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小毛從沒見過這樣的王愆旸，即便是他母親去世，人前的王愆旸永遠(yuǎn)立得筆直，腰背一點(diǎn)都塌。

    他不由得又問：“你咋了老王？”

    王愆旸沉默了一會兒，直起身來，雙手摩挲著鋁罐的瓶身，問：“你說我該告訴他嗎？”

    吳小毛一個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啥？告訴誰？”

    “咔嗒”一聲，啤酒罐子被擱在桌面上，王愆旸說：“元幸?！?/br>
    “怎么了？”吳小毛聽到這個名字也正經(jīng)了起來，坐直了，“這小孩怎么了？”

    王愆旸看著桌面上的遙控器，交疊在一起的雙手?jǐn)n了攏：“他奶奶去世了。”

    “啊。”吳小毛詫異了一下，“那……逝者已逝，節(jié)哀順變?！?/br>
    王愆旸搖搖頭，語氣惆悵：“不是這個，他現(xiàn)在還不知道，我沒敢告訴他。”

    吳小毛點(diǎn)點(diǎn)頭，唏噓著認(rèn)同：“也是，但這事兒也不能不讓他知道啊。”

    “這個我有考慮到?！蓖蹴D似乎是真的累了，又仰躺在沙發(fā)上，“不過我現(xiàn)在是不知道要不要告訴他，也不敢告訴他?！?/br>
    說完這句話后，空氣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吳小毛看著王愆旸疲憊的模樣，想了想，問：“你想不想聽聽我的意見？”

    王愆旸瞥了他一眼：“你說說看。”

    清了清嗓子，吳小毛說：“我的意見是，你暫時先不要告訴他，等找到合適的機(jī)會了再告訴他?！?/br>
    王愆旸苦笑一聲：“合適的機(jī)會？什么是合適的機(jī)會？等他長到七老八十了還是等他恢復(fù)之后？”

    他先前有向吳小毛講過元幸身世和現(xiàn)狀，包括他想幫助元幸恢復(fù)的事情。

    但不管是七老八十還是元幸恢復(fù)，親人離別都是令人痛苦的，令人不可抑制地流淚。

    以奶奶對元幸的重要性，到元幸得知真相的時候，可能會崩潰，或者再發(fā)生什么難以想象的事情。

    一番話說得吳小毛也卡殼了，他和王愆旸坐在一起，覺得進(jìn)退兩難。

    又沉默了一會兒，吳小毛開口道：“我還是保留我的意見，因?yàn)橐阅切『F(xiàn)在的情況來看，你要是告訴他他奶奶去世了，我擔(dān)心他會接受不來，然后身體又出什么問題，什么自閉抑郁?！?/br>
    王愆旸目光下垂：“這個問題我剛剛也有考慮到?！?/br>
    “那不就得了?！眳切∶闷鹌【坪攘艘豢冢澳愣伎紤]到這個了，為什么還拿不定主意？”

    王愆旸無奈一笑，或許他早就拿定注意了，從他沒有第一時間告訴元幸這件事起，深夜來叨擾吳小毛只是一種讓他更加堅(jiān)定這個決定的方法罷了。

    “不過?！眳切∶Z氣一轉(zhuǎn)。

    “選擇不告訴他這件事后，之后的可能會發(fā)生的事情需要由你來承擔(dān)?！眳切∶畔缕【破?，“說句不好聽的，你選擇不告訴元幸這件事，其實(shí)是很自私的，雖然也有我的一部分，雖然都是為了他好，但說到底還是自私，那么這個自私的后果，你是需要承擔(dān)的，不管發(fā)生了什么。”

    王愆旸愣了一下，雖然他是鐵了心要接管元幸的后半生，但乍一聽到這么嚴(yán)肅的話，心頭不禁一凜。

    會發(fā)生，什么后果？

    還能有什么更壞的，王愆旸咬了咬牙。

    元幸的日子已經(jīng)過得苦了，王愆旸不想在他的苦難上再添一層悲傷。

    但既然悲傷的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千百倍地給予他甜頭，努力淡化那些過往傷痕。

    從吳小毛家里出來，王愆旸回了自己的公寓。

    停車時才發(fā)現(xiàn)整個后備箱的多rou植物不僅一顆都沒送出去，幾顆倒在車內(nèi)，泥土灑了一地。

    適合多rou植物生存的溫度不能太低，如果任由它們在車內(nèi)過一夜，估計(jì)這一千多塊就打了水漂，于是他十分耐心地折返了好幾趟，將這一百盆多rou給運(yùn)到樓上。

    一百盆綠色的小植物整整齊齊地排在陽臺的一個大桌子上，瞬間給冷灰色裝潢的室內(nèi)添了生機(jī)。

    洗漱過后，原本挨著枕頭就睡覺的他難得失眠了，滿腦子都是晚上那會兒帶著眼淚的元幸和元幸的夢境。

    事實(shí)上，即使吳小毛給他出謀劃策了，他依舊拿不定主意。

    加濕器氤氳送來濕潤的霧氣，王愆旸總覺得元幸就像這團(tuán)霧一樣，怎么抓都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