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中涌上一層紅色，“看我落到這個地步，你是不是很得意？我這一輩子都毀了，永遠都比不上你，你可以高枕無憂了是不是？”

    這話說得，好似害她的人是甘氏一般。

    谷雨為主子不平，“六姑娘，我們姑娘和您乃是至親姐妹，血脈相連，有何立場得意？”

    甘尋枝純粹就是小人之心，以為誰都跟她一樣，自私無腦。自己落了難，看誰都覺得是在幸災(zāi)樂禍北地嘲笑。

    “閉嘴！”甘尋枝勃然大怒，“你算個什么東西，也敢在我面前頤指氣使？滾出去！”

    “你先出去吧?！?/br>
    甘氏并不想和嫡妹起沖突。

    “是?！?/br>
    谷雨生怕主子會受委屈，走之前又道了一句，“奴婢就在外頭守著，若有什么事，您吩咐一聲便是?！?/br>
    丫鬟都出去了，屋子里就只剩下姐妹兩人。

    甘氏看著滿眼通紅的甘尋枝，平靜道：“我沒有得意，也沒有很開心。正如谷雨所說，咱們一脈同宗，如何能夠獨善其身？我今天回來，只是想看看你。”

    甘尋枝根本不聽她的，指著她的鼻子，道：“你少在這里假惺惺，我不需要你的可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攀上了陸家，娘家一切恩怨是非，你都可以置身事外，照樣做你的官太太。你眼巴巴的回來，不就是向我炫耀的嗎？是，你有本事。即便出身不好，照樣能嫁得好，一輩子榮華富貴享受不盡?？赡銊e忘了，你不過就是個丫鬟生的庶女。將來甘家當(dāng)家做主的，是我的親哥哥。你丈夫也不過就是個庶子，將來也遲早會分出去。若無娘家護佑，你不過也就是個孤家寡人。收起你那副虛偽的嘴臉，你現(xiàn)在，立刻，馬上，給我滾出去！”

    第415章 （一更）

    甘氏出嫁的時候甘尋枝還小，多年后再重逢，姐妹倆也就只見過兩次。瓊姐兒生辰那日，她見識過這個meimei的虛榮勢力。但甘尋枝的暴脾氣，她還是頭一次切身領(lǐng)略。一時有些怔忡。

    甘家是書香門第，向來對子女教育嚴(yán)格。男子需持身端正，不驕不躁。女子更是得知書達理，端莊自重。甘尋枝是幺女，格外得父母偏愛，性子不如幾個jiejie那般‘刻板’，更是談不上什么從容氣度。

    怪不得，會偷偷跑出去，遭了大禍。

    “六meimei，你怎么變成了這般模樣？”

    甘氏微微皺眉，“我記得你小時候，活潑開朗，雖偶爾任性，卻也有自有分寸。如今，卻是如此的蠻橫乖張，粗鄙無禮?！?/br>
    “你有什么資格來教訓(xùn)我？”甘尋枝氣得渾身發(fā)抖，“你不過就是個下賤的丫鬟生的賤種，命好投了甘姓，嫁了公卿府邸，卻也不過就是個庶子媳婦，還真以為自己是金枝玉葉了？甘尋滟，這里是甘家，不是陸家，在這個地方，還輪不到你在我面前耀武揚威！”

    甘氏搖頭，面上并無怒色。

    “我從來沒想過，要在你面前耀武揚威，我也沒有什么可值得耀武揚威的。你我姐妹一場，把你踩在腳底，于我又有什么好處？我不曾覺得自己低賤過，現(xiàn)在也不覺得自己多高貴。六meimei，從我們再次重逢，你便對我充滿敵意。何必呢？咱們都姓甘，打斷骨頭連著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受人詬病，我也不可能獨善其身。那你說，我又有什么資格，來對你落井下石？”

    甘尋枝仍舊滿臉怒容，“少在這里花言巧語，你騙得了母親，騙不了我。因為我受人構(gòu)陷，滿身污點，連累得你這個國公府六少夫人也被人詬病了。所以你迫不及待的，跑來找我興師問罪了，對嗎？”

