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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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沒有喜歡過別人。 關(guān)于“喜歡”這個詞,他下意識想到的就是尤莉莉喜歡楊剪,而楊剪也喜歡她,所以他們常常在一起待著,名正言順,無憂無慮,如任何有情男女那般,可以親吻,擁抱,牽著手消失在某條沒有路燈的巷子,撇下所有人,因為他們是一對情侶。 但是現(xiàn)在,男的也可以喜歡男的? 兩個男人在車里,在床上,也可以做些別的事情? 他這個年紀當然不可能沒有欲·望,然而自己解決的時候,他總覺得不舒服,做的時候非常難過,做完了,手里濕了一小灘,他更是幾乎想流淚。唯有某些一閃而過的念頭除外,那時他會想到楊剪,在閉眼眩暈的那幾個剎那,他能在眼前的光圈和陰影里看到那對烏黑眉眼,是種抓不住的對視,那么濃重清晰,就像鋼筆漏墨。 當然也問過自己原因,是頭腦不清楚,是無法自控,他感到害怕的時候就必須得想點什么人,就像他蹲在冬青叢里等待誰把樹枝扒開,露出誰的臉孔,而除了楊剪之外沒有誰會去扒,也沒有誰是他在等的。 現(xiàn)在看來,還是這樣嗎? 是不是太蠢了? 李白直直地盯著手里那張撕下的扉頁,坐在鋪了被子的洗頭床上,開始琢磨哪里還有他在南京常去的那種不需要登記成年的小網(wǎng)吧。如果燈燈在吹牛,在騙人——他竟希望燈燈說的都是胡言亂語。 就在此時,手機響了,來點顯示兩個字:哥哥。店里信號不好,李白沖到外間,也來不及開燈,緊鎖的玻璃門外車水馬龍還未平息,燈光和樹影紛紛照在鏡子上、地上、他的臉上,他按了接通。 呼吸還沒平復(fù),“哥”叫出了聲,傳進耳朵的卻是尤莉莉的聲音,“小白啊,”她柔聲說,“聽你哥說明天你想一塊吃頓飯?” “沒有,”李白看到鏡中,自己的表情瞬間變得平靜,“我們說好了是后天?!?/br> “嗯,后天是因為明天沒空,他本來是要陪我過五二零的,我愛你嘛,現(xiàn)在沒幾個人過,比情人節(jié)有意思?!庇壤蚶蛐Φ?,“但我一想,帶上你也行,就明天下午六點,待會兒我給你發(fā)個地址,你在那兒等著我們?!?/br> 第11章 殺人犯 五月二十日下午五點四十分,新新賓館一樓大堂——或許也稱不上是大堂,暗而窄的十幾平米空間,天花板壓得很低,往里走兩步就是往上的樓梯,一面墻被貨架占滿,剩下的位置只夠擺得下一張老式的布藝沙發(fā)。李白就坐在靠墻那唯一一張沙發(fā)上,盯著對面墻上掛的世界時鐘。 東京快一小時,莫斯科慢五個鐘頭,紐約正好是差了半天的天亮時分,而外面的太陽似乎快要落了。 如果他轉(zhuǎn)過頭,往左邊看,能看到門外隔了一條馬路的王克楨樓,嶄新的高大建筑,被滿校園的綠樹包住了根,顯得有些突兀,配上聒噪蟬聲,好像掙扎在崇拜者堆里的巨人;往右邊看,就是賓館的前臺,不時有學(xué)生模樣的情侶站在那臺前,用幾張零鈔換一把鑰匙,先前還矜持地保持一點距離,男生負責說話,女生就站在他身后,羞澀地低著頭,結(jié)果剛踏上前臺背后的隱匿在陰影里的那幾級樓梯,他們的嘴唇就貼上耳朵,好像秘密是說不完的,身體黏上就再分不開了。 