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國起了平地風雷——瑯琊王氏族長私販鹽鐵至西羌，判通敵，罪當誅。奏折是平陽王趙雍禮呈上的，人證物證俱在，貨物在冀州關口被發(fā)現(xiàn)扣押的，如今已押送至京。

    “好啊，不愧是朕的好臣子啊，咳咳......”國君氣急攻心，本就重病，這時候卻是劇烈咳了起來。

    “請陛下保重龍體?！?/br>
    “請陛下保重龍體?！卑俟僖彩请S右相跪拜出聲。

    梁國國君揮了揮手示意百官退朝，也就隨御前太監(jiān)離了殿。杜相卻是沒退，還立在原地。

    不久，又一太監(jiān)上前對杜峰行禮：“杜相，陛下宣您去御書房，請?！?/br>
    杜相隨太監(jiān)去了御書房，國君正坐在書案后，面色陰沉，也讓這書房顯得壓抑迫人。

    杜相上前行了一禮，恭腰道：

    “陛下?！?/br>
    國君抄起桌上的奏折摔在杜相臉上，怒不可遏。

    “杜相好手段啊，翻云覆雨，不過如此吧，整個朝堂都玩弄在鼓掌之中。”國君歇了一口氣，又怒聲道：“你眼中可還有朕這個皇帝？”

    杜相拾了奏折，是平陽王呈上來的，又跪在了水磨大理石上，平聲靜氣道了一聲：“臣惶恐。”

    “惶恐？！朕怎么就瞧不出來？?。?！你難道就真的不怕死嗎？”

    “世間事，莫大乎生死。臣也怕，但更怕大業(yè)未靖，養(yǎng)虎為患?！?/br>
    國君起身，目光虛望遠處，語氣轉而平和：“杜卿，你跟了朕也有二十余年了吧?！?/br>
    “回陛下，二十一年?！?/br>
    “是了，朕記得你十九歲就中了狀元，春風得意，好生銳氣。”國君又轉身向杜相看去，“朝堂暮氣太重，病入膏肓，需下猛藥，割瘡放毒。朕甚喜你這銳氣，所以才著重看待。這些年，你做得很好，從未讓朕失望，怎么這次就如此糊涂？！”

    “微臣謝陛下恩賞，但求心安?！倍畔嗾f完叩拜了三叩。

    “心安嗎？何苦如此！罷了，你且好自為之?！眹粗畔嗄抗鈴碗s，“只要你莫要后悔便是。”

    “謝陛下恩寵，杜峰無以為報?！?/br>
    國君揮了揮臂，“去吧！”

    ......

    瑯琊王氏是如今大梁王朝的第一大世族，名望盛高。先皇也曾經(jīng)說過：“大國柱石，多出于此?！笨梢娛雷逋跫以诹簢玫牡匚?。王氏雖然明面上在朝堂為官的人不多，但是占的也都是要職，加上朝中受王家恩惠之人頗多，盤根錯節(jié)，這股力量自然不可小視。通敵乃大罪，更別說是關乎國家根本的鹽鐵一項，如今擺在明面上，自然不可不嚴懲。王家族長伏誅，又理了一通朝堂官員和膽大宵小，這才作罷。王氏族長一房已被逐出宗族，宗族族老大概覺得面上無光，自請捐贈十萬余兩錢糧，用以資助大梁私家學堂，盡綿薄之力。

    只是終究是于名望有損的，對世族望家而言，名望才是最得看中的。底子下再骯臟齷齪，蠅營狗茍，只要有名望這席華美的袍裹著，也就顯得好看?，F(xiàn)在這華袍被刺穿，漏出了底下的癬疥，再來修補華袍也是晚了。王家傷了元氣，舔了傷口，自然是要咬人的，一時間朝堂人人自危。都是做官的人精，自然知道此事還有后續(xù)，只看將來又待如何。

    “多事之秋??！”左相余彌下朝后，瞇眼望著落日余暉，這樣嘆道。

    規(guī)矩往往是強者給弱者套上的枷鎖。弱者守得住規(guī)矩，就能玩得轉，也就能分幾口湯喝；若是守不住，吃的大概就是大棒了，什么時候學乖了，才能溫飽。等你什么時候變成了強者，自然也就能在強者的圈子里爭食。

    瑯琊王氏無疑是大梁國的強者圈子里的，私販鹽鐵雖是通敵，但只要吃相不要太難看，大家大概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誰也不比誰干凈多少。哪個世族不是背地里干著吃rou喝血的事，只要不擺在明面上，也就心照不宣的略過不提，也稱得上互惠互利吧。如今卻是不同了，先是鄧家豢養(yǎng)私兵，意圖亂宮，鄧家底子不足，到現(xiàn)在還沒喘過氣來；如今又是王家私販鹽鐵，通敵之罪，不可謂不大，還好王家畢竟是第一大世族，傷筋動骨，也還挺得住。國君的意思，眾世家自然是心知肚明的，也就是要他們斂斂性子，騰出些位子和利益來，只是不想王家也被拿來開了刀。

    杜相一直自覺不是一名好夫君，好父親，而今大概也算不上是好臣子了。

    為夫，先妻亡故，兩人情深意重，喜結良緣，但妻子早亡，也沒得享多少甜蜜快活日子。先妻李茹是塾師之女，二人相處日久，情根深種，在杜峰中了舉人后有了婚姻之約。及至杜峰十九得中狀元，李茹已經(jīng)為杜峰生了一女，也就是杜婉娘了。后來來了京都，杜峰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你儂我儂，頗得生趣。只是不想李茹意外亡故，獨留婉娘和黯然神傷的杜峰。過兩年又娶了如今的妻子王薔，瑯琊王氏的王，二人相敬如賓，卻也沒有夫妻間的那種親密甜膩。

    為父，先妻亡故后，杜峰本就是處于黯然神傷之際，對婉娘也沒有太多關愛，大多是奶娘帶著。后來又娶了王氏妻，得國君看重和王氏之力，也就一心經(jīng)營官場，直至做了右相，百官之首。幸而王薔是真的將婉娘當做自個兒的孩子照顧撫養(yǎng)，才讓婉娘得以安樂長大。杜峰在婉娘的人生中大概也就占了一個父親的角色，而沒有做到一個父親應該給孩兒的關愛教養(yǎng)。

    至于為臣，以前應該是替國君分了不少憂，也為百姓辦了不少實事。但這次卻完全是自施手段，翻云覆雨，讓這朝堂紛亂不少。

    杜相在書房正捧著一本雜書在讀，王薔端了一壺茶，就案分茶。

    “明日拿了休書，回王家吧?！?/br>
    王薔手上稍頓，又接著續(xù)茶。

    “我就這么讓夫君不待見嗎?我早已不是什么王家女，我只是右相夫人?！蓖跛N端了一杯遞給杜相，“喝茶?！?/br>
    杜相接過茶杯，呡了一口。王薔從背后環(huán)抱住杜峰，頭側依著杜峰寬背。

    “如果有來世，先遇上我好不好？”

    杜峰背后已有一片浸濕。

    ......

    “瘋狗！”

    王家一族老拍著書案怒聲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