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辭驀地走到窗口，眺向被暗夜籠罩的街道。

    這家棧與花月樓都在街北，夜幕中能勉強看到不遠(yuǎn)處那座茶樓的輪廓。

    阿原回思著小玉、傅蔓卿遇害前后發(fā)生的事，不由越想越驚心，忙問道：“小鹿，你在說書先生那里那么久，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的跡象？”

    小鹿奇道：“可疑？他一個說書的，有什么可疑的？”

    阿原冷笑道：“不可疑嗎？一個說書的，若編些前朝往事混飯吃，倒也不奇，但他怎會有鼻子有眼地說起燕國諸皇子爭位之事？后來得空我打聽了下，居然毫無差錯，且他說的也細(xì)致合理得多。那事發(fā)生在半年前，若他從燕國來，聽到些消息也不奇怪，但他一介草民，怎會知道得那樣詳細(xì)？妲”

    小鹿道：“這樣的老.江湖，就仗著這個混飯吃，每到一個地方必會打聽些新鮮事兒。你看他不就從我這里打聽到了賀王案的細(xì)節(jié)了么？”

    阿原道：“那是你蠢！論起公門里當(dāng)差的本分，便是小偷小摸的瑣碎案子，都不可以在外面胡說半個字！這一向把你寵壞了！再嘴碎不知輕重，回頭讓李大人好好打你一頓板子，給你長長記性！”

    小鹿一吐舌頭，歪頭一想，忽道：“對了，我在灶下替他燒水時在柴火邊撿到一樣?xùn)|西，我瞧著有點古怪，不像尋常人用的，便撿起來打算問問他是什么來歷，后來只顧聊賀王府的事兒，就忘了。禾”

    阿原忙道：“什么東西？”

    小鹿邊從懷中掏出一物，邊道：“像哪個府上的令牌，上面還有個字，我卻不認(rèn)得。多半是他說書時在茶樓里撿的吧？所以才會漫不經(jīng)心丟在了灶邊。不過這是銅的，沒法當(dāng)柴燒呀！”

    阿原接過來細(xì)看時，果然是枚雕著如意云紋的銅質(zhì)令牌，背面正中則刻了個“郢”字。

    她不由失聲道：“郢王！是郢王府的令牌！”

    郢王朱友珪，梁帝朱晃的第三子，也是梁帝最年長的親生兒子。

    慈心庵之所以得到官府大力支持，香火旺盛，便是因為住持妙楓當(dāng)年曾救過郢王之母呂氏。

    呂氏雖是卑微營妓，卻在慈心庵中生下了郢王，因此被接入京中，再不得寵也能在梁帝跟前占據(jù)一席之地。

    可沁河到底不是京城，郢王府的令牌怎會出現(xiàn)在一個尋常說書先生的爐灶下？

    景辭聞聲已走過來，接過那令牌翻來覆去看著，眉峰漸漸鎖緊。

    阿原嘆道：“阿辭，這說書先生只怕不尋常。你在這里休息吧，我先去見見他。”

    景辭睨她一眼，“我睡了半日，早就沒事了。你若犯困，留在這里休息倒也不妨?！?/br>
    阿原悻然，“我又沒生病，休息什么？你若撐得住，便一起去吧！只是打架抓人那些事兒，交給我就好！”

    景辭也不答話，摸了摸腰間暗藏的軟劍，啟門走了出去。

    阿原已知他孤高要強，再不肯不去，對著他的背影翻了個大白眼，急急跟了上去。

    路上，小鹿已忍不住追問道：“為什么因這區(qū)區(qū)一塊令牌就疑心張先生？那茶館熱鬧得很，每天不知多少人來往，若是有郢王府的人恰好路過，遺落了這令牌，被天天在那里的張先生撿去，也算不得奇事吧？”

    阿原給纏得無奈，答道：“你可記得小饅頭曾說過，小玉遇害前一天，曾到茶樓聽說書？當(dāng)時我們曾因此斷定，小玉至少在白天尚未得到母親病重的消息。隨后那說書人就病了，也是你打聽到的，說嗓子不好，歇了四天?！?/br>
    小鹿道：“是，他病好開張那天，我正好去聽了?？蛇@又怎么了？”

    阿原道：“那我們可不可以猜測，小玉是因為去茶樓見了什么人，才遇害的？而說書人那么巧就生病了，是不是那日做了什么，或知道了什么，心里有鬼？”

    小鹿懵然道：“說書人……小玉……八桿子打不著呀！”