連續(xù)幾對都是如此,如同在表演既定的劇本,李白奇怪地看著他們,等看不見了,目光就落上前臺,而前臺的女服務(wù)員在說完那句“時間不夠可以續(xù)鐘補費”也在奇怪地看著他。這回與前幾次不同,她的眉毛皺著,眨了眨眼睛。 “您還有事嗎?” “我在等人?!?/br> “這我知道,我是說……您確定您等的那位在我們樓上?” “嗯?!?/br> 這段對話并非他們第一遍重復(fù)。 但這次李白卻站了起來,沙發(fā)軟塌塌的一點彈性也沒有,把他屁股都坐麻了,他轉(zhuǎn)過身,端詳著貼了便利貼紙當價標的貨架,問道:“有沒有一個叫尤莉莉的在你這兒開房?” “沒有?!?/br> “她在幾層?開了幾個鐘?” “客人隱私我們不能透露的?!?/br> “那她買東西了嗎?”李白仿佛沒聽見,拎起一瓶娃哈哈晃了晃,“比如這個?” “或者這個?”他把礦泉水放下了,又捏起一盒安全套,扭臉望著前臺。 每當他像現(xiàn)在這樣專心望著什么的時候,他的眉頭總是很松,眼神也空空的,好像魂兒飛出了腦門,把他替代成一只幽靈,從而掩蓋住他真實的專注,按照楊剪的話說,就是他“又掉線了”。李白也說不明白自己的表情系統(tǒng)有什么毛病,或者會不會是這樣——癥結(jié)其實藏在腦子里,他只知道面對楊剪自己經(jīng)常是這種狀態(tài),楊剪也習以為常。 而此刻,他這副模樣顯然沒有那么讓人舒服,小姑娘臉有點紅,橫眉冷對地沖他吼:“都說了不在!要是跟您女朋友有什么矛盾您回自己家解決去,別鬧到我們這兒來呀,就像您買菜回家燒糊了也不能賴菜販子?。 边B珠炮一打開,她就有點收不住,“也不是我說,您三點多就到了跟這兒一動不動坐一下午,每半小時我問一遍,您都說您在等人,結(jié)果等著了嗎?就跟和尚敲鐘似的,您不上班嗎?您就沒點自己的事兒要干???” 李白想了想,說:“是她發(fā)給我地址,要我在這里等。所以我請了假,扣了工資,過來了?!?/br> “唉,唉,”前臺連聲嘆氣,“您等吧,坐那兒也行,要不我給您倒杯水?” 李白卻把安全套放回了原處,他走到前臺跟前,輕聲說了句“謝謝”。直到轉(zhuǎn)身之前,他都堅持看著前臺瞪圓的眼睛,這讓他感到精疲力竭——到現(xiàn)在為止,他還是無法長時間與人對視,是恐懼?畏縮?不對,不對,是惡心,人和人的眼睛都是一樣,可是,眼睛生來就是為了對視,這就好比,假如人們都愛鮮花,厭惡蛇一樣的繩子,那踩碎花瓣再把長繩纏上脖頸就是他的錯了。李白看著腦海里這些驟然擁擠起來的念頭,退出大門,他早已放棄去挖出什么邏輯,只是又后退了幾步,被一輛狂按鈴鐺的自行車擦過,站到一棵樹下。 他仰頭看著“新新賓館”的標牌,看那條寫著“干凈衛(wèi)生,服務(wù)周到,鐘點房30元起”的滾動屏幕,再看這棟奶黃色大樓被漆成粉紅的一小條,包含四列窗戶,統(tǒng)共六層,堆在標牌上方,就像在昭示這片粉紅里的旖旎情事。多少人在叫,多少人抱在一起呢?汗是黏的。頭發(fā)會在枕頭上打結(jié)。搭在肩頭的手腕可能有剛被掐出的新鮮艷色。竊竊私語,竊竊,耳語,我愛你,我好愛你。有人在喊楊剪的名字。李白想不下去了,因為他完全無法把尤莉莉換成自己,不是挖不下那副五官,是他看不清自己的臉。他想象一個人在楊剪身旁,干瘦,蒼白,赤裸裸,沒有長發(fā)和凸起的乳·房,臉卻是一團黑。 