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交談之際，景辭無聲無息地退出了內(nèi)室。

    他走到外間的窗邊，靠墻立了片刻，才發(fā)現(xiàn)均王、蕭瀟都正目注于他，便彎了彎唇角，說道：“她如今自然跟北湮更親近些，讓他們說說話也好。”

    均王對他和阿原的往事不甚了了，心思卻極通透，忙道：“既然醒來，以后有的是機(jī)會好好聊聊，倒也不急的?！?/br>
    景辭定定神，看向蕭瀟，問道：“你這次回宮，皇上居然沒見你？”

    蕭瀟連日奔波，好容易帶來兩名最好的太醫(yī)，又一起守候阿原蘇醒，已經(jīng)數(shù)日不曾好好休息，秀逸的面容有些倦色，但雙眸依然是少年人的清朗明凈。他苦笑道：“嗯，小太監(jiān)說原夫人正在侍駕……咳，或許因?yàn)檫@個，一時沒見我吧？好在我回京為的是找太醫(yī)，出京后發(fā)生的事想來均王密折里已經(jīng)說得差不多，便是我一時不曾回稟也沒什么要緊。妲”

    他又看向床榻邊親密敘話的那二人，撓頭沉吟道：“太醫(yī)說阿原憂思太過，方才久久不曾醒來。我原以為是姜探用的藥有效了，讓她記起了往事，才會憂思太過。”

    景辭靜默片刻，淡淡道：“記不記得起往事，其實(shí)也沒那么重要。能快快活活地活在當(dāng)下，才是最要緊的?！?/br>
    均王性情仁善，頗因其母與景辭生母結(jié)下的仇恨不安，有心與這異母兄長修好，故而這幾日為阿原、景辭尋醫(yī)覓藥，照應(yīng)得十分盡心。如今聽得景辭言語豁達(dá)，不由擊掌笑道：“正是如此！多少是非對錯，翻出來就是一團(tuán)亂麻，提起來就是一堆煩惱，何必去想太多？禾”

    景辭黯然一笑，正待轉(zhuǎn)身步出屋子時，那廂慕北湮已撩開帷帳奔出，探到窗外向人吩咐道：“快，叫人預(yù)備清淡的米粥來！我們阿原嚷著餓呢！”

    景辭下意識便去卷袖子，預(yù)備走向廚房，抬頭看向慕北湮朝氣蓬勃的面龐，又悄悄地放下袖子。

    蕭瀟也已松了口氣，笑道：“她好幾日不曾進(jìn)食，當(dāng)然餓了！但曉得餓，想著吃東西，應(yīng)該可以很快復(fù)原。哦……我好像也餓得很?！?/br>
    他這么說著時，旁邊幾人都已聽得他腹中咕咕亂叫，不覺相視而笑。

    均王忙喚人預(yù)備諸人飲食，又向蕭瀟笑道：“往日聽人說笑，說原大小姐傾心于你，把你驚得落荒而逃，回宮后便不敢再出來……瞧來都是些信不得的謠言。”

    蕭瀟笑了笑，垂下頭并不言語。

    幾人各懷心思，眼見阿原未醒，這幾日何曾安生過？但蕭瀟不過是梁帝遣來保護(hù)景辭的侍從而已，本無須為阿原的事如此勞神憂心。

    慕北湮想了想，似笑非笑地看向蕭瀟，“蕭瀟，其實(shí)你本該叫原瀟吧？”

    “沒什么本該不本該?！笔挒t見他戳穿，仿若有絲悵然，但很快轉(zhuǎn)作清朗笑容，“我愿意姓蕭，那便姓蕭，正如端侯愿意姓景，那便姓景。不負(fù)本心，才是最合適的?！?/br>
    他這樣說了，無疑承認(rèn)了慕北湮的猜測。

    景辭、均王從未留意蕭瀟身世，如今聽得二人對答，立時猜出真相，不由驚訝。景辭重新將蕭瀟打量一番，微微笑了笑，“怪不得你明里暗里護(hù)著阿原，原來是這個緣故……”

    “挺好，不會跟我爭阿原了！”慕北湮隨口便說出景辭心頭所想?yún)s不肯說出口來的話，又好奇問道，“你和阿原她們誰大？”

    蕭瀟道：“不知道?！?/br>
    “嗯？”

    “據(jù)說原夫人產(chǎn)女那日，原侯本是在我娘那里的。他得報匆匆離去時，我娘心不在焉，摔了一跤，也早產(chǎn)了，故而我也是那一日差不多的時辰出生。原侯等候阿原她們出世時，也記掛著我娘那邊，數(shù)度走開讓人探聽動靜，這才讓jian人鉆了空子，盜走了一個女兒。原侯因此覺得愧對原夫人，從此便疏遠(yuǎn)了我娘。我娘郁郁寡歡，兩年后便去世了?！?/br>
    慕北湮大是不解，“不論疏遠(yuǎn)不疏遠(yuǎn)，你娘都為原侯生下兒子了，總該接你們回府，給你們母子一個名分吧？公侯之家，妻妾成群那是常事；何況原夫人自己也……”