    景辭忽道：“傅蔓卿被刺殺后，開始并不知道自己為何慘遭毒手，她也沒有提起左言希，而是拼命在想自己被害的緣由。若是左言希曾和她要走絹帕，那必定是殺人滅口，她怎會不知緣由？可見殺她的人不是左言希，而是她不認(rèn)識的人?！?/br>
    阿原道：“但嫁禍慕北湮的絹帕必定是從她那里流出去的。她雖不知道絹帕被用來嫁禍慕北湮，但左言希也恰在那時候出現(xiàn)，她恐怕已猜到與賀王案有關(guān)?！?/br>
    小鹿駭然道：“難道殺她的人是說書人？”

    阿原道：“不是。說書人就在斜對面的茶樓說書，兩人說到底是同一流的人物，不可能不認(rèn)識。如果殺她的是說書人，她臨時有機會，早該說出來了！”

    小鹿不解，“那傅蔓卿之死和說書人有什么關(guān)系！”

    景辭已決然道：“絹帕是說書人要去的！他那晚很可能以別的什么借口跟傅蔓卿要去了絹帕，傅蔓卿一直不曾將那絹帕和賀王府的案子聯(lián)系起來，但說書人要走絹帕本身也該透著幾分古怪，所以最后一刻她終于想起來了，卻已說不出來?！?/br>
    他眺向茶樓的方向，嘆道：“她一直指著窗外的那個方向，我當(dāng)時以為她指的是窗外的什么人，但窗外不遠(yuǎn)就是街道，然后便是茶樓、布莊。她想說的，正是茶樓?！?/br>
    說話間，忽聽那邊人聲嘈雜，一群人舉著火把沖了出來，領(lǐng)頭的竟是慕北湮和井乙等人。

    阿原忙迎上前問：“出什么事了？”

    井乙慌忙答道：“薛照意跑了！”

    “什……什么？”

    “我等本來在外面守著，看里面開始有叫喚，后來沒了動靜，以為這賤人認(rèn)命了呢！誰知后來進(jìn)去一看，買她頭一晚的那個恩倒在地上，被一根金簪活活扎在胸口刺死了！”

    “被……金簪刺死？沒聽到慘叫？”

    “是。我們查看過了，屋里的茶水中下了迷.藥，那恩被迷昏在地，所以竟悄無聲息地被一根小小的金簪刺死了！”

    阿原瞧著慕北湮雙目通紅，又恨又悲又怒的模樣，猛地醒悟過來，脫口道：“賀王遇害那晚，喝過薛照意送的茶！薛照意還換掉過賀王先前喝的茶！”

    這回連小鹿都聽明白了，“兇手竟是薛照意！她迷昏了賀王，然后用陌刀殺死了賀王！”

    他們認(rèn)定賀王是勇武之人所殺，前提是賀王神智清醒。

    但如果賀王被迷.藥迷倒，即便薛照意這樣的女流之輩都能提起陌刀將他刺穿。

    她的手速應(yīng)該不太快，賀王在被刺倒后曾有瞬間的清醒，睜眼發(fā)現(xiàn)是日日侍奉的愛妾，自然怒目圓睜。

    但彼時他身中要害，迷.藥的藥效又不曾過去，根本無力反抗，終于保持著怒目圓睜的模樣死去。

    小鹿都想得到的，慕北湮當(dāng)然也想得到。

    尤其想起父親征戰(zhàn)沙場，一世英雄，竟被枕邊人以如此陰毒的手段害得死不瞑目，慕北湮恨得咬牙切齒，握緊的拳已將指甲掐入rou間。

    他一字字幾乎從齒縫中擠出字來：“便是翻遍沁河城，我也要將她找出來，挫骨揚灰！”

    若賀王是薛照意所害，說書人從傅蔓卿處拿走的絹帕，隨后當(dāng)然也是被薛照意放在謀殺現(xiàn)場，用于嫁禍慕北湮。

    那么薛照意和說書人又是什么關(guān)系？

    阿原心念電轉(zhuǎn)，脫口道：“我想，我們能找到薛照意！小鹿，快帶路！”

    小鹿張大嘴，“去……哪里？”

    “去找你的好師父，那個說書人！他是同謀！”

    說書人的住處并不遠(yuǎn)，就在后面那條巷子盡頭的一處小院，獨門獨戶，門庭破舊。

    慕北湮也不待叫門，沖上前奮力一踹，已將大門踹開。

    還未及沖入，忽見里面竄出一道黑影，躍上圍墻，向外飛奔而去。

    阿原明知必與兇手有關(guān)，清叱道：“哪里逃！”

    她拔出破塵劍，奮力追上前去。

    “阿原！”

    景辭喚了一聲，躍身跟了過去。

    他的動作迅捷，速度比阿原快了許多，卻奔出數(shù)丈后猛一趔趄，匆忙扶住道旁一株老樹方才站穩(wěn)，卻已痛得面色慘白。

    他弓腰瞧著自己顫抖的雙足，額上滴落大顆汗珠。

    題外話

    餃子給大家拜年啦！2016紅紅火火，幸福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