    她本身對甘氏就有偏見，此刻更是新型扭曲，甘氏說什么做什么在她看來都是居心叵測不懷好意。

    甘氏也看明白了，不再試圖與她分辨，只道：“母親很擔(dān)心你，我方才瞧見她都有白頭發(fā)了?！?/br>
    甘尋枝晃了晃。

    “如今母親膝下唯有你這么一個女兒，你這般模樣，可知她有多傷心？”

    甘尋枝握緊雙手，眼中似有淚光，而后怒氣更甚。她一把掀了桌布，桌子上的茶盞茶杯叮鈴哐啷碎了一地。

    “你少在我面前裝好人。甘尋滟，別以為我不知道，我今天落得如此下場，都是因為陸家！甘家生你養(yǎng)你，許你良緣，讓你風(fēng)光榮華。可你是如何回報甘家的？因為陸家得罪了人，而你們這群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陸家女眷天天躲在家里安享太平，卻連累我成為旁人眼中釘，將我虜劫，毀我清白。我這一生，都被你們毀了，都毀了！”

    她崩潰的大哭，忽然一把捉住甘氏的衣領(lǐng)，滿眼含淚，恨聲道：“為什么被報復(fù)的不是你？為什么要來找我？你還有臉提我娘？你有什么資格？我娘總將你掛在嘴邊，夸你知禮明儀，有大家風(fēng)范，引以為傲?？赡愕姆蚣?，卻害了她的親生女兒。甘尋滟，你怎么不去死？”

    最后一句，她幾乎是用吼的。而后猛然將甘氏一推。甘氏原本就沒休養(yǎng)得十分好，甘尋枝癲狂之下又異常兇猛，她如何能敵？一下子就被推倒在地。地上還有瓷器碎片，割破了她的手，立即見了血。

    “少夫人?！?/br>
    守在外間的丫鬟聽到聲音，連忙沖進來。正好看見甘尋枝撲在甘氏上方，雙手狠狠的掐著她的脖子，口中不停的說著‘你去死’。

    谷雨嚇得臉色慘白，飛快的跑上去拉她。

    甘尋枝此刻力氣大得驚人，三個丫鬟居然沒能將她拖開，只能大喊來人。最后還是守在院子里的兩個粗使嬤嬤進來幫忙，才將兩人給分開。

    甘氏的脖子，早已紅了一圈兒，捂著胸口不停的咳嗽。

    這么一鬧，自然也就驚動了甘夫人。

    她匆匆而來，一眼看見屋子里的情景，臉色就變了。

    “尋枝?！?/br>
    她語氣焦急又疲憊，夾雜著身為人母對女兒的心疼和悲痛。

    “娘，你讓她走，我不要見到她，讓她走，讓她走…”

    甘尋枝發(fā)了瘋一般，不停的踢制住她的兩個丫鬟，尖銳的嘶喊。

    甘夫人摟過她，連聲安慰，“好，好，娘什么都依你?！比缓笪⑽⑵^，對仍舊還沒緩過來的甘氏道：“尋滟，你先回去吧。這段時間，暫時別回來了。”

    甘氏終于緩過來了，看了眼披頭散發(fā)滿臉淚水的甘尋枝，和抱著她同樣淚流滿面的嫡母，慢慢的低下了頭。

    “是。”

    甘尋枝對她的仇恨已深入骨髓，更是認定自己的悲劇是由甘氏一手造成。如果甘氏沒嫁進陸家，岳侯就不會因為兩府姻親關(guān)系而遷怒到她頭上。她也不會丟了清白，又被退了婚，成為所有人口中的笑柄。

    看見甘氏，她就會發(fā)瘋發(fā)狂，恨不能食其rou啃其骨喝其血。甘氏呆在這里，不過自取其辱。

    手心被割破了，現(xiàn)在也沒法用藥，只能暫時用手帕簡單的包扎一下。上了馬車后，谷雨才心疼道：“這手上的傷口那么深，別留疤才好。”

