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吧，公子，你在前面的茶館歇歇腳，我去一下茅廁就回來?！?/br>
    書僮指了指不遠處的茶館，懇求地說道。

    “好。”

    簡西看那孩子確實很急的樣子，點了點頭答應(yīng)了。

    小書僮看簡西拐進了茶館，確定對方看不見自己后，一溜煙跑回了賭莊，拿出自己所有的私房錢，共計一兩三錢，全都押在了自家公子身上。

    公子押了自己一百兩，足以見得公子對自己很有信心，他干脆也把自己的所有私房錢押在公子身上，一旦公子高中，他的一兩三錢就會變成十兩左右的巨款，想想都讓人激動地睡不著覺呢。

    “簡公子，咱們爺有請?！?/br>
    簡西剛在大堂坐下，就被一個小廝打扮的人叫住。

    對方的下盤很穩(wěn)，眼神堅毅帶著煞氣，一看就是見過血的護衛(wèi)，而且對方一張口就喊出了他的姓氏，說明對方的主子是自己認識的人。

    簡西的腦子瞬間轉(zhuǎn)了好幾個彎，他沒有從這人身上感受到敵意，對方應(yīng)該不是他的敵人。

    簡西深吸一口氣，站起身，對著那個護衛(wèi)做了一個前面帶路的動作。

    *

    那人的主子就在茶館的二樓，那是一間靠窗的房間，可以眺望到賭莊，簡西心里盤算著，對方即便聽不到賭莊的談話聲，可根據(jù)動作，也該知道他做了些什么。

    簡西心里思索著，自己給自己投注，應(yīng)該也算不得丟人的事情吧。

    “主子，簡公子到了?！?/br>
    護衛(wèi)在門口稟報了一聲。

    “進來吧。”

    里面的人聲音頗為低沉，簡西耳朵稍動，總覺得這個聲音有些耳熟。

    雅間的門被里頭的仆從打開，簡西提著一口氣走了進去，眼神飛快地瞟了眼屋里的兩位主子，然后心中一凜。

    一位是他的熟人，幾個月前他曾經(jīng)救過的七皇子壽王，還有一位，比壽王更年長些，也更有氣勢，簡西一下子就猜到了對方的身份，他必然是壽王的嫡親兄長，三皇子雍王，也就是未來的皇帝。

    “簡西拜見雍王，拜見壽王?！?/br>
    簡西撩起衣擺跪下，直接點名了對方的身份。

    “呵！”

    壽王敲著手里的折扇，他說什么來著，這人早就猜到了他的身份，當(dāng)時他說自己是游商的時候，簡西卻配合他演了那樣一出戲。

    不過，當(dāng)時既然裝作不認識他，現(xiàn)在怎么又暴露了呢？

    不同于壽王，雍王眼中的興味更濃，他越發(fā)覺得，眼前這位少年，是個十分聰明的人。

    第51章 世家子農(nóng)家子15

    “你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

    壽王問的，自然是簡西發(fā)現(xiàn)他真實身份的時間，當(dāng)然，在發(fā)問之前，他先讓簡西起身，并讓他和他們同坐一桌。

    “其實，當(dāng)時我并不確定，只是心里隱隱有一個猜測?！?/br>
    簡西略顯矜持緊張，這也是普通人面對兩個王爺?shù)恼７磻?yīng)，相比較絕大多數(shù)人，簡西現(xiàn)在還能正常的回話，已經(jīng)是十分落落大方的表現(xiàn)了。

    “王爺可還記得自己當(dāng)天的穿著？或許王爺從來就沒有注意過，您貼身衣物所用的布料，很多都是宮里獨有的，那天您穿著粗麻衣服，身上雖然沒有什么證明身份的配飾，可那件里衣已經(jīng)出賣了你?！?/br>
    簡西這個回答證明了兩點，第一點，他當(dāng)初并非是認出了壽王這才施予救助，只是因為他本性善良，即便當(dāng)時落水的人不是壽王，他也會施救；第二點，他足夠細心，思維也足夠敏銳，只從里衣的布料，就察覺到了落水之人身份的特殊性。

