喜歡跟黃婆婆聊天?！?/br>
    他搖搖頭，明明都哈欠連天卻還強撐著，黃婆婆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抬手一個爆栗彈在他眉心，他頓時腿一軟就臉先著地了。

    “帝尊，鳳冠霞帔九兒試過了，剛好。成親的黃道吉日老仆也選了幾個，你看……”黃婆婆招呼兩個鬼把中大叔抬走后，又恭敬地對著凌梟道。

    我偷偷瞥了眼凌梟，他卻擰著眉沒有馬上答應(yīng)，“再過些天吧?！?/br>
    “噢，這……”

    “九兒，你先回房歇息吧?！绷钘n忽然轉(zhuǎn)頭跟我道。

    “恩！”

    我看他眉心緊鎖的樣子，想必是有話跟黃婆婆說。我不好意思留下，轉(zhuǎn)身回房了，但隨即，我召了個靈符，遁在了他們身邊偷聽。

    “帝尊，這是怎么回事？你等了三百年，好不容易等到九兒魂身聚首，為什么不馬上成親??？”

    “鬼巫的不死之身就要煉成了，我怕是來不及阻止了。萬一害了九兒，她這輩子怎么辦？我不想看到她孤苦無依的樣子?！?/br>
    “可是，除了你誰還敢娶她？這鬼契延續(xù)了三百年，凡人一動她就得死。帝尊，三百年的遺憾，你真的要這么放棄了？”

    “或許，九兒此生的真命天子并不是我吧。等到初九月圓之時，我準備用身體封印陣眼。到時候你想辦法抹去九兒的記憶，讓她安安心心當個凡人吧?！?/br>
    “這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用身體去封印陣眼呢。我們不是還能找到殘肢來對抗他嗎？我們可以的。”

    “來不及了，殘肢被封印在血獸身體里，那東西別說是人，鬼一接近都會灰飛煙滅。我試過了，無法破了那封印。我用身體封印陣眼，鬼巫是無論如何煉成不死之身的，他最終還是會灰飛煙滅?！?/br>
    “可你也同樣灰飛煙滅了啊?！?/br>
    “但你們不會，三界也會太平，九兒那份責任，我也算幫她扛了。我只希望你們暗中守護九兒，直到她百年之后?！?/br>
    “帝尊！”

    黃婆婆忽然跪在了凌梟面前，已經(jīng)哽咽得說不出話來，“我們還可以想到別的辦法啊，七曜相師的后人也已經(jīng)找到，我們可以一定可以破了那九宮八卦圖的嘛?！?/br>
    “九宮八卦圖和七星陣相互牽制，破了九宮圖，七星陣也破了，鬼巫和無數(shù)鬼獸會橫空出世，我怕到時候我沒有能力守護陰陽地界。如果因此而三界大亂，不是我想看到的?！?/br>
    “你讓九兒怎么辦？她當年被打得灰飛煙滅不都是為了你嗎？”

    “所以你一定要想辦法封印她的記憶，讓她平平安安過完這一輩子。黃婆婆，我心意已決，你無須多說了?！?/br>
    “帝尊，你就不想看到她穿鳳冠霞帔的樣子嗎？當年她沒來得及穿，現(xiàn)在至少還有時間啊?！?/br>
    “我已經(jīng)看到過了，很美。”

    我躲在地下被他們倆的話震驚得不知所措。原來九玄在三百年前還來不及嫁給凌梟就死了，原來他用身體封印陣眼是為了成全我，那都是我的責任，我到底是誰？

    他還想封印我的記憶，讓我變成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過完這輩子。

    凌梟，你真的要那么殘忍，連一點念想都不留給我？

    我聽到凌梟回屋的腳步聲，慌忙又遁回了屋里，來不及脫衣，我一躍上了床，閉著眼睛假寐。

    他推門進來，似乎坐在了我的身邊。指尖在我臉上輕輕滑過，宛如在勾勒我的模樣。他可能不知道我在裝睡，也不知道我心里多么難過。

    “九兒，娶你是我這幾百年來唯一的心愿，只是我可能做不到了。”他輕觸我的臉，聲音很落寞。

    我特別想睜眼要他娶我，現(xiàn)在就娶我，可我不敢。

    “真想再看你跳那只舞，但恐怕等不到你恢復記憶了。如果我還能留下一縷執(zhí)念，我必然在三生石邊等你。到時候一定好好跟你過一輩子，把欠你的都補上?！?/br>
    不要，我這輩子就要跟你過。凌梟，不要那么絕望，我一定會在鬼巫煉就不死之身之前找到你的殘肢的。

    我沒有開燈，所以他看不到我眼睛不斷滴答的淚。聽到他如此令人心碎的話，我心尖尖都是疼的。

    等了三百年，卻等到了一場空，那份落差任何人都受不了的。

    凌梟，今生今世，我一定要想盡一切辦法嫁給你，為你生十個八個孩子。就算灰飛煙滅了，我也要留下你的血脈。

    “帝尊，寒月為你準備了清水，讓我為你沐浴吧？”

    就在我感動天感動地的時候，一個非常不和諧的聲音飄進了我的耳朵。

    我偷偷擦了擦眼角，故意一個翻身把凌梟壓在了床上，頭還順勢鉆進了他懷抱，跟抱熊似得抱著他睡覺。

    他怔了一下，手輕輕搭上了我的背脊?！澳阆氯グ?，九兒睡熟了，我不想吵醒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