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末時分，天剛見亮，寂靜曠野，蒙蒙一片。

    迷迷糊糊間，李三娘在床榻上地聽到帳外有人在說話，便問道“帳外何人？”

    侍女鳳鳶回答道“是蕭之藏將軍和高羽成將軍，他們在外面等候多時了?！?/br>
    “請二位將軍稍等片刻…”

    盥洗完畢，李三娘在軍帳中接見二人。見李三娘眼圈發(fā)黑，顴骨突出，盡顯疲態(tài)，蕭之藏開口說道“柴夫人，連日來戰(zhàn)事繁忙，軍中千頭萬緒，您可要保重身體?。　?/br>
    “還好，自幼跟隨家父讀書習(xí)武，身體底子還行，”李三娘莞爾一笑，“兩位將軍不顧昨晚夜戰(zhàn)的疲乏，一早便來相見，想必有要事相商吧？”

    “柴夫人，蕭將軍一直把我壓在箱底，不讓出戰(zhàn)，真是憋死了，我要來找您討個說法！”五短身材的高羽成氣呼呼地說道。

    “是嗎？”李三娘笑了笑，看看高羽成，又看看了蕭之藏。

    “呵呵，高將軍稍安勿躁，壓軸戲嘛，當(dāng)然要放到最后出場??！”蕭之藏揚起兩道淡淡的眉毛，雙手抱臂，笑容滿面地說道。

    高羽成看著蕭之藏，不解地問道“此話怎講？”

    李三娘也問道“陏軍的營寨就在對面，如何攻拔，我也想聽聽蕭將軍的見解?！?/br>
    蕭之藏收起笑容，坐直身體，皺了皺眉頭，說道“柴夫人，高將軍，從近日同陏軍交手的情形來看，前往盩厔城押運糧草的陏軍，應(yīng)是長安城中鷹揚府精選的士卒，是精銳中的精銳啊，這既令人高興又讓人擔(dān)憂！”

    蕭之藏雙手按膝，停頓一下，繼續(xù)說道“讓人高興的是，敵人精兵出城，城中守軍的戰(zhàn)力必然大減，他日，黃河北岸的李唐大軍進入關(guān)中時，攻取長安城便如探囊取物；但同時，令人擔(dān)憂的是…”

    蕭之藏淡眉緊鎖，憂心忡忡地接著分析，“這支精銳的陏軍戰(zhàn)力甚強，昨晚我軍苦戰(zhàn)一個時辰，未能攻拔其營，這便是明證。況且，據(jù)敵俘供稱，這支陏軍的主將是陰世師的侄兒、騎兵都尉陰弘言，此人跟隨其叔父征戰(zhàn)多年，也是一員驍將，要想攻破他的營寨，確實不易呀！嗯，另外，我琢磨著，長安城中的陏軍很快會出動援兵，以打通陰弘言押糧回城的道路?！?/br>
    “哦？是么，何以見得？”高羽成追問道，李三娘也用詢問的目光看著蕭之藏。

    “其原因有二，”蕭之藏摸了摸下頜，條分縷析道“第一，陰弘言在臨川崗受阻后，不是攻擊前進而是打算退守盩厔城，誰知被丘氏捷足先登，此時，他并未乘我軍立足未穩(wěn)，強攻我們當(dāng)?shù)浪臓I寨，而是意圖偷襲臨川崗，與自己的軍營形成犄角之勢。他擺出的姿態(tài)不是進攻而是防御；既然是防御，那么必然還有后手，這極有可能是在等待援兵據(jù)此推斷，陰氏叔侄應(yīng)有約定，數(shù)日之內(nèi)若不能回城，必當(dāng)派軍增援！”

    蕭之藏看了看李三娘和高羽成，繼續(xù)分析，“其二，據(jù)我們安插在長安城中的暗哨回報，陰世師派出了包括鐵盾龜甲軍在內(nèi)的精銳部隊，但仍有數(shù)千重甲騎兵在城中待命，陰世師應(yīng)該是將這支騎兵作為機動力量，以備不時之需。如果不出意料的話，這支騎兵將會來增援陰弘言，何況平原作戰(zhàn)，也唯有重甲騎兵能夠以雷霆之勢掃清道路！”

    聽罷，李三娘和高羽成都沉默不語，似乎在回味蕭之藏對戰(zhàn)局的分析。

    片刻，李三娘抬頭問道“正因為如此，是不是打算讓高將軍迎戰(zhàn)長安城來援的陏軍？”

    “正是！”

    “但我只擅長水戰(zhàn)，在這大平原上去對付騎兵，我將如何施展？”高羽成一臉迷惑地問道。

    蕭之藏微微一笑，應(yīng)道“前番，高將軍在渭河中攻滅王懷恩，繳獲的那些強勁石弩和機發(fā)長矟要派上大用場了！這水面作戰(zhàn)與平原作戰(zhàn)有一個相通之處，都立足一個‘平’字，可前日的臨川崗之戰(zhàn)，坡斜路陡，自然只能委屈高將軍作壁上觀了?！?/br>
    “哈哈，原來如此！”高羽成開懷大笑。

    李三娘也笑了起來，不過很快收住笑容，說道“如果長安的陏軍來增援，我們對于陰弘言也是要做些防范的?！?/br>
    蕭、高二人點頭稱是。

    正在繼續(xù)謀劃來日的作戰(zhàn)時，侍女鳳鳶急匆匆地走進來，稟報道“主子，柴紹將軍身邊的侍衛(wèi)孟通求見，說有書信從黃河?xùn)|岸帶來?！?/br>
    蕭之藏和高羽成見狀，起身告辭，李三娘也不挽留，向他們點點頭，然后對鳳鳶說道“請孟通進來。”

