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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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為我嗎。”小聲地補了一句。 “當你接受人活著本身就不是為了快樂,可能會快樂一點,”楊剪撕開掛面袋子,好像已經完全恢復尋常模樣,只是聲音有點沙啞,“相反現在是我從出生開始活得最輕松的時候,沒必要替我cao心?!?/br> “你是不是在騙我???”李白都有點詞窮了。 “你是不是也把期待加在我頭上了???”楊剪反問,用和他一樣的語氣,手還心不在焉地放在水面上方試著溫度,“那個‘活得很瘋狂’的我,你愛他愛得要瘋了,然后把我關起來,和我說‘自由自在’。” 李白感覺到眼淚流進領口的燙,他終于說不出話了,有無數的“不是”堵在嘴邊可他完全發(fā)不出聲音,脖子被淚水勒住了,被一雙不再看自己的眼睛勒住了,太疼了。 “吃完飯我得回去開會,你如果堅持不讓我走,”楊剪又道,把面條放入熱水,它們立刻躺入鍋底,“就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吧?!?/br> 他回頭終于看了,皮膚紅紅的,也不知是血色的殘留,還是被自來水凍成了這樣。而李白離開他的視線,安靜得像只鬼魂,就這樣走到門口,拿上兩部手機和一串鑰匙,踩上硬邦邦的靴子。他始終沒有聲響,吸了口氣推門而出,也沒有回頭看上一眼。 把鑰匙插回鎖孔,李白鎖上了這扇門。 去店里吧。還有客人在等。一路上李白都在發(fā)抖。他低頭走得飛快,咬爛了嘴角,腦袋里還是楊剪方才所說的,每句都裹了一層厚霜,幾乎要把他凍傷了,但他知道,楊剪并不是這樣想的。至少那一句不是。不能是。楊剪說他愛的只是某一個特定的狀態(tài)。太荒謬了。楊剪不能這樣想。 他只是想讓楊剪不要這么累了,快樂一點,他隨時歡迎甚至渴望被傾訴,僅此而已。 卻是如此難以理解的一件事。 不過“難以理解”這個詞放在李白身上似乎是常態(tài),當他下了公交,裹一身寒氣走入自己的店門,守在門口迎客的幾個員工都為他只穿一件血乎乎的牛仔襯衫和一條格子睡褲就在零度以下的大街上亂走的壯舉瞪圓了眼睛。這搭配確實不怎么入眼,李白嗅了嗅指間的血腥,瞥了眼鏡中的自己,上樓洗漱干凈,換了身正常的,在腰上綁好工具帶,等客人三點鐘來,笑臉相迎。 要染燙,要修形,還要吹出好狀態(tài),好讓那位家住cbd的千金小姐晚上有個完美的約會,這是個漫長的過程。上染膏的時候全店的屏幕都同步一個頻道,是poplar又上電視了,祝炎棠在慈善省錢大比拼中拔得頭籌,他的扮靚迷你片也得以釋出。 已經是重播了。 “哎?”千金瞇起秀眼,“那是你嗎李老師?” 李白并不想去看那張沒精打采的臉孔,也不抬眼,只是頷首“嗯”了一聲。 “下次幫我找祝炎棠要張簽名吧?把我名片給他一張,以后說不定可以和我爸爸的公司有點合作呢?都是搞影視的嘛,謝氏傳媒的老板也和我們很熟。”千金笑盈盈說完,接著就捧起手機接著玩微信了。