    壽王和雍王都沒有懷疑簡西為什么會知道那種布料是宮里獨有的，因為他們早就查到了簡西的身份，知道他曾經(jīng)做了十四年的國公世子，有過那么幾件宮里賞賜的布料做的衣裳也不奇怪。

    “那個時候，我曾聽說壽王代陛下來蠡南巡視，王爺?shù)氖中挠泻芏嗪窭O，這是常年練武才會留下的痕跡，當(dāng)初還在燕都的時候，時常聽說壽王擅武的傳言，陛下也曾夸過壽王，說此子堪為大將軍王，因此當(dāng)時我的心里就有了這么一個大膽的猜測，只是殿下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份，我怕殿下還有不為外人知的計劃，因此就裝作不知情的模樣，只當(dāng)?shù)钕率巧倘擞釅邸！?/br>
    “沒想到，出賣我的居然是一件不起眼的里衣。”

    聽了簡西的解釋，壽王感慨地說道。

    他并不是什么十分聰明的人物，如果不是因為他哥實在脫不開身，這一次去蠡南的人也不會是他，可即便身邊有很多他哥借給他的謀士，這一次蠡南之行還是出了大紕漏，壽王差點沒把自己的性命給搭進去。

    好在遇到了簡西這個福星，最后他也幸不辱命，帶回了證明大皇子罪證的賬簿，只等恰當(dāng)?shù)臅r機呈給父皇，給大皇子那一系一個沉痛的打擊。

    “這世間那么多聰明人，怎么就沒有一個是我呢？”

    壽王惋惜地搖了搖頭，他原以為自己的偽裝已經(jīng)是天衣無縫了，可萬萬沒想到，在聰明人眼里，居然到處都是破綻。

    “這一次老七代父皇去蠡南巡視，意外遇刺，好在有簡解元搭救，只是當(dāng)時老七一來急著回燕都復(fù)命，二來也是怕行刺的幕后元兇窮追不舍，因此對簡解元這份救命之恩的感激，來的太遲了些。”

    雍王想著，自己十七歲的時候是否有簡西這樣的沉穩(wěn)氣度。

    換做他在簡西這個處境上，在發(fā)現(xiàn)了自己救助之人的身份時，必然是想盡辦法要求回報，因為他當(dāng)了十四年的世子，一朝失了地位，費盡心思科考，只想著一朝飛躍龍門，如果能和壽王搭上關(guān)系，還是救命之恩這樣沉重的人情，之后的那條路會走的輕松許多。

    可簡西十分沉得住氣，不僅順著壽王的話，認可他游商的身份，更是在之后的三個多月時間里，從來沒有想過主動聯(lián)系被自己搭救的七皇子，乞求回報。

    換做在簡西二十七歲，三十七歲的時候，他相信簡西能夠沉的住氣，可現(xiàn)在他才十七歲啊，別人尚且沖動易怒又莽撞的時候，他卻已經(jīng)像一個浸yin官場幾十年的老狐貍了。

    但就憑簡西還有不知落水的人的真實身份就施予救助的良善，以及明媒正娶落難時不離不棄的丫鬟的仁義，他的聰慧，雍王非但不會忌憚，還會越發(fā)欣賞。

    “今科的主考官是劉太師，劉太師推崇老子，崇尚中庸之道，因此他的文風(fēng)和政治理念也便保守，太過銳意進取的改革派，并不是他喜歡的風(fēng)格，這幾本冊子，記錄了劉太師之前幾次科舉比較偏愛的幾份文章，也有歷年科考的考題總結(jié)，這份禮物的價值遠遠不及我七弟的一條性命，以后你如果遇到了什么麻煩，可以來雍王府或是壽王府求助，這是信物?！?/br>
    雍王的話也透露了不少信息。

    這一次的主考官推崇中庸之道，也就是說，在朝堂黨派里，他是堅定的中立派，不用擔(dān)心他偏袒哪一個皇子，因此在批閱考卷時，偏袒某一派系的考生，從公平性上來講，是有保證的。

    這一份禮物，看似普通，實則送到了簡西的癢處。

    他對自己的實力當(dāng)然有信心，可想要考中狀元，絕對不是才華過關(guān)就可以的，首先每個人的文鳳不同，如果保守派遇到了激進派的考官，改革派遇到了守成派的考官，那么他所取得的成績就會大打折扣。

