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著實(shí)沒想到長女竟有和父親一樣的心思，怔了怔。

    “娘?！奔据颐蛄嗣虼?，“我知道，其實(shí)我沒立場來問您這些。我若是男孩兒，早就去參加科舉入仕了，將來也能奉養(yǎng)您?？晌沂桥?，不能一輩子留在您身邊，阿容遲早也是要出嫁的。阿珩又還小，等搬出周府后，您就沒了依靠，您這么年輕，一輩子卻還很長，我實(shí)在不忍心看您一個人孤獨(dú)終老。”

    周氏嘴唇蠕動，卻半天沒說出一個字來。

    “娘?！?/br>
    季菀抱住母親，“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我相信阿容也跟我一樣，我們都希望您余生幸福。至于阿珩，他最是乖巧，我去和他說，他肯定會聽我的。至于太祖父和外祖父那邊，我相信他們也不會反對的?！?/br>
    當(dāng)初母親無奈被逐家門，好容易回來了，她看得出來，太祖父和外祖父都是真心的想要彌補(bǔ)母親。靠著周家，母親便是改嫁，也不會太差。說到底，最麻煩的，是他們姐弟三個拖油瓶。

    母親改嫁的話，肯定不會拋下他們仨?？僧吘共皇侨思矣H生的，母親難免會擔(dān)心他們姐弟仨會受委屈。

    “娘，您不用顧忌我們…”

    “今天中秋節(jié)，團(tuán)圓的日子，不說這些了?！敝苁蠝厝岽驍嗨叭グ?，叫上阿容和阿珩，咱們?nèi)フ龔d，一起吃月餅，過中秋?！?/br>
    她不愿談這個話題，季菀也不好強(qiáng)求，帶著丫鬟去找meimei了，并且把自己的想法跟meimei說了。

    季容很顯然沒想到那方面去，不過很快鎮(zhèn)定下來。

    “jiejie，你說得對，娘才三十一歲，我也不希望她就這么蹉跎一生。如今是有我們陪在娘身邊，她可能不會覺得寂寞。但我們兩個遲早都要出嫁的，阿珩是個男孩兒，以后上學(xué)科考入仕，連陪娘說說話的時間怕是都少。下人們能做的，也有限。如果娘能找到自己的良緣，那是最好不過了。”

    meimei懂事，季菀很欣慰。

    “等過幾日，咱們一起勸勸娘?！?/br>
    “好?！?/br>
    然而還沒等兩姐妹開始有所行動，外祖父周言就將兩人叫去了書房。他看著兩個還未成年的孩子，斟酌著該如何開口。他沉默的時間太久，季菀與meimei對視一眼，問：“外祖父，您叫我們過來，可是有吩咐？”

    “倒也不是什么吩咐…”

    周言略一思索，直接說道：“阿菀，阿容，我打算給你們的母親尋一門親事…”

    他還在想著該如何勸服兩個外孫女，然話未說完就看見兩個外孫女瞪大眼睛，一臉欣喜的望著他。這倒是讓周言有點(diǎn)始料未及，“你們…不反對？”

    “不反對！”

    季菀立即回答，目光亮亮的，“外祖父，我們都希望娘后半輩子能有個依托?？晌覀兌际峭磔?，這種事，也不方便插手。這事兒由您來安排，最合適不過了?！?/br>
    季容也連連點(diǎn)頭，表示自己完全支持母親改嫁。

    “娘可能顧慮太多，外祖父，您幫我們勸勸娘吧。您是她的父親，您說的話，她會聽的?！?/br>
    兩個外孫女都很懂事，周言欣慰非常，語氣也越發(fā)柔和，“放心吧，我知道該怎么做?！?/br>
    之后周言便又單獨(dú)找長女談了一次，他道：“你是我第一個孩子，是你母親留下的唯一骨血。我沒照顧好你，讓你被人迫害，流落北地十多年，一直心有愧疚?！?/br>
    “父親，那不怪您，是我自己太蠢?！?/br>
    周氏連忙搖頭，最初的怨和自暴自棄后，她慢慢想通了，說到底還是自己太過無用，才落得那般下場。