看看燈燈網(wǎng)站里的花樣會不會好? 或者現(xiàn)在燒起一場大火……燒得慢一點,在火苗還沒長大之前他要爬進某扇窗戶,把楊剪拽出來再抱下去,然后一起站在這顆樹下,靜靜地看所有人都燒成灰。 這顯然又是異想天開。 眼見著手表指針指向12,六點到了,李白恍然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按照尤莉莉希望的時間,見到了尤莉莉想讓他看到的,或許也想了她要他想的,或許馬上還會看見更多。他們總要出來,但他總是不甘心走。 于是李白躲到樹干后,側(cè)臂靠上那些粗糙的樹皮,只露出一只眼睛,一分一秒地數(shù)。落日被暑氣磨蝕,墜落在大廈縫隙之間,好像已經(jīng)變成不規(guī)則的卵石形狀,李白覺得自己也在被磨蝕,沒有過去多久,卻不是時間在流,真正流逝的應(yīng)該是他自己。比如現(xiàn)在,他是六點二十三分的李白,他用剩下的這些自己,看到楊剪從門里出來,接著尤莉莉紅裙飄飄,稍微慢了幾步,又追上去挽他的手。 他們從“新新賓館”的紅字下面走開,經(jīng)過旁邊的水果店、杭州小吃、cd租賃,尤莉莉始終在說話,而楊剪看著前路,似乎也在聽,就這么走遠了。 應(yīng)該都挺餓,要去吃飯。 李白離開他的樹干,同時意識到自己根本沒必要躲,因為楊剪根本就沒往這兒看上一眼,也沒有張望,就好像不知道有人在等。尤莉莉也是一樣,她當然一樣——李白有點懂了,她把自己叫來,并不是為了帶他過節(jié),只是為了讓他看一看這個過程——楊剪被她黏著,晚風吹拂又是殘陽如血,初夏的北京多漂亮,他們離開一座賓館。 這可真是經(jīng)典鏡頭,可以放進票房大爆的賀歲片里,讓全國人民欣賞。 李白不禁想笑,這也太無聊、太幽默了吧,尤莉莉把他當成什么?搶她男友的變態(tài)弟弟?至于么?至少她現(xiàn)在把他當成看著這些卻不敢追上去的人。既然如此,他就更應(yīng)該追了,也沒有多遠的路,追到之后站在兩人面前,他要笑吟吟地問今晚吃什么。這才是將計就計。至少他不應(yīng)該哭。李白摸了摸眼瞼,心放了下來,他確實沒有哭,但仍有液體滴落,滴上水泥和土地是黑的,就像水,滴上白色的t恤和鞋子的帆布面,卻是紅。 原來我在流鼻血。李白想。 太熱了,剛才該讓前臺給我一杯水的。他有些懊惱。 那就不能追了,一臉血比一臉淚還要丟人,尤莉莉保準會在心里嘲笑他一萬句,而楊剪會驚訝,會覺得莫名其妙。那晚飯還會有胃口嗎。李白慢慢地走向相反的方向,在報刊亭買了一瓶水和一包紙巾,真拿在手里卻又不想喝不想擦了,只是很想看看燈燈說的網(wǎng)站,他得解決剛才的疑問,那張黑色的臉。路過的人怎么看,他倒是完全沒感覺,只是腿有些累,他不想走很遠,好在學(xué)校附近網(wǎng)吧實在好找,李白走進看到的第一家,看了看價目表,把撿來的身份證和十塊錢放到網(wǎng)管面前的服務(wù)臺上。 “我要兩小時。”他說。 “龍在天?”網(wǎng)管看看證,又看看他的臉。 “是龍在云。” “哦,看岔了,鼻子怎么回事?” “我有白血病,經(jīng)常這樣,一會兒就干了?!崩畎状笱圆粦M,“從醫(yī)院跑出來上會兒網(wǎng)也不容易,您給我個靠角落的機器吧,我怕我這樣嚇到別人?!?