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帳中香 一青山盡處碧水藏(一四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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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北湮沒有明示。 他的確是個憐香惜玉的人,向來只會疼惜女人,不曉得怎么折磨女人。 但他在風月場里混慣還是有一樣好處。 他很清楚薛照意這樣的女人應該由什么人來對付。 身戴重孝,卻在青樓尋歡作樂,本是大罪妲。 但他滿身煞氣坐于樓下喝酒時,花月樓那些千嬌百媚的姑娘竟一個也不敢靠近這位以風流聞名的小賀王爺。 誰都說不清,他那雙往日笑起來如貓兒般媚意悠悠的桃花眼,如今怎會如冬日雪水般冷意森森,讓人望之膽寒,見而卻步。 于是,那邊薛照意該怎么被收拾,就怎么被收拾,再無一人敢阻攔,更無一人敢相助或說情禾。 斜對面的茶樓上,阿原、景辭一邊喝茶,一邊聽衙役傳遞來的消息。 阿原嘖嘖稱奇,問景辭道:“不是說左言希、慕北湮兄弟倆并不和睦嗎?可我瞧著慕北湮這是鐵了心想替左言希洗清罪名。” “和睦不和睦,跟彼此有沒有感情、是不是互相信任,其實是兩回事。自小兒的兄弟情,并不是外人所能知曉的。左言??吹浆F(xiàn)場的絹帕,不也第一時間就認定慕北湮是被嫁禍的?”景辭悠然啜茶,說道:“其實有蕭瀟出來作證,左言?;究梢耘懦右?。慕北湮不僅想為左言希洗清罪名,還想查明殺害父親的真兇?!?/br> 阿原窺著他的神色,問道:“但左言希行蹤詭異也是實情。你跟左言希那么熟,應該知道他借著出診暗中前去相會的,究竟是什么人吧?” “不知?!?/br> “不知?” “他是我朋友,我了解他的為人就夠了,沒必要了解他的朋友,更沒必須去盯著他的行蹤。” “他寧可背負弒父罪名,都不肯對你說出他的行蹤,讓你替他查證,還他清白……你還這么信他?” “我信他。每個人都有不愿說起的往事,不愿道出的秘密。我有,你也有。有些秘密,的確比性命更重要,寧死不肯吐露,也不足為奇。” 景辭漫聲答著,擺弄起手中的荷包,卻從其中捻出幾顆紅豆來,挑于指尖把玩著。 阿原立時想起這豆子多半就是那五十七顆不曾被煮掉的紅豆,頓時紅了臉,說道:“你這么愛紅豆,不如把這豆給我,隔天也煮給你吃了吧!省得你天天惦記?!?/br> 景辭道:“哦,不用。我就看著這紅豆很有趣兒,打算留著玩耍?!?/br> 他抬頭,清亮眼底若幽泉瀲滟,“何況我腸胃不好,吃了這豆子不適,知夏姑姑又該為難你了!” 阿原不屑道:“她憑什么為難我?我不為難她,她便偷著樂吧!” 雖然是男裝,但她眉眼蘊彩,眸心含光,唇角一抹笑意張揚自信,宛若拂動青青柳枝的一縷清風,不經(jīng)意間便能吹皺一池碧水。 這根本就不是那個唯唯諾諾跟在知夏姑姑后的小眠晚,甚至也不再是那個背著人時窺著他神色跟他撒嬌的小眠晚…… 景辭好一會兒才能移開目光,掃過前方空蕩蕩的小看臺,換了個話題,“先前你和小鹿不時到什么茶樓聽書,大約就是這里?” 阿原道:“茶樓里龍蛇混雜,我有時會過來看看,順便抓幾個小毛賊,倒沒怎么聽書。小鹿倒是喜歡,得空兒便往這里鉆?!?/br> 說話間,跑到后面找伙計打探消息的小鹿已悻悻走過來,說道:“還想著來這邊茶樓等消息,可以順便聽聽書呢!誰知張先生今天又病了,說這兩日都未必能來?!?/br> “張先生?那個說書先生?”阿原嗤之以鼻,“瞧你這狂熱勁兒,還真打算拜他為師了?” 小鹿笑嘻嘻道:“我仔細想過了!我一沒小姐的容貌,二沒小姐的才情,如果學得一手說書的本領(lǐng)也不錯。日后小姐抓賊抓乏了,不想動彈時,我也可以靠說書來養(yǎng)活小姐!” 阿原看著她全無心機的笑臉,半晌方能道:“有志氣!有志氣!我真是……太謝謝你能想那么周到了!” 小鹿便道:“那我現(xiàn)在就去瞧瞧張先生吧!他住得離這里不遠。