李白把硅膠刷還給助手,夾起一縷黑發(fā),左手托在下面,隔著手套的薄膜,染膏沉甸甸的,觸感濕涼。他聽到祝炎棠和主持人聊天,千金和朋友聊天,自己的員工們互相聊天,而在這令人頭皮發(fā)麻的交談聲中,也能依稀辨出幾句歌聲。 不知道現在放的是什么碟。 「如果你想要春天……」 「如果你想要夏天?!?/br> 不怎么好聽。 李白開口:“這什么歌?” 助手給前臺使眼色:“新來的那個小暢,他喜歡snh48,應該是他放的?!?/br> 李白說:“聲音大一點。” 樂聲馬上就被放大了,待在前臺等活兒的小暢也樂顛顛地跑了過來:“哎!老板你覺得怎么樣?聽剛才那句是我家……” 李白沖他笑了笑:“歌詞不錯。” 「可是季節(jié)轉變 人轉眼」 「最傷心是我為你而變 你說我善變」 歌詞是這樣的,這幾句聽得非常清楚。 小暢一看他笑,果然來了勁:“是吧!我說那個——” 李白的臉卻又冷了下去,也就一秒鐘的事兒,他全神貫注地看著千金的頭發(fā),手上的動作耐心細致,仿似剛才笑是不是他。小暢誠惶誠恐地被趕去干活,深諳沉默是金的助手在一旁守著,大小姐放下手機,時不時看看那并無新消息提示的屏幕,李白又可以安靜地聽歌了。先前從沒聽過這種類型,輕快簡單的旋律,少女不諳世事的嗓音,那種過年在超市排隊的喜慶氣氛,又像是置身過時的迪斯科廳。唱的詞莫名其妙,卻好傷心啊。 「如果你想要秋天 就去看紅葉滿人間」 「如果你想要冬天 請獨釣寒江雪」 …… 李白像是被什么東西撞上了,悶悶地,被砸在腦門上,一瞬間,他垂下眼暗罵:“……靠?!?/br> 原來是他自己傷心。 他現在聽北京歡迎你都能流眼淚吧。 千金眨著無辜的大眼睛,在鏡中瞅他:“老師,你沒事吧?” “啊,我沒事?!崩畎遵R上就笑了起來,眼中含笑地上完了染膏,“等四十分鐘左右。”摘下手套,他又細心地拿小指刮掉千金鼻尖不小心擦上的一小點,那姑娘在他面前眼睫亂扇,助手新添的花茶端上來了,他就走了。 然后躲在倉庫里,縮在一箱箱護發(fā)劑旁邊,看著表盤蹲了很久。 春夏秋冬,楊剪喜歡哪個季節(jié)?楊剪會不會說他善變。最怕的是楊剪哪個也不喜歡,也不在意他的變化。他又真正變過嗎?他還是那個膽小懦弱但又充滿憤怒的自己,是雨后墻縫里活不了幾天的蘑菇,是消毒液瓶口那顆馬上就要死掉的細菌。每一次都是楊剪給他的那一口氣吧。然后好死不死地活到今天,他們都過得不太好,他看見楊剪心里空了好大一個洞,把自己捏成什么形狀也填不進去,問了那么多,碰不到的地方還是碰不到。 只有一種毒跗在骨頭上,黏合在兩人的關系間,先是狡詐潛伏,再是瘋狂蔓延,總之它一直在發(fā)作,讓擁抱無法取暖,也弄臟交握的手,好像總有一天會把他蛀成一個空空的殼,什么都不剩。 人活著不是為了快樂。 的確,李白知道最容易快樂階段應該是童年,那時的目的總是很單純,開心就好。而對于他和楊剪來說這是早已錯過的東西。 所以不快樂,也可以活,是嗎? 就像早就不追求快樂的楊剪陪他到現在? 誰相信他現在才懂。 那天員工都下班了,李白一個人在店里待著,無聊就打掃了上下兩層的衛(wèi)生,等到很晚才往家里回。大概是工體那邊演唱會剛散,有不少拿著應援棒的追星族在空闊的馬路上游蕩,末班車銷聲匿跡,當李白騎著那輛雅馬哈回到那個寂靜的老小區(qū),爬上那棟方方正正的樓,楊剪果然已經關燈睡了。 