    歷年科考都有某省解元落榜的狀況發(fā)生，并不是因為那些人才華不夠，而是對方的文風(fēng)和理念恰好和主考官相悖，于是慘遭落選。

    簡西原本準(zhǔn)備在會試前好好打聽主考官的喜好，找到對方歷年的文章著作分析對方便好的文風(fēng)和政治傾向，現(xiàn)在雍王把他想要搜集的信息直接整理成冊送到他面前，不可謂不用心。

    而且現(xiàn)在，雍王還給予了簡西一個承諾，這份答謝禮，遠遠超出了簡西的預(yù)期。

    古代皇權(quán)至上，在皇帝和諸多皇子皇孫的眼里，上至王侯將相，下至販夫走卒，都只是他們的仆從，仆從救了主子的命，那不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嗎？

    他救了，那是他的本分，他要是不救，那就是他的過失，在一些極端的皇權(quán)至上者眼中，簡西救了壽王，只需要給一點賞賜救足夠了，完全不需要這般用心的回報。

    簡西想著，怪不得雍王上一世能成為最后的勝利者，并且賢名流傳千古，燕朝在他的治理下達到了空前的盛世，就這般令人如沐春風(fēng)，又不帶任何上位者咄咄逼人氣勢的話語，就足以讓一個尚且年輕的考生對他死心塌地。

    “希望有了這本冊子，簡解元能夢想成真，下一次見面時，或許就該改口稱呼你一聲狀元郎了?！?/br>
    雍王取下身上的玉佩，將這塊玉佩遞到簡西手中，這就是他口中的信物，到時候簡西可以憑借這枚玉佩來雍王府和壽王府求助。

    簡西沒有推拒，接過了這塊玉佩。

    雍王臉上的笑意更盛，果然，他猜的沒錯，簡西必然也是有所求的。

    “剛剛我和三皇兄可是讓手下的人在簡解元身上投注了兩千兩白銀呢，要是簡解元一朝高中，我和三皇兄還得給簡解元備一份厚禮才是，哈哈哈。”

    壽王就是個跳脫的性子，一邊哈哈笑，一邊沖著簡西擠眉弄眼，顯然剛剛簡西在賭莊里為自己投注的行為全都被他們看到了眼里。

    簡西早就猜到，可這會兒還是露出了羞赧地表情，耳朵都燒紅了。

    讀書人最講究清正矜持，簡西給自己投注的行為，看上去怪不要臉的。

    雍王也沒想到簡西還有這樣青澀的一面，不過轉(zhuǎn)念一想，他畢竟也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啊，即便他足智多謀，心性上，還是不可能和三四十歲的中年人一樣。

    雍王心中覺得好笑，卻強忍著笑意，還不忘用眼神威脅了弟弟一番，讓他收著點，別把自己看重的心腹羞壞了。

    一場由報恩而起，實則是雙方互相試探的見面會順利進行。

    *

    會試時簡西平穩(wěn)發(fā)揮，只不過雖然擁有了雍王提供的書冊，他依舊沒能像鄉(xiāng)試時那樣奪冠，只取得了貢士名額，會元則是當(dāng)初他們在賭坊時聽那些賭徒們提到過的侍郎家的公子。

    不過這個排名還在簡西的計劃范圍內(nèi)，真正重要的，還是殿試，劉太師依舊是考官之一，但主考官已經(jīng)由他變成了宣昭帝。

    殿選開始，通過會試的考生依次進入大殿內(nèi)，然后在各自的座位落座。

    此時座位上已經(jīng)備好了筆墨紙硯，殿內(nèi)除了考官宣讀規(guī)則的聲音，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饒是簡西的心理素質(zhì)良好，面對殿內(nèi)兩側(cè)手持刀槍的禁衛(wèi)，以及無比威嚴莊嚴的殿內(nèi)裝修，同樣有些喘不上氣的感覺，更別提那些半輩子苦讀詩書，身體孱弱的中老年書生們了。