    周言嘆一聲，“你是我的女兒，以前是逼不得已，但現(xiàn)在既然你回來了，我就會為你做主。當(dāng)初若非小關(guān)氏母女倆從中作梗，你早該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嫁入蕭家，何至于會受那許多苦？”

    “父親，那都是陳年往事了，我早已放下?！?/br>
    周氏垂眸，語氣淡淡。

    周言默了默，道：“你與我說句實(shí)話，如今是否還愿入蕭府？”

    周氏暫時沒吭聲。良久，她才抬頭道：“當(dāng)初我嫁入季家，并非全然賭氣。他還在的時候，對我也是很好的。我也是一直想著，要與他過一輩子的。但天不遂人愿，他因病去世，流言紛擾，我一度覺得自己是個災(zāi)星…哪里敢奢求再改嫁？若不是阿菀和阿容接連歷經(jīng)大難，大概我也早活不下去了。”

    說到這里，她頓了頓，而后笑道：“多虧了阿菀，我們一家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阿菀到說親的年紀(jì)了，我想著無論如何要給她尋一門好姻緣，不要像我一樣，上半輩子渾渾噩噩自我唾棄?？晌乙仓?，季家只是農(nóng)戶，不曾出將入仕，哪怕有些微薄產(chǎn)，終究門楣太低。后來二弟派人來接我們，我們回到京城，阿菀也有幸得了一樁好姻緣。那個時候，我想到了她的父親。我心里清楚，安國公府能相中阿菀，就門第而言，看中的還是周家。哪怕將來阿容說親，以及阿珩長大娶妻，有周家做依靠，總不會太差。我心里最大的隱患已除，覺得這輩子也知足了。我只要好好的撫育幾個孩子，也算對得起季家，對得起先夫?！?/br>
    “那天蕭時送阿菀回來，我看見他，想起很多往事。又聽您說起當(dāng)年種種…回去后我想了很多，我一出生就是名門貴女，幼承庭訓(xùn)，言行舉止都是周家嫡長女的標(biāo)準(zhǔn)。陛下賜婚，無尚榮耀。可直到見過蕭時，知曉他品行，我想著這樁婚事至少我心里還是愿意的。然而我和他緣分太淺，折于卑劣之手。我流落北方，遇見季青，終于為自己做了一回主?！?/br>
    第128章 提親(二更）

    “兩段姻緣，一段是不由我選擇的，夭折了。我自己選擇的，沒能走到最后。可是父親，我并不后悔。如果重新選擇，當(dāng)時那般情境，我大概還是會那么做。那個時候，我是不容家族的棄女，蕭時是家中嫡長子，他有自己的責(zé)任和使命，他做不得蕭家的主。哪怕當(dāng)年他找到我，我們兩個也是不會有結(jié)果的。我想，這也是他最終放棄的原因之一?！?/br>
    “阿菀說得對，人活在這世上，總有許多的身不由己和無可奈何?？僧?dāng)年的我和蕭時，都不懂。那個時候我們太年輕，輕狂自私，不顧一切…知道他曾找尋過我，我不是無動于衷，卻更慶幸。慶幸他沒能找到我，慶幸我已嫁人。否則我們又該如何自處？蕭家和周家，又要如何自處？皇上和皇后那里，又該如何交代？當(dāng)年的事，究其根本，也不能說是某個人的錯，大底是命吧，命里注定我有這么一劫?！?/br>
    長女回來幾個月，周言還是第一次聽她如此平靜的說起往事，一時之間心中也是五味陳雜。

    “如今我已不再年少，也不復(fù)從前的天真單純。人活著不能只為自己，卻也不能只為別人。我沒什么本事，卻有幾個聰明懂事的孩子，我總歸是對得起季家的。后半輩子幾十年，如果有選擇，我想，我還是應(yīng)該像當(dāng)初選擇自己的婚姻那樣，再為自己做一次主。”