餐桌上有一厚沓批改完成的試卷,“20162017學年北京四中高三(上)月考物理試卷”,“審卷人:魏華,制卷人:楊剪”。李白摸過一個個紅勾,摩挲這字樣。他又輕輕脫了外套,走進臥室。楊剪躺在床的左半邊,均勻地呼吸著,像片黑色的影子。 近看這影子卻是不平的,楊剪一個人睡覺的時候總會側躺,把自己蜷縮起來,像只蝦米。 李白拉過被子,蓋住毛衣和褲腰間的那截白腰,他覺得自己就要跪下了,就要站不起來,他想親吻,想放軟骨頭,想和床上這個人躺在一起。 想從后面把他抱住。 但李白只是在床邊坐了下來,后背靠上床墊側面,看著紗簾上路燈投來的薄影,他想起到家的時候就已經是十二點半,二零一七年的第一個日子,就被他們這樣度過了。 眼睛是腫的,沒什么好流的了。 他在床邊坐到天亮。 第三天。 李白沒想到自己能把楊剪關這么久。那人從始至終都太配合了,連點肢體沖突都沒有,最多就是用他的手擦血,就像在極限之前拼命壓著自己,避免傷害到他。也不知道極限什么時候會來。李白看著天一點點亮了,太陽是團模糊的灰,冷冷掛上樹梢,也在那時,他發(fā)現楊剪醒著。這清醒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只知道,楊剪大概默默盯了他很久,那束目光也像晨霧。 相顧無言,他們好像都太手軟,于是拿對方一籌莫展,但早飯還是要吃的,冰箱是空的,李白得下樓去買。 早餐鋪在靠近小區(qū)門口的位置,來回加上等餐大概半個小時,他還是不放心,拿上了楊剪的手機,臨行前,還綁住了楊剪的手腕。 那人要是反抗,哪怕只有一下,他就做不到了。 但沒有反抗。 楊剪只是看著他,深深地,那種純粹且專注的難過,很由衷,好像覺得他很可憐。 李白買了二十個包子,兩碟小菜,兩碗粥,楊剪那碗不加糖,他自己的加三勺,這是一直以來的習慣。前一腳踏出店門,他聽到店主跟別人說炒肝兒還沒做好,需要等上一刻鐘,后一腳就退了回來。 “我也排一碗,別放蒜?!彼卣羝v騰中。 這就是直覺嗎?某根線在他們中間連著,拴著他的脖子,以及楊剪的手。李白隱隱覺得某些事情正在發(fā)生,他應該赤急白臉地跳起來,即刻開始狂奔,可他坐在這生銹的舊圓凳上,靠著油膩的墻,帶著種突如其來并且心安理得的安逸,都不想再站起來了。 他又開始幻想自己是個學生——知道肯定及不了格,交卷前五分鐘干脆盯著卷子發(fā)呆,應該就是這種感覺了。 因此當他拎著大小塑料袋走回家里,再走進臥室時,他覺得自己看到什么都不該驚訝。然而又猜錯了,包子和保溫盒稀里嘩啦地掉在地上,李白跑到大開的窗邊。 應該沒有打開多久,屋里的暖氣還沒跑完。 而床頭的柱子上掛了幾圈帶血的繩子,李白捋了好幾遍,沒發(fā)現斷口。 這繩子是被硬生生地掙脫的。 盡管手法不專業(yè),但他綁得很緊,麻繩內側有暗紅的點痕,太密了,就連成了線。 李白拽著繩頭往窗邊走,離得太遠不得不松開,于是他在窗口張望一番又馬上跑回來,把繩子緊緊握回手心。他來回地走,不知道要看什么才好了。可是看什么得出的結果也只有一個——楊剪已經離開了,從三層樓的窗戶。 二樓和一樓積滿灰塵的空調上都有他的腳印。 