/br> “那你得把身份證押在我這兒,”網(wǎng)管把錢收進抽屜,手里捏著那張證件,“重癥病人,要是待會兒出了什么事我也好幫你叫急救你說是吧?!?/br> “行,麻煩您了?!狈凑膊皇亲约旱模畎状饝?yīng)得爽快。 網(wǎng)管似乎仍然有些狐疑,但最終,他遞給了李白一張網(wǎng)卡,和他說了句“不是一卡一機,有空位就隨便坐”。也許是因為網(wǎng)吧里燈光太暗,又也許是鼻血影響容貌,再有一點,李白在眉眼上本就和姓龍的那位有些相像,那種沒精打采的情態(tài),李白現(xiàn)在也一點都不缺,他成功蒙混過關(guān),找了個偏僻位置坐下,開始輸入網(wǎng)卡上的賬號密碼。 很順利,顯示屏右下角的兩小時倒數(shù)開始了,李白的心臟卻開始狂跳,尤其是展平褲兜里的紙團,照著那串筆跡輸入網(wǎng)址時,他從指尖到肘關(guān)節(jié)都在抖。真的輸進去開始等加載了,他卻又忽然安定,徐徐戴上耳機,首頁一上來就很刺激,底圖是幅只有輪廓的剪影,兩人身材卻都很好,一個跪著,被另外那位從后面頂,看起來像是還把手伸到了腰后,掰開了自己的屁股。 他跪得岔開的兩腿前,挺在小腹下的,確實是男人的東西。 李白瞳孔震了震,下意識把鼠標松開,又看到,有四個模塊可供選擇:歐美、日本、情侶實拍、聊天室。 那當然是第三個。李白又把鼠標握了回來。視頻頁面預(yù)覽較大,這回加載了更久,李白一轉(zhuǎn)臉,發(fā)現(xiàn)方才和自己隔了一個機位正在聊qq的那位男士已經(jīng)挪遠了兩個座,卻還在往他這里偷瞥,一撞上他的目光表情就變得驚恐,好像整個人凍住了一樣。 李白沖他笑了笑,嘴上應(yīng)該也有血,一笑就露出白牙,還照著屏幕熒光,這畫面必定十分驚悚。李白又笑了兩下,等那人嚇得低頭,好一副活見鬼的呆樣,他就覺得自己能夠稍微開心起來了,擰開水瓶,他看回依舊是一片白茫茫的顯示屏,開始慢慢地、愜意地喝。 誰知喝了沒兩口他就猛地嗆住,水瓶也掉落在地,濺得小腿一涼。是有人從背后冷不防按住了他,把他腦袋壓在桌面上狠狠一磕,撞得他從鼻梁到眼睛都酸得像灌了醋,手腕被絞在腰后也痛得快要斷了,同時耳機被扯下,李白聽見網(wǎng)管的聲音在喊:“警察同志就是他!龍在云,那個殺人犯!” 第12章 滿了就是滿了 “能不能放我走了?我家里養(yǎng)了只貓頭——養(yǎng)了只貓,”李白被推出警車,踉踉蹌蹌地,他回頭瞧著押送自己的警官,卻又被雨水迷住眼睛,“我昨天就沒回家,今天再不回去喂,它會餓死的?!?/br> 不久之前,他上繳了自己的證件、手機、家門鑰匙,在審訊室里銬著雙手做了筆錄,又被帶去首都機場指認了撿到龍在云所留的蛛絲馬跡的具體地點,一番波折之后,返程還遇上暴雨,環(huán)路堵車,現(xiàn)在回到派出所,已經(jīng)將近晚上十一點鐘。 誰叫他那么倒霉,隨便找個廁所都能撿到殺了自己全家的全國通緝犯的身份證,還能用這卡片上黃網(wǎng),屁都沒看見就被逮了個正著。 “未成年用假身份上網(wǎng)吧瞎看這茬兒,我們局里還沒找你算呢,批評教育什么的,都得按程序來,不給你檔案上記一筆就不錯了,”警官人很年輕,濃眉大眼一臉正氣的模樣,非常適合去拍普法廣告,說起話來卻有股北京人常見的吊兒郎當,“你這也不配合我們,一進來就又想跑又想襲警的,在車上還差點推門跳車,要是跳出去被撞飛了找誰說理去?