    雖然不是在臉上，可女子愛美，無論身上何處留了疤痕，總歸都不好看。

    甘氏雖是庶女，但嫡母寬和，她從小也沒吃過什么苦，唯有兩次生產(chǎn)最遭罪。今日若非谷雨她們及時沖進來，她可能真的要喪命在嫡妹手中了。此時想來，也有些后怕。手掌上的傷口還在疼痛，提醒著方才嫡妹那猙獰可怕的目光。

    她打了個寒顫。

    “回去后，找三嫂要些生肌膏，看能否恢復(fù)吧?！?/br>
    從閻王殿里走了那么一遭，好容易呼吸到新鮮空氣，這點疼痛和傷疤，都變得微不足道了。

    第416章 甘尋枝之死（二更）

    “你這個傷口太深了，我不能保證不留疤，只能盡力?！?/br>
    季菀看了看甘氏手掌上那條足有小指長的傷口，皺眉說道。

    甘氏目光微暗，“留就留疤，也沒什么大不了。反正傷的，也不是手指…”她突然一頓，笑了下，“傷了也沒什么。祖母說得對，做當(dāng)家夫人的，應(yīng)該做的是相夫教子，而不是撫琴作畫附庸風(fēng)雅。便是傷了，也能記賬撥弄珠算。白玉無瑕固然好，也不過供人一觀而已。獻媚邀寵，何苦來哉？”

    季菀訝異她突如其來的感悟。

    “八弟妹，你怎么了？”

    甘氏搖搖頭，“沒什么?！?/br>
    興許是近來諸事不順，甘氏心中煩憂，也興許是出嫁多年卻和妯娌關(guān)系淡淡。今日又從閻王殿里走了一遭，此刻在妯娌中算是對她最和氣的季菀面前，甘氏也有了些傾訴的欲望。

    “我生母乃家生之女，生來便為人奴仆。但她運氣好，碰上個雖嚴(yán)厲卻心慈的主子，免遭他人欺辱。所以在她成為我父親的妾室以后，一直不曾忘記母親的恩情，主動將我交給母親養(yǎng)。我姨娘常說，做人要懂得知恩圖報，莫要肖想自己不該有的。安守本分，才是生存第一要則。身為甘家女兒，哪怕是庶出，也不能給家里帶來麻煩，丟了顏面。所以我從小克己自律，學(xué)什么都要做到最好。終于在豆蔻年華，有了些許才名。父親引以為傲的同時不忘叮囑我不可驕傲自滿，更不可目中無人?！?/br>
    說到這里，她又是一笑。

    “我本為庶出，哪有目中無人的資格？后來陸家登門提親，我姨娘很高興，在我出嫁的頭一年，日日茹素，燒香拜佛，祈求諸天神佛保佑我一生順?biāo)?。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堂堂正正。所以她一再告誡我，陸家是勛貴望族，我是高嫁，更要心存感激敬畏，不可行差踏錯。本分，仍舊是第一要則?！?/br>
    這話倒也正確。

    陸家的幾個媳婦當(dāng)中，論出身，甘氏最差。陸家這樣的豪門大族，雖不如清貴名門那般規(guī)矩多，卻也應(yīng)做到端莊大氣。甘氏的生母擔(dān)心陸家會因女兒的出身而瞧不起她，所以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一定要盡善盡美，努力做到最好。而甘氏，也擔(dān)心自己稍有行差踏錯讓娘家蒙羞，所以一直以來規(guī)矩得近乎刻板。

    每個人從出生那一天起就是一張白紙，而這個世界是五彩繽紛的。最初落下的那一筆，并不代表一生的色彩。

    甘氏就是被那些個繁文縟節(jié)和出身環(huán)境給洗腦了，或者說壓抑得太久，一心覺得自己安守本分便是最好。以這個時代對女人的要求來說，她幾乎是滿分。之所以是幾乎，便是因為，她做得太過，反而失了那份圓滿。

    “我一直覺得，我做得很好。即便，六郎不喜歡。”