想討好他教我說書,不如就趁他生病時去端個茶遞個水什么的,必定事半功倍!” 阿原撫額道:“好,好……學得能說會道,以后可以幫我吵架罵人也是極好的。” 小鹿得了小姐應允,歡呼一聲,已奔了出去。 景辭看著主仆二人說話,清清冷冷的黑眸漸轉(zhuǎn)柔和。他輕輕笑道:“小鹿想多了。我雖然沒有滔天富貴,但養(yǎng)你大約還養(yǎng)得起。即便我注定壽促,留給你的家財也該可以讓你一世富足?!?/br> 阿原愕然,“你……你說什么?” 景辭道:“我說,待處理好此事,你便隨我回京吧!端侯府雖偏僻了些,倒也清靜?!?/br> 阿原忽聽得他說得如此直白,頓時又羞又喜,反有些手足無措,忙垂下頭掩飾自己赤燒的臉頰,說道:“其實……嗯……也是好主意。不過我終究是原家的女兒,還是要跟母親商議商議的……我雖不記得從前的事,但原府應該早就替我將嫁妝備得妥妥貼貼吧?” 先前逃婚,那是因為無法面對她的過去,也無法想象嫁給一個即將死去的陌生人是何等情形。如今她已見到景辭,確定了彼此的心意,當然愿意光明正大地嫁過去,從此與他雙宿雙飛,何等快活! 但對面的景辭遲遲沒有應答。 阿原疑惑抬頭時,才發(fā)現(xiàn)景辭抿著淡白的唇,正將手壓住胸口,微闔著黯淡的雙眸低低喘息。 她忙撲過去,問道:“阿辭,怎么了?” 景辭勉強一笑,“沒事。休息片刻便好?!?/br> 阿原不太明白,景辭這幾日明明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怎么忽然又病了。 雖說查人命案時談婚論嫁,有點不合時宜。但不管怎么著,談婚論嫁總是喜事,何況又是景辭自己提出來的,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哪有談起喜事病如山倒的? 眼見景辭不適,又放不下案情,阿原只得去附近的棧里要了間上房,陪他在棧里休息。 景辭的癥狀一直到入夜后才漸漸緩解,披衣坐起向花月樓的方向眺望。 阿原端了碗清粥來,又問道:“你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左言希那么好的醫(yī)術(shù),也除不了根?” “不是說了么,先天弱疾,臟腑本就比尋常人虛弱些。若控制得好,沒有大悲大怒,興許還能活個幾十歲吧!” 景辭漫不經(jīng)心地答,仿佛在說著與自己無關(guān)的閑事。 阿原立時想起他被親近之人背叛、挑斷足筋棄諸狼群的消息,不由打了個寒噤。 憑他怎樣的剛毅深沉,涵養(yǎng)不凡,遇到這等磨挫都不可能等閑視之。大悲大怒,引發(fā)舊疾,便是意料中事。 景辭已走到桌前,看著熬得黏稠清香的粥,被夜色浸得黯淡的眸子忽然閃亮了下,“你熬的粥?” 阿原道:“嗯,看你睡著了,橫豎花月樓那邊沒消息傳出來,就去燉了些粥。既然胸悶不適,吃什么都嫌膩味,喝點粥想來應該不妨事?!?/br> 她尚未說完,景辭已坐到桌邊,拿湯匙在粥中挑了挑,濃黑的眉峰已然挑起:“是粳米和粟米一起熬的?” 阿原點頭,“我想著藥補不如食補,粟米和著粳米,性溫味甘,陽中帶陰,清淡養(yǎng)體,長長久久吃著,對臟腑調(diào)理必有益處?!?/br> 景辭也不說話,一匙一匙吃著,不過片刻竟已吃得底朝天。 阿原見狀大是歡暢,笑道:“想來勞碌了一整天,早就餓了。要不要再給你盛一碗?” 景辭丟下湯匙,搖頭道:“現(xiàn)在不用,等宵夜時再熱一碗就好。既然病著,也只能少吃多餐了……” 阿原連聲道:“好!好!你若愛吃,我以后繼續(xù)給你煮。想來知夏姑姑要挑毛病,挑不出這粥的毛病吧?” 景辭靜默片刻,答道:“以粥養(yǎng)體,本就是她教你的?!?/br> “?。克??” “你雖不記得了,但熬制的粥倒是和從前一樣的味道?!?/br> “我……以前熬過?” 阿原剛收了空碗準備送出去,聞言不由愣在那里。 看著他眼底不知是希望還是絕望的星芒,她腦中似也有點點星芒混亂閃動。 題外話 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