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太陽躍出地平線，萬道霞光穿云破日，渭北大地一片明亮。吐谷渾右衛(wèi)大將軍尼洛周率領(lǐng)一萬鐵騎，沿著洛河驛道，浩浩蕩蕩地朝太和山殺來。

    當(dāng)太和山映入眼簾時，尼洛周有些驚訝——就一夜的功夫，山前竟然聳立起三座軍營，“唐”字軍旗迎風(fēng)招展，清晰可辨。

    尼洛周勒馬立定，撫鞍遠(yuǎn)眺，片刻之后，命令大軍就地休整，然后將先鋒官阿洛依招至馬前，吩咐道“你帶三十騎前往唐營，告諭對方，吐谷渾右衛(wèi)大將軍親臨太和山，唐軍能戰(zhàn)則出戰(zhàn)，不能戰(zhàn)則速速投降，免得污了我吐谷渾的彎刀！”

    “是！”

    阿洛依率領(lǐng)人馬從北邊疾馳而來，繞著唐軍的大營高聲呼喊道“吐谷渾右衛(wèi)大將軍親臨此地，唐軍主將請出來答話……”從北營繞到東營，又從東營繞到西營，阿洛依一行人氣喘吁吁，喊得嗓子干澀難耐，卻不見唐軍營壘中探出一個腦袋來答話。

    無奈之下，阿洛依只得馳回軍中，向尼洛周稟報實情。

    尼洛周聽聞，勃然大怒，將馬鞭“啪”地一甩，罵道“關(guān)中小兒，膽怯如此，只會乘虛偷襲，不敢正面交鋒，看我不滅了這群連主將姓名也不敢呈報的鼠輩！”說罷，下令號角齊鳴，大隊騎兵一分為三，直撲唐軍而去。

    攜裹著滾滾的塵土，傳來隆隆的馬蹄聲，吐谷渾騎兵好似一支三叉戟，分別插向唐軍的營壘。

    然而，馳至壘下，任憑人馬吆喝，利箭飛射，卻始終不見軍營的轅門打開，更不見一兵一卒出來應(yīng)戰(zhàn)，只看到壘上數(shù)千只鐵盾來回晃動的影子。

    尼洛周吹起胡子瞪著眼，“唰”地一聲抽出亮閃閃的彎刀，惱怒地命令道“下馬步戰(zhàn)，攻破轅門！”

    數(shù)百名吐谷渾騎兵翻身下馬，手持彎刀，大步?jīng)_向唐軍的轅門。就在吐谷渾士兵舉刀砍斫轅門時，突然從轅門兩側(cè)的壘避上“嗖嗖嗖”地飛下雨點般的箭矢，吐谷渾士兵猝不及防，應(yīng)聲倒下一大片，在轅門前翻滾亂爬。

    尼洛周見狀，下令騎兵于百步之外，齊射轅門兩側(cè)的高壘，掩護(hù)下馬斫門的士兵。怎奈箭如飛蟥，壘成猬刺，卻奈何不了鐵盾庇護(hù)下的唐軍，而自己下馬步戰(zhàn)的士兵依舊毫無進(jìn)展，眼見又在唐軍的亂箭下死傷一片。

    這樣的戰(zhàn)局，讓尼洛周咬牙切齒，他回頭喝令阿洛依集中全軍的馬掛圓盾，組成一支近千人的刀盾隊，左手舉著圓盾，右手揮舞彎刀，呼天喊地潮水般地涌向唐軍的轅門。

    見刀盾隊靠近，唐軍的箭矢便停歇下來，待吐谷渾的大隊人馬來到轅門前，在千百只圓盾的遮蔽下又開始砍斫轅門時，只見兩側(cè)的壘避上突然間翻起數(shù)十口大鍋，凌空倒下黑乎乎的桐油，又粘又稠，空氣中頓時彌漫著nongnong的油料味兒。

    吐谷渾士兵驚詫萬分，看著潑灑在身上，浸漫在腳下的黑油正不知所措時，只見壘上數(shù)百支火把當(dāng)空投下，飛落到地上，“轟”地一聲，頓時引發(fā)熊熊烈火！轅門前，吐谷渾的近千士兵頃刻之間變成了一個個“火人”，翻滾著，哀號著，奔逃著，在滾滾濃煙中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尼洛周又羞又惱，急忙鳴金收兵，帶著余部向北退去。

    ……

    申時已過，日頭偏西，人馬車騎的影子越拉越長。

    尼洛周在唐軍壘前吃了敗仗，驚魂未定，沿著洛河一口氣向北撤退了三十里，至上游的銀溝峁才穩(wěn)住陣腳。這時，后續(xù)跟進(jìn)的吐谷渾左衛(wèi)大將軍安多巴也已趕到此地，兩軍合兵一處，撐起數(shù)千頂廬帳，架起數(shù)百堆篝火，燒水烤rou，解鞍喂馬，就地宿營。

    在安多巴在軍帳內(nèi)，饑腸轆轆的尼洛周一邊喝著奶酒，嚼著rou干，一邊氣呼呼地說道“關(guān)中唐軍狡猾如狐，我百般挑戰(zhàn)，就是不出轅門，待我攻壘時，卻又亂箭來襲，油火相攻，如此作戰(zhàn)，真是懦夫所為，卑鄙之極！”

    安多巴聽聞，將手中的酒碗放到案桌上，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八字短髭，一雙綠豆小眼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尼洛周，說道:“與關(guān)中的軍隊作戰(zhàn)，豈能和他們講沙洲猛士的果勇？當(dāng)年陏朝的宇文述西入我域，以欺詐手段盡誅我族各部酋長，然后處處設(shè)壘，步步為營，推進(jìn)至鄯善城，殺我多少民眾，擄我多少牛馬，這些往事，難道你忘記了嗎？與關(guān)中的軍隊作戰(zhàn)，不同于征伐西域四十四國，憑騎射靈便建功，攻城拔寨乃是彼方所擅長，我們切不可以已之短拼人所長！”

    尼洛周一聽此話，便放下酒碗，把rou干丟到案桌上，拿起身邊的羊毛巾擦了擦手，說道“照你這么說，我們數(shù)萬鐵騎南下關(guān)中，就拿高壘深塹的唐軍沒有辦法啰？”

    安多巴笑了笑，說道“也不盡然，他有他的打法，我有我的打法，只要能把唐軍調(diào)出營壘，咱們就可獲勝?！?/br>
    尼洛周搖了搖頭，說道“唐軍狡猾異常，很難讓他們出來作戰(zhàn)。我看吶，倒不如繞過太和山腳下的那幾座軍營，直撲關(guān)中京畿之地，打得李唐朝廷措手不及！”

    “此策甚險，不可輕行，”安多巴連忙搖頭擺手，說道“繞過太和山，若在渭北平原遇到唐軍阻擊，則有前后受敵之虞，置我數(shù)萬騎兵于險境吶！我看還是駐扎此地，等待可汗大軍到來，然后與梁王商議，另尋破唐之策?！?/br>
    尼洛周聽聞，不禁有些惱怒，說道“你我效命可汗，各自領(lǐng)軍，既然左衛(wèi)大將軍如此畏敵，那么我只好獨(dú)自先往，繞過太和山，南下關(guān)中，何況，這本身就是可汗的命令！”說罷，尼洛周站起身來，掀開帳門，拂袖而去。

    安多巴也不挽留，望著尼洛周的背影，摸著嘴角的短髭，喃喃說道“如此固執(zhí)，自取其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