    周言一怔，而后展眉笑了。

    長女這么說，也就是想通了，不反對改嫁。

    “蕭時今天又單獨(dú)找了你二弟?！?/br>
    言外之意很明確，他還是看好蕭時這個后生。就沖蕭時沒有莽撞的直接來下聘，而是連續(xù)試探他們父子的口風(fēng)，便是顧及長女的感受，不愿她為難。同時也能說明，蕭時連番舉動，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也能說明，如今蕭時至少能做自己的主了。

    穩(wěn)重細(xì)心，對長女余情未了，這樁婚事，再合適不過。

    周氏又沉默須臾，認(rèn)真道：“全憑父親做主?！?/br>
    ……

    得知母親終于走出過往愿意為自己的后半輩子爭取一次，季菀和季容都很開心。但等蕭家請媒婆上門提親時，季菀卻傻眼了。

    “周家女秀毓名門，幼承庭訓(xùn)，端莊優(yōu)雅，知書達(dá)理。國舅爺仰慕已久，特來提親?！?/br>
    媒婆滿臉笑意，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線，滿口的夸贊之詞。

    季菀和meimei躲在簾子后，聽著那些話，腦子里一片空白。

    她知道，國舅爺和母親曾有婚約。雖然時隔多年，可當(dāng)初那件事鬧得那么大，讓兩家都丟了臉面。如今蕭家竟能不計前嫌，再次下聘?？磥磉@國舅爺，還真的是對母親一往情深。

    對外周氏只是周家旁系女，前來投靠罷了。輩分上，她是周言的侄女兒，老太師的侄孫女。名分上不是親生的，所以她的婚事，還是得由老太師來定奪。

    正好今日休沐，周家?guī)讉€男人都在。

    程氏還有點(diǎn)懵，她是知道大姑子和國舅爺以前有過婚約的，但沒想到兩人還能再續(xù)前緣。當(dāng)然，這樣的大事，是沒她說話的份兒的。

    “jiejie?！?/br>
    季容扯了扯jiejie的衣袖，小聲道：“娘才剛松口，蕭家就來提親，這…不會是早就安排好的吧？”

    季菀一邊聽著太祖父和外祖父與那媒婆的對話，一邊道：“外祖父大概早有打算。國舅爺…是個好人。”

    其實(shí)她也就只見過蕭時一面，第一印象很好。太祖父和祖父與蕭時同朝為官這么多年，如果他們答應(yīng)，那蕭時應(yīng)是可靠之人。

    “國舅…”季容想起一件事，“就是上次救了你和陸家六jiejie的人嗎？”

    “嗯?！?/br>
    季菀點(diǎn)頭，前廳媒婆已經(jīng)在說起他們仨，“國舅爺知道周大姑娘膝下有三個孩子，愿意將其當(dāng)做自己的孩子，上蕭家族譜，以后便是蕭家的兒女…”

    “不可。”

    周言放下茶杯，漫不經(jīng)心的兩個字讓媒婆的笑容僵在臉上。他側(cè)頭看向父親，“父親，阿菀他們幾個是季家血脈。雖季青已亡，他們也分家了，但他們也是上了季家族譜的，若要改繼他人，得季家人同意才行。想必玉瓊也不會答應(yīng)?！?/br>
    周太師點(diǎn)點(diǎn)頭。

    媒婆顯然沒料到兩人會拒絕，但她也是見過世面的，很快就恢復(fù)了笑臉，“這上不上族譜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周大姑娘知道，若能結(jié)兩府之親，國舅爺定當(dāng)將大姑娘的兒女視如親生?！?/br>
    答應(yīng)要季家的幾個孩子上蕭家族譜，也就是安周氏的心，免她的后顧之憂罷了。蕭家有自己的嫡親子女，周氏若不愿將幾個孩子改上蕭家族譜，蕭家人也不會勉強(qiáng)。省得將來季家找上門來，還說蕭家倚仗權(quán)勢搶人家孩子呢。

    最終這門婚事還是成了，婚期就在十月二十八。

    眼看媒婆歡喜著走后，季菀也牽著meimei去了瓊苑。

    “娘，蕭家來提親，是您首肯的嗎？”

