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差慌忙加重力道時(shí)，忽聽阿原悶哼一聲，緊閉雙目，口吐白沫，一頭栽倒在地，竟已暈死過去。

    喬立冷笑道：“我以為有多橫，也就如此罷了！給我潑醒！”

    冷水立時(shí)被提來，連著潑了幾桶，阿原濕淋淋地顫栗，卻不曾醒來，且白沫吐得愈多，不但面色煞白，連唇色都已泛出青紫。

    喬立皺眉時(shí)，旁邊那個(gè)大理寺丞已喝令旁邊的書吏，“老田，你頗知醫(yī)道，去把把脈，看她是不是裝死！”

    書吏應(yīng)了，忙上前搭脈時(shí)，幾疑自己診錯(cuò)，忙凝神再細(xì)診一回，慌忙回道：“回大人，人犯氣息微弱，脈象沉遲，這是氣血阻滯虛寒之癥。她……她莫不是得了急?。挎А?/br>
    喬立怒道：“胡扯！哪有這么巧，剛夾兩下手指便得什么急病？”

    大理寺丞忙道：“未必是巧。聽聞原清離上次遭遇劫殺后就沒痊愈過，看著比先前健壯，還會舞刀弄槍的，可一直在延醫(yī)診治，藥都沒停過。若她所說吐血之事為真，更見得早兩日便有些癥侯了，再受點(diǎn)驚怕，吃點(diǎn)苦頭，引發(fā)急病倒也不奇?！?/br>
    喬立猶自不信，親自過去搭脈時(shí)，也覺其脈象極弱，幾近于無禾。

    大理寺丞低聲道：“大人，即便她真是兇手，大人辦案時(shí)鬧出了人命，可就說不清是因?yàn)橛眯踢€是急病了！原夫人和賀王都不是善茬兒，到時(shí)必定喊冤。皇上便是相信大人一心為國，也得給他們一個(gè)交待。依本朝例律，官員拷問人犯致死人命的，可是要按過失殺人罪論處的……”

    大梁建國未久，基本沿用前朝律法。雖說前朝酷吏眾多，很少有拷打犯人致死的官員被問罪。但原家大小姐顯然不好和別的犯人相比。原夫人并未失寵，又有長樂公主、賀王等維護(hù)，即便喬立有喬貴嬪、郢王撐腰，也未必能抵得過這些人一齊發(fā)難……

    何況，還有個(gè)態(tài)度不明的端侯，那才是梁帝如今最看重的……

    大理寺丞窺他臉色，提醒道：“其實(shí)要定她罪也不是非她承認(rèn)不可?，F(xiàn)場不是還有其他目擊者嗎？若能拿到她的口供，原清離還怎么抵賴？便是抵死不認(rèn)，皇上還會相信她是無辜的嗎？”

    喬立恍然大悟，拈須道：“是非曲折，到時(shí)皇上自有公斷！來人，將她帶下去，明天一早去找個(gè)大夫過來看看，別真的有個(gè)什么，一頭栽到本官頭上?！?/br>
    阿原早在喬立準(zhǔn)備令人行刑之際服下了那藥丸。

    她尚記得用刑時(shí)的劇痛，但那劇痛很快模糊，連同神智都模糊著，似乎整個(gè)人都陷入了破不開的濃霧之中。

    這種令她身心模糊的感覺有種奇怪的熟稔感，令她疑惑不已。她努力去抓尋那種熟稔感的由來，頭腦卻越發(fā)地昏沉。

    她在昏沉之中不知疑惑了多久，忽然間不知哪里鉆出一道亮光，眩得她猛然間似乎勾住了什么。

    她聽得有男子在耳邊輕道：“眠晚，立個(gè)賭約如何？即便再世為人，半年為期，你會重新選擇與我在一起?！?/br>
    嗓音很熟悉，卻蘊(yùn)了難以言喻的傷心和絕望，竟讓她也在一瞬間似被那傷心和絕望淹沒，墜到了黑而沉的湖底。

    即便身體漸漸失去知覺，也已掩不去那種凄傷到了骨子里的冷銳劇痛。

    她仿佛已不能說話，卻又仿佛默默答了他的話。

    她道：“莫說再世為人，便是三生三世，生生世世，我也愿與你在一起?！?/br>
    心口驀地裂痛，似有人探手進(jìn)去，活生生撕扯下一塊，拿個(gè)石磨來來回回地碾著。

    她呻吟一聲，終于有些清醒，只覺渾身汗出如漿，那幻夢中的痛意依然如影隨形，附骨之蛆般甩之不去。受刑后的五指腫脹得厲害，反而覺不出疼痛來。

    她咳了兩聲，空蕩蕩的牢獄里有沉悶的回聲；而遠(yuǎn)處，隱隱有誰的慘叫聲傳來。

    阿原終于吃力地睜開了眼，仰著的面龐正看到牢獄頂部張揚(yáng)爬動的蜘蛛和壁虎。一只蟑螂肆無忌憚地越過她零亂于地的長發(fā)，徑爬向墻角。

    阿原怔怔地看了片刻，忽覺得哪里不對。

    沒人念叨可惡可怕的蜘蛛蟑螂，著實(shí)太空曠了，太安靜了……

    安靜得她終于聽清遠(yuǎn)處的慘烈哭嚎發(fā)自誰的口中。

    她猛地?fù)湎颡z門，用盡力氣尖叫道：“小鹿！小鹿！”

