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盛筵必散
火星“啪”的一聲在空中爆裂。 木炭即將燃盡,火盆的溫度漸漸降下來了。 窗外夜風(fēng)陣陣,不時拍打著木門,發(fā)出一陣“咯吱咯吱”的聲響。 秦妙言不知怎么的就醒了,她睜開眼,沉默的望著帳頂?shù)陌准啞?/br> 良久,她撐著身子起床,點上一盞燈,小小的房間里霎時亮起如豆的星火。 “姑娘。” 茯苓揉揉眼睛,從一邊的炕上支起身子來,“姑娘起來做什么,喝水?我來給你倒?!?/br> 秦妙言將她按下,“沒什么,我去看看師傅?!?/br> 昨晚她早早就伺候師傅睡下了,臨走時往火盆里加了五六塊木炭,等火盆燒的通紅才離開的。 屋子里的炭火要滅了,師傅的房間里也該添一些了,秦妙言思忖著,一邊蹲在炕前往火盆里填了兩塊為數(shù)不多的炭,想著總算冬天要熬過去了。 師傅住在正房,原本她住在師傅旁邊的一間小屋子,不過為了照顧生病的師傅,一年前她就搬到了這邊的耳房。 因此此時只走了幾步,推開正房與耳房之間連通的門,就進了師傅的臥房。 秦妙言秉燭走到炕沿邊,下意識的往炕上摸去,想為師傅掖下被角。 然而觸手只有一片冰涼,秦妙言驀的怔住。 茯苓打著哈欠起床的時候,發(fā)現(xiàn)天已經(jīng)大亮了。 她三兩下穿好衣服,閉著眼睛要去推自家姑娘:“起來了,姑娘,咦……” 睜開眼,卻發(fā)現(xiàn)被子里根本就沒人。 難道早就起來了? 茯苓在房里洗了把臉,推開門一看,卻見秦妙言披著一件衣服,正站在窗前吹冷風(fēng)。 “姑娘這是怎么了?”茯苓問道。 秦妙言轉(zhuǎn)過身來,語氣中含有幾許落寞,“茯苓,師傅走了?!?/br> 茯苓登時驚得一跳:“什么!”她去看炕上,只有一條厚被,果然沒有半個人影。 “會不會,”茯苓抓抓頭,半響憋出一句來:“會不會只是出去散步了?” “我出去看過,暫時沒有找到,而且,”秦妙言搖頭,只感覺身心都由nongnong的疲倦,“而且?guī)煾档膸滋滓路疾灰娏??!?/br> 從前,她在秦家被關(guān)著,茯苓被觀主放回來的時候,也是這樣告訴她的。 玄樸師傅走了,只帶了幾件衣服,連平時喜歡的幾本醫(yī)書都在書櫥上好好的放著。 秦妙言不敢相信,她對著大太太求了好久大太太才冷著臉放她回去。 師傅給她留下了那本親手撰寫的醫(yī)術(shù),幾塊碎銀,而上一世,秦妙言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在師傅走之前和她說一句話。 那么如今,這是不是已經(jīng)是最大的恩賜了呢? 秦妙言心里還是有些難過,她去找了玄簡,玄簡正在主院大堂里給眾多的道姑做早課,聽說這事后,也不見多意外。 “你師傅曾對我說過幾回,”玄簡淡淡的斜了身后探頭探腦的道姑們一眼,抬手就掩上了門。 “人總是要散的,盛筵必散,你日后回到秦家,好好過日子,也不算辜負你師傅的一片苦心?!?/br> 玄樸身子本就不行了,雖然玄簡覺得她還能吊兩年,不過這幾年她都不怎么給人看病了,從前也是,不輕易給人看病。 她不太喜歡這樣,走了也好,少一個人供養(yǎng)的口糧。 秦妙言對玄簡這人也有幾分了解,她說完了這事,聽了玄簡的一番教導(dǎo),便欠身施禮,似是沒什么多留的意思。 “多謝觀主,素言知曉了?!?/br> 玄簡見她神情淡然,心里沒來由一股煩悶,便擺擺手:“還有兩日你家里就來人了,這幾日你就不用打掃那道堂了,回去收拾收拾吧!” 秦妙言應(yīng)聲離去。 “姑娘,”茯苓低低的說:“玄樸師傅也走了,日后,我們該怎么辦呢?” 茯苓自小跟著秦妙言,當(dāng)然能看的出來秦蕙言對自家姑娘是什么態(tài)度。 