    甘氏語氣低了下去，又是自嘲一笑。

    “今天六meimei罵我的那些話，其實也并不是全然無道理的?！彼龕澣灰粐@，“那樣的事，換了誰都會崩潰吧。她本可以有一段美好姻緣，如今卻…”

    “小人為祟，與爾何干？”

    季菀語氣淡淡，“這世上恩恩怨怨，是非仇恨，誰能說得清？更何況涉及利益之爭。只是某些人心胸狹隘，用的手段太過卑劣陰暗。他們可以毫無愧疚的笑得肆意，卻讓別人悲痛愧悔終身。也無怪乎，那么多人寧可做小人，也不做君子。不過這不代表，君子就活該被人欺辱嘲笑，小人就該猖獗囂張。有些人的恨，來得無緣無故。哪怕你什么也沒做，也有可能禍從天降。并非都有既定的因果。”

    甘尋枝那脾氣若是不改，便是順利的嫁了詹家，也未必順?biāo)臁Ｖ徊贿^現(xiàn)在無端被連累毀了終生，的確可憐。

    “有些話，大底你會覺得太過驚世駭俗，不過我還是想說。咱們女人，其實并非就一定要做男人的附屬品。你meimei，也并非無路可走。人活在這世上，唯一渡不過的劫，唯有死亡?！?/br>
    甘氏一怔。

    季菀繼續(xù)道：“這世上，每個人都活在悠悠眾口之中。只不過，她承受得更多一些。但是女人的后半輩子，不是非要有男人才能圓滿。出身和家族賦予了她優(yōu)越的生活，以至于讓她忘記了‘生存’的起點。誠然她的遭遇會讓她很長一段時間都活在風(fēng)口浪尖之上。可是，人是活給自己看的，不是為堵他人的嘴。一個人若想死，很容易，眼睛一閉就什么都沒了?？床灰娺@五彩繽紛的世界，也感受不到來自親人的溫度。沒有勇氣走過漫漫余生，又何必祈求來世？一個人就活那么幾十年，遵循既定法則之余，自然要盡量讓自己活得肆意些，否則來這人世間走這一遭又算什么呢？只為了體驗一把辛酸淚么？那還不如趁早度奈何橋算了?！?/br>
    這些話從未有人對甘氏說過，也超出了她的學(xué)識和認知，她心中震驚非常，起伏不定。聽到最后一句，卻又忍不住笑了。

    “三嫂不是說，渡不過去的劫，只有死亡么？”

    “對啊?？扇粢粋€人活得無趣呆板，猶如行尸走rou的話，那的確還不如重新再投一次胎?！?/br>
    甘氏又沉默了。

    季菀已經(jīng)整理好了藥箱，道：“說了這么多，其實總結(jié)就一句話。別把什么罪都往自己身上攬，咱們女人活在這世上本就艱難，干嘛還要自討苦吃給自己增加莫須有的壓力和罪過？好了，該說的都說完了。我看你現(xiàn)在也好得差不多了，去把你的寶貝兒子接回來吧。別忘了，你除了是甘氏女，是一個jiejie，你還是一個妻子，一個母親。這世上如今最需要你的，是你的孩子。”

    她帶著藥箱走了。

    生活又恢復(fù)了平靜。

    然而半個月后，發(fā)生了一件事，轟動朝野。

    負責(zé)押送前線軍資的運糧官被殺，滿船的糧草，全都沉入河底，一船的人全都死了，河水被染的鮮紅。

    一份彈劾岳侯的奏章，被遞到了御前。

    與此同時，甘尋枝跳下護城河，橋上寫著鮮血淋漓的一行字。

    “以吾之血rou之軀，詛咒岳氏滿門，死無全尸！”

    －－－－－－題外話－－－－－－

    岳家很快就玩兒完了！

    第417章 岳家亡

    參奏岳侯的，是陸非離的姐夫薛策。

    前線抗敵的東路軍的布防圖在數(shù)日前失竊，后遭遇偷襲，卻被反攻。這一切，不過是計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