    西溪，深夜。

    急促的馬蹄聲由遠(yuǎn)而近，坐在肩輿上闔目休憩的景辭立時(shí)醒轉(zhuǎn)，看向夜幕里漸漸奔近的那騎身影。

    蕭瀟一直抱劍侍立于旁，目光不時(shí)掃過在河水中忙碌著的端侯府侍從和附近請來的會水的漁夫，聞聲也定睛看去，說道：“是言希來了！”

    說話間，左言希已奔到跟前，匆匆下馬，也顧不得拭去滿額的汗水，便急急道：“阿辭，你怎么還在這里？畫舫并未靠岸，一直在水面浮沉，必定早已飄離原位。你數(shù)夜不曾闔眼，這身體……”

    景辭正了正身，打斷了他的話：“有消息？”

    左言希無奈地“嘖”了一聲，說道：“長樂公主一心想為阿原洗雪冤屈，找到了那夜為阿原診治的太醫(yī)，可以肯定阿原那日的確曾吐血，且這兩日一直在服藥。我也查驗(yàn)過程那太醫(yī)開的方子，正與原府中剩下的藥相符?！?/br>
    景辭微微冷笑，“那么，所謂的血衣，根本不能作為證據(jù)？”

    左言希道：“最多只能算作佐證，稱不得鐵證。但老漁夫的證詞依然對她不利。那個(gè)時(shí)間段，的確只有她曾帶小鹿經(jīng)過。你見過那個(gè)那老漁夫了？他居然這么巧在這邊釣魚，看到了阿原經(jīng)過，更看到了阿原身上的血跡……說他不曾被人收買，我不太相信?！?/br>
    景辭輕嘆，“他倒不曾被收買，只是事發(fā)前一天傍晚，有人帶著一簍鮮魚途經(jīng)他家歇腳，有意無意提起這時(shí)候西溪某處的魚特別多，且容易上鉤。這老漁夫近來閑著，幾乎日日出去釣魚，得知此訊，第二日自然便在那一處釣魚了……老漁夫是土生土長的當(dāng)?shù)匕傩眨膫€(gè)兒子都曾從軍，口碑相當(dāng)不錯(cuò)，若有人引他作證，自然更易讓人信服，有事半功倍之效?！?/br>
    蕭瀟揉著頭，苦笑道：“有人存心算計(jì)，不知預(yù)備了多久……那邊只在預(yù)備親事，誰想到會在這時(shí)候被人算計(jì)！也忒惡毒！”

    景辭道：“其實(shí)是誰做的，并不難猜。畢竟阿原得罪的人有限，能興起那么大風(fēng)浪的人，更是數(shù)得出來。”

    他說話時(shí)，卻看向了左言希。

    左言希垂著頭，不曾接他的話，忽道：“太醫(yī)給阿原開的方子好生奇怪。阿原有肝氣郁結(jié)之象，本該多用疏散化淤之藥，但太醫(yī)那個(gè)方子里這類藥份量極輕。她成親在即，難道不該加重藥量，以求盡快復(fù)原？”

    景辭聽得他似話里有話，正待細(xì)問時(shí)，卻聽溪邊一陣喧嘩，然后有侍從疾奔過來。

    “侯爺，找到了！”

    侍從渾身濕淋淋的，將一物舉高，托到景辭跟前。

    是一只敞著口的玉瓶，早已當(dāng)浸滿了水。

    景辭接過玉瓶察看，清瘦的手指有一絲顫意。

    左言希一直擔(dān)憂地緊隨于景辭身邊，見狀忙道：“給我看下。”

    他命人將燈籠提近，取出一張油紙，小心地向油紙上倒著玉瓶中的濁水。

    甫倒出小半瓶，便有淡淡的藥香味傳來，油紙的水也轉(zhuǎn)作黏稠黑褐的藥液。原來玉瓶瓶口甚小，只容得一兩顆藥丸滾出的樣子，故而玉瓶雖然落水，藥丸也溶化開，但溶開的藥大多還留在瓶中，尚未被流水沖走。

    左言希盡數(shù)倒出，仔細(xì)看了幾眼，斷言道：“我只給了則笙郡主三顆，差不多也就是這么多的量了。阿原沒有撒謊，她……根本沒有服藥，更沒有恢復(fù)記憶?！?/br>
    景辭無聲地吐了口氣，“沒有服藥……最好不過……”

    他雖這般說著，雙手卻已捏緊肩輿扶手，面色幾與月色相類，蒼白得看不到半點(diǎn)血色。

    左言希不解，“為什么？她若能記起過去，記起你對她的好，豈不極好？哦，你也認(rèn)為她如果沒服藥，就沒有殺害則笙郡主的動機(jī)，洗脫嫌疑的可能就大了？”

    “她不會殺則笙。不過……聽說你給了她藥，我原先大約也是盼著她服下的吧？”

    題外話

    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