    原夫人情人眾多，原皓沒道理守著她一個人，還把生下兒子的姬妾留在外面。

    蕭瀟笑得發(fā)苦，“聽聞原侯對原夫人十年如一日地愛之入骨，總盼著原夫人迷途知返，故而一心一意待她，不肯接我娘入府；待阿原弄丟，他愧疚之下更不敢提起我和我娘的存在。后來皇上即位，他可能沒了指望，不久便病重不治。臨死大約想起我還寄養(yǎng)在舅舅家，無父無母，可能一生困厄無望，才將我暗暗托付給皇上?！?/br>
    慕北湮撫額，嘖了一聲道：“這算是托付給妻子最厲害的情人？何處想來？”

    蕭瀟道：“不知道。或許是病糊涂了，隨口一說吧？于他，我的出世就是個錯誤。可他既對原夫人深情如斯，又何苦招惹我娘？”

    無疑，蕭瀟及蕭瀟的生母，是被原皓辜負(fù)得最深的?？梢哉f，除了最后向梁帝托孤，原侯根本不曾盡過任何夫婿或父親的義務(wù)。蕭瀟不認(rèn)其父，不肯姓原，也便在情理之中。

    景辭靜靜聽著，此時方道：“素來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原夫人的手段也非常人可比，原侯心心念念不肯放手并不奇怪。不過他臨死將你托付給皇上應(yīng)該不是隨口一說。彼時已有君臣之分，原家滿門生死富貴，盡懸于皇上之手。原侯當(dāng)年娶了皇上的心上人，皇上必有心結(jié)，雖因原夫人尚在原家，暫時不會計(jì)較，但日后指不定會遷怒原家親友。原侯眼看敗局已定，再難翻身，才借著將幼子托付給皇上的舉止，向皇上俯首認(rèn)輸，承認(rèn)從功名富貴到男女之情，他都輸?shù)脧氐住！?/br>
    慕北湮也悟了過來，點(diǎn)頭道：“原侯臨終托孤，姿態(tài)卑微，足以釋去皇上往日怨恨；且皇上見到其子，也會想起這場男人間的交鋒他贏得多漂亮，心下自然暢快，也便不會虧待他的孩子?！?/br>
    蕭瀟靜了片刻，笑道：“于是，我就是原侯呈給皇上的乞降書，就是皇上用以證明他那場勝利的紀(jì)念品？”

    均王瞅他，“未必，原侯也該在為你前程著想?！?/br>
    “前程……”

    蕭瀟自嘲般笑了笑，抬手挑起桌上的寶劍，瀟灑地搭到肩上，“不必安慰我。前程或往事，我都不會糾結(jié)。何況方才端侯也說了，人世本苦，活在當(dāng)下就好，何必為難自己去探究那些沒有答案的問題？走，喝酒去！咱得好好慶賀慶賀阿原洗涮冤情，逃出生天！”

    阿原小產(chǎn)雖不是什么好事，但鑒于孩子的到來本來就是個意外，如今恰能將一切歸于原點(diǎn)，既不必受拘于當(dāng)日和景辭的親事，也不必再因孩子匆匆嫁入賀王府，未來的抉擇反而可以從容起來。

    或許因少了這些心事，阿原復(fù)原得很快，第二日便能下地與眾人一起用膳，且很快與均王、皇甫麟等很快熟識，言語間甚是融洽，更別說原就相熟的慕北湮、蕭瀟等人了。

    但她跟景辭交流得極少。

    不僅很少說話，她甚至很少正眼看他，全然不似風(fēng)眠晚的乖巧溫順，更無半點(diǎn)昔年相處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

    對著慕北湮等人，她分明還是他們所素日熟識的爽朗英氣的阿原；但對著景辭時，她眉眼淡淡，一如景辭素日的疏冷。

    景辭也很沉默，但并未因阿原的冷遇便避開，只是靜靜坐于一側(cè)聽他們說話，待快要用餐時便服過太醫(yī)按左言希的方子煎的藥，徑去廚房里煮飯做菜。

    慕北湮明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有心挑些毛病，換回原來的廚娘，但嘗了兩筷便決定先讓他做兩餐再說。

    畢竟端侯爺親手做的飯菜可遇不可求，并不是尋常人想吃就能吃到的。

    蕭瀟得空悄問慕北湮：“阿原究竟有沒有想起從前的事了？怎么對景辭不冷不淡的？”

    慕北湮問：“不然呢？該即刻甩了我，重投舊情人的懷抱？”

    蕭瀟干笑，“我只是記掛著左大夫先前所說，端侯病勢不輕，若阿原恢復(fù)記憶，二人重歸于好，他大約還有痊愈的機(jī)會。這也是左大夫的心愿吧？”

    慕北湮冷冷睨他，“你這是希望我讓出阿原，免得耽誤了景辭的?。俊?/br>
    蕭瀟忙道：“端侯的病的確愁人，不過我瞧著他這幾日已在努力調(diào)養(yǎng)，一時應(yīng)該不妨?！?/br>
    題外話

    解開蕭瀟身世之謎。還有哪些正文里提到卻沒解開的坑？很快都解完了吧？

    嗯，網(wǎng)上準(zhǔn)備完結(jié)了！

    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