    這一次的考題十分務(wù)實，是圍繞水利農(nóng)業(yè)展開的，簡西擁有那么多后世的經(jīng)驗，在針對這些務(wù)實的考題時，多了不少優(yōu)勢。

    簡西沉下心來，往硯臺里倒了些清水，然后閉上眼睛磨墨，心里則是默想著文章的內(nèi)容。

    大約三分之一柱香的功夫，簡西停下磨墨的手，取下一支毛筆蘸了點墨，在備用的宣紙上奮筆疾書，等到寫完后再修飾一番，抄錄到正式的試卷上。

    此時殿內(nèi)突然多了幾道走路的聲音，能夠在殿試時來回巡視，對方的身份呼吁而出。

    這道聲音時而快，時而慢，時而停頓，聲音停在哪兒，哪處的考生就不由意亂心慌。

    “啪——”

    有個約莫四十歲左右的中年考生，在腳步聲停留在自己身側(cè)時，頓時慌到不知該如何下筆了，腦袋一片空白，慌亂中拿起墨條準(zhǔn)備磨墨，誰知道手忙腳亂中打翻了一旁的筆洗，里面的清水瞬間把桌面上的試紙打濕，還濺了不少水在身側(cè)那人身上。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那人趕緊跪下，朝身側(cè)那人磕頭。

    位置靠前的考生不敢回頭，只憑動靜猜測剛剛發(fā)生的那一幕，位置在那個考生后頭的也不敢抬頭看，不過現(xiàn)在大家都知曉了，在考場中來回巡視的人，是皇帝無疑了。

    兩邊的侍衛(wèi)上前，將那個考生拖了下去，不僅僅是因為對方打翻的水觸犯了皇帝尊貴的身體，更因為每個考生的試卷只有一份，一旦毀壞，也就意味著失去了考試的資格。

    因為這樣的事被驅(qū)逐出考場，恐怕連功名都要被剝奪了，這就是皇權(quán)集中的封建社會。

    周圍考生的呼吸越發(fā)急促，相反簡西反倒越來越淡定了。他就是有這樣一種特質(zhì)，壓力越大，他的注意力就越發(fā)集中。

    宣昭帝身邊的人似乎想要幫宣昭帝換一身衣服，可被宣昭帝以只是衣擺稍微打濕為由拒絕了，在這個小插曲并不影響宣昭帝巡視考場的心情，于是在那個考生被帶下去后，宣昭帝繼續(xù)踱步，來到了那位考生之前的位置，也就是簡西的身旁。

    尋常時候，當(dāng)他在一個考生身邊查閱對方的文章時，那個考生總免不得出現(xiàn)手抖、寫字速度放慢的情況，可這位考生倒是稀奇，下筆的速度反而越來越快，字跡卻絲毫不亂。

    宣昭帝心中的惡趣味出現(xiàn)了，他懷疑是不是這個考生沒有聽到他的腳步聲，于是輕輕咳嗽了一聲。

    對方因為他的這一聲咳嗽停頓了一息，然后繼續(xù)奮筆疾書。

    宣昭帝端詳了他的外貌，還是束發(fā)的年紀，這樣年輕卻能有這樣沉穩(wěn)的氣度，只憑這一點，就讓他十分欣賞了，宣昭帝想著，即便這位考生的文章不夠精妙，這一次殿試，他必然也要給對方一個三甲的名次。

    于是他的視線轉(zhuǎn)移，注意力集中在了簡西寫了一大半的文章上。

    整整一炷香的時間，宣昭帝完全沉浸在了那些精妙的見解上，尤其是有關(guān)與農(nóng)事的策論，并不是那些假大空的提議，寫下這份策論的人，絕對是真實接觸過農(nóng)事，并且了解過底層百姓需求的人。

    如果不是身邊的內(nèi)監(jiān)小聲提醒，恐怕宣昭帝能夠在簡西身邊一直看下去。

    太精彩了！要不是殿內(nèi)還有許多等待巡視的考生，宣昭帝真想站在這個考生的身邊把整份策論給看完。

    只是三甲哪夠呢？宣昭帝自己推翻了自己剛剛的想法，這樣的才華，這樣的氣度，給個一甲也是綽綽有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