五年前初到秦家的時候,老太爺還在世,對姑娘猶如親生,可老太爺一去,他們就以姑娘生病為由將她送進了廣濟,一呆就是四年。 若是回了秦家,還不知有多少憋屈要吃呢! 茯苓煩躁的踢了下腳下的小石頭。 “船到橋頭自然直?!鼻孛钛哉f道。 師傅是走了,可她知道師傅為她做的夠多了,就算師傅沒有選擇留下來,她也沒有任何怨懟,只是可惜沒有給師傅更多的照料。 即便是如此,重活一世,前世的遺憾,也總算能彌補那么一點點了。 “我怎么瞧著,姑娘好像一點都不在意!” 茯苓略有些郁悶,不過她想了想,又振作起來:“哎呀,這樣的話,只能等著姑娘及笄了,姑娘什么時候及笄??!姑娘及笄了,嫁給二表少爺了,應(yīng)該就不會那么難過了吧!” 及笄,嫁給表哥然后等著他和……羞辱自己嗎? “不。”秦妙言說了一個字。 她不要嫁給傅鈺明。 “什么?”茯苓瞪大眼睛,“姑娘不什么?” 不會及笄,還是不會不在意? “及笄呀!你都快及笄了!” 不知哪里冒出來一個聲音,帶著幾分驚訝。 秦妙言向著聲音的來源看去,發(fā)現(xiàn)此時她們是走到南院墻邊了,旁邊有棵正新翠的柳樹,在嫩枝的掩映下,墻頭上坐著一個少年。 少年見秦妙言看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小丫頭,好巧啊!” 說完一個健步就從墻上跳了下來。 茯苓沒見過他,又聽他一副熟稔的語氣,氣的小臉通紅,由不得喊道:“喂,你誰啊!怎么說話呢!” 少年毫不在意的一笑:“我尋你家姑娘?!?/br> “你來做什么?”秦妙言拉了下茯苓,問道。 少年卻用手掩在嘴邊咳嗽了一下,“那個,我來,是給姑娘道歉的?!?/br> 他也是回去之后才想明白的,嚇出了一身冷汗。 那個時間點,一個男人出現(xiàn)在道觀的隱秘之處,本就不合適。 若是當(dāng)時那幾個秦家的姑娘再故意抹黑他是和觀中的女子私會……雖然平時他和表妹相會時都十分謹(jǐn)慎。 可表妹如今要進蕭家了,一旦牽連到表妹身上,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不曾想這丫頭十分聰慧,竟然巧妙的把他和表妹的私會變成了只是偷吃供品。 少年拱手作了一揖。 “昨日是我唐突姑娘了,姑娘還不拘援手幫了我和表妹,請姑娘原諒!”他恭敬說道。 “舉手之勞?!鼻孛钛哉f道,轉(zhuǎn)身要走。 “哎,你別急著走啊!” 少年忙攔住秦妙言,“姑娘,我想問問你,你昨日可有受委屈?” “關(guān)你什么事??!”茯苓叫道,警覺的瞪著他。 少年臉上有幾分苦笑:“昨日,我和你家姑娘差點……” 他萬分歉疚的看向秦妙言,“我打聽過了,昨日的那兩位女子,是秦家的女兒,我就是想問問你,我有沒有拖累你?” 秦家大姑太太的女兒曾被秦老太爺過繼到秦家宗祀的這件事,當(dāng)年在清平也算是茶余飯后的一大談資。 因此,他多多少少也聽阿爹說過幾嘴,后來聽說這姑娘又被送到了道觀,他還挺可憐她的。 卻不曾想,昨日和他說話的女子就是那和他表妹一般可憐的秦家姑娘! “多謝公子關(guān)懷,奴家當(dāng)真無事?!?/br> 秦妙言不愿和他過多糾纏,以防有心人再尋縫下蛆,她現(xiàn)在必須小心謹(jǐn)慎。 那少年見秦妙言真要走,忙喊道:“小娘子!我李旭欠你一個人情!以后一定會還給你的!” 李旭? 他叫李旭?他就是李旭! 秦妙言的腿陡然一僵,她轉(zhuǎn)過身來,努力平穩(wěn)自己的語調(diào),“你說,你叫什么?” 嘿嘿,聽過小爺?shù)拇竺?,傻眼了吧?/br> “李旭,小爺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九日同天,李旭是也。” 李旭得意洋洋的自報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