非得讓我們把你銬住,現(xiàn)在要家長聯(lián)系電話,您老人家也不給,那能有人過來提你嗎?還是非得讓我們查手機呢?怕回家挨收拾就別干傻事兒。” “我沒有家長?!崩畎仔恼f你都批評教育一路了,嘴巴一直沒閑著。他深低著腦袋,被趕上臺階,身后大門一關(guān),終于有人上來拆他的銬子。 雨水順著他的身體聚在頭發(fā)、手指、衣擺的末端,滴滴答答打在锃亮的白地磚上。 “親戚朋友一個也沒有?老師呢?” “沒?!?/br> 警官正撓頭,有個短發(fā)女警從走廊口的辦公室出來,手里拿著張紙條,還有一條干凈的藍色毛巾,“小秦你甭聽他倔了,叫李白是吧,籍貫江蘇,剛才查了查記錄,去年他暫住證就是他哥帶他在咱所里辦的,叫楊剪,是旁邊北大的在校本科生,還留了電話號碼下來,我給你抄這兒了。” “成,這可方便了,”警官用毛巾擦臉擦濕發(fā),接過紙條,又綻開笑容,“謝了啊劉姐。” “跟我客氣。”女警笑著拍他肩膀。 李白正揉著手腕被人往臨時拘留室里帶,剛聽見女警那一番話,他的臉色就變得煞白,當他回頭,隔著遠遠一段走廊,看見警官拿著紙條往服務(wù)窗口的電話去時,他大叫出了聲,“別打!真不要打!”他邊叫還邊要試著往回跑,“怎么說我也提供殺人犯證據(jù)了您就讓我自己走吧!警官,我錯了,別把我關(guān)進去,我求求您了!” 沒人搭理他,他也沒跑成,被塞進拘留室前,他模糊地聽見警官的聲音,是在說“你好”。 李白回過神,驚慌撲向門口,房門也在這時徹底關(guān)上,沒有窗子透光,也沒有燈被打開。在墻上一寸寸摸,再拐過一個角,卻怎么也摸不到開關(guān),只能摸到石灰的粗糙,還摸到石灰墻對面的鐵柵欄,是監(jiān)獄嗎? 狹小又窒悶的、被人從外面鎖住的房間,僅從門下細縫透入的一點點光源……這種房子最可怕了,會讓人餓穿肚子,啃爛自己的手指,總有一天,也會讓人把氧氣吸干然后死掉,可是逃不出去,如果逃出去了,也逃不了更遠。李白被這突然上涌的感覺打蒙了,完全不想回憶,可是,真的好像啊。 他還摸到一個熱乎乎的東西,好像是一個人堆滿脂肪的肚子,被柵欄勒出形狀。原來那邊也關(guān)了人?似乎還光著膀子貼著柵欄,正在觀察他,好大一股酒氣和汗臭。但無所謂了,李白不想去管,他在遠離柵欄的墻角坐下,抱住兩邊膝蓋,連喘氣也沒有聲音。 “外面正下雨呢吧?你就是七點多進來的那個小屁孩?”對面那人說道,“哎,我是昨天晚上喝酒多砸了別人腦袋,被關(guān)這里頭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出去,同是天涯淪落人啊。” 李白一聲不吭。他穿的是牛仔短褲,指甲得以直接摳進膝頭那層薄薄的皮,雨水從脊梁滑進褲腰,他不停地發(fā)抖。 “聽說你是拿了殺人犯的身份證上網(wǎng)吧看色·情片?你其實認識那哥們吧?你們鬧掰了,你就故意暴露行蹤,想讓他落網(wǎng)。嗨,那群條子都不在,咱哥倆就把話說開,我早就猜到了,你看看那些香港警匪片,隨便問,沒一個是我不知道情節(jié)的?!?/br> “……” “嘿我說,你是啞了還是聾了?聽不見老子說話?”對面那人陡然變得急躁,也許是寂寞太久,新來的人也不陪他消遣,讓他氣急敗壞,“看片也行,我怎么聽他們說你還看兩個大老爺們搞,是真的嗎?