    季菀直接開門見山，她不愿母親為了他們幾個委曲求全。

    周氏屏退下人，對兩個女兒招了招手，讓她們依偎在自己身側(cè)，溫聲道：“你祖父找我談過了。放心吧，我不會委屈自己的。”

    季菀看著她的眼睛，確定母親沒有說謊，這才松了口氣。

    “娘，蕭家復(fù)雜嗎？國舅爺既然主動派人來提親，應(yīng)該是不會薄待您的，蕭家…”

    古代的豪門聯(lián)姻，那何止是兩個家族的事兒？

    周氏笑笑，“蕭家一點(diǎn)不復(fù)雜。國舅爺除了皇后這個嫡姐，還有兩個庶出的弟弟meimei，庶妹早年出嫁。因蕭家子嗣不多，也就沒分家。蕭府就兩個老爺，國舅爺和庶出三爺。國舅爺只有一子一女，三爺則多些，有六個。年紀(jì)都比你們兩個小?！?/br>
    她微微低頭，對兩個女兒道：“以后你們隨我入蕭府，便是jiejie，要和蕭府里的姑娘們和平相處，懂嗎？”

    兩姐妹都點(diǎn)頭，然季菀卻不免想得更多。

    國舅爺原配早逝，那中饋肯定是三夫人在打理，母親嫁過去后是長嫂。這中饋之權(quán)，肯定會和三夫人有爭執(zhí)。蕭老夫人的態(tài)度，也很關(guān)鍵。

    第129章 聘禮（一更）

    國舅爺去周府聘娶周家旁系二嫁女的事兒很快傳了開來，吃瓜群眾紛紛驚奇。

    “當(dāng)初皇上要給國舅賜世家女為妻他都沒要，現(xiàn)在居然要娶一個寡婦？”

    “國舅以前不是就和周家女有婚約嗎？可是那個女人不知廉恥，做出那樣的丑事，被趕出家門…”

    “噓，你不要命了？投靠太師府的那個寡婦，雖說對外宣布是旁系外嫁女，可京城世家名門里誰不知道她就是當(dāng)初被逐出門的那個周家長女？現(xiàn)在她的大女兒是縣主，還被皇上委以重任?；屎竽锬锒紱]說什么了，你提這些陳年往事，是嫌活得不耐煩了？”

    “啊，她就是周家長女？不是說已經(jīng)被從族譜除名了嗎？”

    “所以才對外說是旁系女啊?！?/br>
    “周家家門最是嚴(yán)謹(jǐn)，那周氏當(dāng)初做出那樣的事，老太師竟能答應(yīng)她再入家門？”

    “這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周家門風(fēng)嚴(yán)謹(jǐn)，精心教養(yǎng)出來的嫡女，豈會是那等行止敗壞之人？都說當(dāng)初那件事有隱情，要不然周家那位二姑娘怎么這么多年未曾再回過娘家？聽說嫁得也不怎么好。以周家的門楣，便是庶女嫁得也不錯。如果不是她犯了什么錯，怎么可能外嫁？”

    “那為何還要把周氏逐出家門？”

    “當(dāng)年那事兒鬧得那么大，人盡皆知了，她跟國舅的婚事又是皇上賜的。這不等于打皇上的臉，打蕭家的臉嗎？老太師進(jìn)宮請罪，又親自去永昌侯府退了婚，這事兒才消停下來?！?/br>
    “現(xiàn)在國舅重新下聘，締結(jié)兩府之好，看來當(dāng)初的事兒八成有內(nèi)情。要不然蕭家不會答應(yīng)這門婚事?！?/br>
    “可不是嘛。周氏雖不能以本家嫡系女出嫁，但周家愿意給她靠山，嫡系旁系又有什么區(qū)別？她的大女兒又被皇上封為縣主，已和安國公世子定親。娘家是清貴大族，女婿又是勛貴之后，誰敢小瞧她？”

    “周氏還真是好命。被逐家門十多年，回來后還能有這樣的好姻緣，一躍成為皇親國戚了?！?/br>
    “要不是出了那件事，人家早就是皇親國戚了。時隔多年才修成正果，算是好事多磨吧?！?/br>
    ……

    世家大族們私底下議論紛紛，褒貶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