應該沒有受其他傷,以前在宿舍宵禁時練出來的爬窗經驗至今仍然有效,然而李白半邊身子探出窗戶,目光釘在樓下潔凈的水泥地上,只覺得這一切依然慘烈。 楊剪會走,他不是不知道。 他能看到翻窗而出的影子,一塊紅,背對瓦藍的天,楊剪背著包嗎?背著那沓試卷嗎?有沒有拿鑰匙,還準不準備回來。 從他出發(fā)去往溫嶺就開始錯。 他應該給楊剪開門的。 四中離得很近,李白走幾步就到了。校門口的保安和他也熟,有空他就來送飯,送水果,也給保安室遞過煙,誰都知道他是高三物理組楊老師有錢有閑的室友。 于是說句楊老師忘帶東西了我給他送,這次校園也進得暢通無阻。 假期最后一天,只有高三年級回來上課了,cao場和校舍都泡在橙紅色的晨曦之中,走廊里靜得很,每個教室都大開著燈,緊閉著門,講課的聲音從門縫里擠出來,揉在一塊,聽起來有點失真。高三九班,李白走到這扇門前,貼近木門一側窄窄的那條玻璃,楊剪就在里面,站在教室中間兩列間的過道上,大約第二排的位置。 窗明幾凈,他也明亮得過分。 卷子卷成筒,在桌面上敲了敲,他大概說了些什么,犯困的都坐直了,全班爆發(fā)出哄笑,楊剪也笑了,回到講臺寫板書,一抬手臂,半截手腕就從袖口露出來,掛著紅痕。 皮的確是破了,非常顯眼,哪怕左手離門較遠,李白也能看清。 楊剪似乎沒當回事兒。 學生們快速地安靜下來,每個人都支棱著脖子,謄抄筆記。而李白仍然能聽到那些翻滾的竊笑,是對他的嘲諷,他用那雙腫痛的眼睛看見了,終于看見了,楊剪身上始終存在的東西,任憑磋磨也褪不了顏色的東西。驕傲。這是不是所有人都想要的。但要守住它,其他人只需要爬起來,扶一些什么好讓自己站直,楊剪卻需要流血。 從很久以前……或許從鐵軌另一端的村莊開始,到這里,到現在。 一直在流血。 他問楊剪為什么不自由了,是否就像問住在橋洞底下的人,你這么無聊,為什么不去環(huán)游世界?況且追問個不停的,把門鎖住的,都是他自己。 “您找楊老師有事?”正出神,李白被拍了肩膀,是班上的學生,大概剛上廁所回來。這批小孩楊剪帶了幾個月,大多數對老師的室友有所耳聞,李白對他們也差不多都眼熟了。 他甚至記得這人的名字,知道他上課愛開小差,但成績很好,常說自己什么都不會,基本上每周都去蹭必勝客。 “這個他忘帶了,”李白從大衣口袋掏出一部手機,交到男生手中,“你等下課再給他?!?/br> “好?!蹦猩缲撝厝危@得有些緊張。 “謝謝了?!崩畎仔α艘幌拢e身從他身邊走過,原路返回。他聽到身后的一聲“拜拜”,接著是門把被壓下的聲響,粉筆頭磕在黑板上,嗓音不高不低,它們一同鉆了出來,疾風驟雨般跟在李白身后,又一同被門縫夾斷。 李白不敢回頭,盯著地面走遠了。 起得早有一個好處,再街上晃悠再久,穿過了紫禁城的中軸線,從西城走到東城,再去看手表,仍可大驚小怪地說句“怎么才這個點”。至少在李白走到離三里屯還差一條街的十字路口時,十點半才過了五分,午飯還遠,去店里盯著也沒意思,目光一轉,只見紅綠燈柱子旁邊立了一馬扎,馬扎上坐了一大爺,大爺手里握了一竹竿,竹竿上頭栓了一王八。 腳踩a4紙一張,歪歪扭扭寫道:二十年老伴,一口價八百。 綠燈亮了,李白卻沒抬步,他還在盯著那王八。 “這是甲魚嗎?”他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