    ……

    來人二十五、六歲的模樣，暗紅的臉膛上一雙濃眉大眼炯炯有神，進到帳中，單膝跪拜道“大唐馬軍總管柴紹將軍麾下侍衛(wèi)軍校孟通，拜見軍帥柴夫人！”

    李三娘把手一抬，笑道“孟通，你不是外人，快起來說話，”然后扭頭對鳳鳶吩咐道“看座上茶?！?/br>
    孟通站起來一揖，說道“夫人，這是柴將軍給您的信，請過目！”說罷，將信件交到了李三娘的手里，然后回到座中啜茶待命。

    李三娘接過信來，在撕開蠟封的這一刻，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里面是喜訊還是噩耗，但畢竟收到自己丈夫的來信了，一時之間又感到親切溫暖，于是連忙把信取出來，展平后，仔細讀了起來，只見上面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鐘王小楷，字清墨明地寫著

    “吾妻如晤

    一別數(shù)月，至為牽盼！戰(zhàn)局向好，重逢之期指日可待。

    吾軍在北岸霍邑之地，大破陏軍精銳，痛殲數(shù)萬人馬，二郎獨建奇功，斬殺敵酋宋老生，兵鋒直指蒲津渡，待掃滅殘敵后，大軍隨即渡河入關(guān)。

    聽聞愛妻于關(guān)中義旗招展，眾至萬人，攻略數(shù)城，不啻巾幗壯舉，為夫感動莫名！值此烽火之際，刀劍無情，鏃矢無眼，妻當(dāng)謹慎為戰(zhàn)，以保始終無虞。心中千言萬語，凝為筆尖滴墨數(shù)行，待關(guān)中相見之日，執(zhí)手傾述衷腸！”

    讀罷，李三娘心中激動萬分，不禁把信件從頭到尾又看了數(shù)遍，喜極而泣，不禁淚眼蒙蒙。這才發(fā)覺孟通還在座中待命，自己有些失態(tài)了，連忙抹去淚水，理了理云髻，紅著眼睛問道“家父可好？我的兄弟們和夫君近況如何？”

    孟通放下茶碗，坐直腰身，回答道“回夫人，唐公安好，霍邑大捷后，眾人推舉唐公領(lǐng)太尉，增置官屬，四方義士皆來投奔，現(xiàn)在麾下文臣武將,人才濟濟，太尉大人性情愉悅，意氣風(fēng)發(fā)，”孟通津津有味地說道，“世子建成與四公子元吉皆領(lǐng)兵扈從太尉大人，二公子世民因霍邑戰(zhàn)功，晉封秦王，領(lǐng)右路三軍，獨擋一面，柴將軍隸屬其中?！?/br>
    李三娘邊聽邊點頭，滿面笑容，喜形于色，不禁扯了扯絳色短祅前襟，稱贊道“二朗自幼喜兵書，善騎射，是我李家兄弟姊妹中最有才能的一個。父親的好友裴寂大人、武士彟大人早就說過，二郞志向遠大，堪當(dāng)大任，他才二十出頭，就有如此業(yè)績，果然不負眾望?。　?/br>
    “秦王驍勇善戰(zhàn)，在霍邑一役中，親率騎兵橫掃陏軍陣營，手殺數(shù)十人，兩刀皆缺，流血滿袖，灑之復(fù)戰(zhàn)，于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三軍為之振奮，一舉摧破陏軍壁壘，敵人枕尸十余里，我軍將士無不振奮啊…”孟通提到霍邑大戰(zhàn)，頓時眉飛色舞，滔滔不絕，把當(dāng)日的戰(zhàn)況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番，連一旁的鳳鳶也聽得如癡如醉，半晌才回過神兒來。

    李三娘笑道“好啊，你們在東岸打得漂亮，咱們在關(guān)中才有盼頭，我們夫妻也能盡快團圓了。孟通，你一路辛苦了，休息兩日后，就留在我的營中效力吧！”

    孟通起身揖拜道“柴夫人，恕難從命。出發(fā)時，柴將軍曾有軍令，將信件送到您的手中后，務(wù)必了解關(guān)中的軍情民意，然后速速趕回東岸，向秦王稟報實情，為大軍入關(guān)作準備。”

    “好吧，既如此，那我也不便留你了，”李三娘接著說道，“這一路走來，是否遭遇陏軍，可有梗阻？”

    “呵呵，一路順暢哩！我們在東岸就聽說了，您帶領(lǐng)關(guān)中義軍大破長安陏軍的水師，又將對方精銳分割包圍，東岸的將士對您欽佩得很哩！那長安守將陰世師想必已成驚弓之鳥，只能嬰城自守，已無力巡查京畿之地了！”孟通樂呵呵地說道。

    李三娘嘴角輕揚，微微一笑，說道“搏戰(zhàn)陰世師，牽制關(guān)中的陏軍，也是形勢所迫，不得不為??！我們既是為自己的生存而戰(zhàn)，也是為東岸的唐軍而戰(zhàn)，如此一來，多多少少可以減輕一點你們在東岸的壓力，也為大軍入關(guān)掃清障礙！”

    李三娘話鋒一轉(zhuǎn)，表情嚴峻地接著說道，“然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我們同關(guān)中的陏軍仍有硬仗要打，我李三娘同他陰世師還有一筆血帳要算！你此番回去復(fù)命，路上還應(yīng)多加小心，不可大意啊！”

    “謹遵柴夫人教誨！”孟通再次躬身拜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