大庭廣眾的,這么小就這么不要臉???放在過去你就叫犯了流氓罪,知道吧,要槍斃或者關(guān)一輩子的,聽說你沒爹沒娘的,我就替你爹教育教育你——” “我不會關(guān)一輩子,”李白突然開了口,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等我出去,第一件事就是殺了你?!?/br> 對面靜了兩秒,哈哈大笑幾聲,接著果然罵開了,各種臟字罵盡,就再來一輪重復(fù),因此顯得語無倫次。 李白靜靜轉(zhuǎn)過頭,仔仔細細地往那黑暗里瞥了一眼,他仍然看不清是什么在產(chǎn)生噪音,應(yīng)該就是一灘rou吧,一灘醉酒卻知道很多的豬rou。有協(xié)警打開了欄桿另一邊的門,一個影子立在那里呵斥,要他們安靜一點,豬rou就安靜了??墒?,楊剪也知道了,豬rou道聽途說的所有,被警官更詳細、更完整地傳到楊剪的耳朵里,也許在幾分鐘前,也許現(xiàn)在還在持續(xù),表盤上也是黑乎乎的,李白更分辨不出自己在這里待了多久。 手在膝蓋上掐得更深,那種感覺很清醒。好想死。楊剪會露出什么表情?楊剪在做什么?楊剪千萬不要過來。好想死。楊剪會不會真的不過來…… 好想死。怎么也不對。李白真的想到了死,正如很久以前,每當他身處這樣的空間,他都會不斷琢磨的那樣。黑暗里什么都沒有,又好像裝得下一切,所有的刀尖都指向他,火車背道而馳,鬼魂們坐上他的肩膀,交談,卻不讓他插嘴。他好像能聞到故鄉(xiāng)柴房里的雞糞味兒,聽到一堵墻外稻田的簌響,還有養(yǎng)父黑著臉抽老煙的“吧嗒”聲。人撿起記憶原來只需要幾秒。而這個過程的結(jié)果往往是最終喪失思考能力,李白把每個關(guān)節(jié)都坐得僵硬,頭上的水漸漸蒸發(fā),發(fā)絲變得毛躁,耳邊的咒罵好像早就停止了,又好像沒有,李白只是覺得窒息,大腦不再運轉(zhuǎn),裝不下任何事情。 因此,當房門被推開,一個人守在亮光的門口,另一個人撥開光,走進來,他沒有反應(yīng)。 “好了。”那人蹲了下來,離得那么近,連呼出的溫度都能感覺到,是楊剪的聲音,他也帶了一身的雨水,手心潮濕,拍拍李白的臉蛋,“走吧。” 見李白還是呆若木雞,楊剪也不顯驚訝,只是回過頭,對著門口說:“劉警官,麻煩您把燈先開一下,我弟弟怕黑,也不能在這種密封小屋待太長時間,您要是把人放在大廳等我來接多好?!?/br> “就是看這孩子精神不太穩(wěn)定,放大廳里我們誰看得住啊,放這里面我們都有監(jiān)聽,出不了大事?!迸挳?,屋里就忽然被照得雪亮。李白眼仁刺痛,恢復(fù)視覺后,他看見楊剪滴水的下巴,以及打濕之后,更為黑白分明的眉眼。 “終于醒了?”楊剪把李白的手從雙膝拿下,膝蓋有殷紅的細口、外翻的皮rou,指甲縫里有半干的血,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這些,輕輕說,“沒事,這和小時候那個柴房不一樣,我也被關(guān)過,我保證,外面沒有壞人?!?/br> 李白直直望著他,嘴唇開合,卻花了很久才發(fā)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