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棲云問：“還是山神？”

    寂靜的夜空，傳來一聲婉轉(zhuǎn)的鳥鳴。

    “嗯……月團(tuán)子呢？可還安全？”

    鳥鳴聲響起，語調(diào)愉快。

    身后的蝴蝶落在花棲云發(fā)上，花棲云打了個(gè)哈欠，伸了個(gè)懶腰，蹲下來，撿起樹枝涂涂畫畫，得到一個(gè)讓人安心的結(jié)果后，花棲云扔了樹枝，雙手插兜打道回府，并且把花清月的車也開了回去。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必跟著湊熱鬧了?！庇H哥說。

    葉讓打著手電，不知走了多久，眼前仍是沒完沒了半人多高的草叢。

    葉讓：“我以為會看到月亮……”

    他總有種感覺，選了這條路，就能看到之前那個(gè)詭異的大月亮，然后找到在瀑布下拜把子吃餅干的花清月。

    一群群蝙蝠飛過去。

    葉讓差點(diǎn)扔了手電，護(hù)著頭等蝙蝠群飛過去后，葉讓感覺四周有什么東西正在靠近，他抬起手，光掃過兩旁。

    兩個(gè)掛著鬼面，枯草扎的稻草人在風(fēng)中搖曳，燈光掃過去，就會發(fā)出吱呀吱呀的鬼片響聲。

    葉讓：“……奇怪?！?/br>
    奇怪，這里不是田地，也不種植糧食，為何會有稻草人？

    葉讓繼續(xù)前進(jìn)，又猛地停止腳步，再次照過去。

    不是他的錯(cuò)覺，剛剛……它們似乎在靠近自己。

    葉讓照著一側(cè)，余光掃見另一側(cè)的稻草人似乎在動，他又照向另一側(cè)，光打到稻草人的鬼面上，那張鬼面笑嘻嘻的，似乎在逗他玩，身子還未徹底靜止。

    葉讓拔腿走過去，忽覺身后一道風(fēng)聲掠過，來不得回頭，手電掉落，光源消失了。

    回魂之后，葉讓慢慢睜開眼，腳下的草叢移動的速度飛快，而他的兩只胳膊被左右鬼面架著，鬼面稻草人一蹦一跳，一笑一怒，拽著他快速移動。

    “月團(tuán)子呢？”迷迷糊糊中，葉讓問。

    飛起的草沫子糊了他一臉，但隱約中，他也得到了回答。

    這兩個(gè)小鬼面正是要拉著他去見花清月。

    葉讓原本懸著的心，忽然放下了。

    嗯，是很詭異，但對于一個(gè)經(jīng)歷過百變的男人而言，這種非常理不科學(xué)很玄幻的事情，他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

    事情詭異超出現(xiàn)實(shí)且逐漸驚悚，但他心里竟然踏實(shí)了，嗯，太好了，花清月并沒有走丟，也沒有在現(xiàn)實(shí)中出任何事故。

    鬼面停止不動了，葉讓的雙膝碰到了地面。

    “升堂——”

    葉讓抬頭，兩側(cè)巍峨群山析出幻影，極速拉長，五顏六色，縮地成寸，再站起時(shí)，就是一排排手持玉笏頭頂青紗帽的文武大臣。

    而葉讓的正前方有座最高的山，山化出威嚴(yán)方臉，吹胡子瞪眼，一臉兇相。

    “哇呀呀，帶犯人——”

    葉讓：“??？”

    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月團(tuán)子呢？”葉讓問。

    然而群山們還沉浸在戲中，無山搭理他。

    等終于咿呀唱完，山體震動，地面跟著也晃動，剛剛站起來的葉讓又被抖跪了下來。

    三番五次嘗試后，葉讓懂了。

    這就是讓他跪的。

    葉讓趴在地上，歪嘴一笑：“我就不跪，我又什么罪，憑什么讓讓我跪?！?/br>
    群山齊聲唱了起來：“不識好歹——不識好歹——”

    葉讓笑：“怎么，你要會說，你就詳細(xì)說說我如何不識好歹??？”

    他心想，我還沒說你折騰呢，你怎么先說我不識好歹了？

    群山幻化出無數(shù)飛影，在他身邊飄來飄去：“想見她嗎？”

    “想見她嗎？”

    葉讓回答：“想啊，她人在哪里？你們把她藏哪了？費(fèi)盡心思讓我來，不會只是罵我?guī)拙洳蛔R好歹吧？”

    群山開了條道。

    齊唱：“吾女乃吾額上明珠，若要見她，就憑自己的雙腳走上去——”

    葉讓想了想它的話，抬頭看向最高的那座山。

    那威武的山神相上，有一個(gè)芝麻大的黑點(diǎn)。

    但僅僅是一個(gè)芝麻點(diǎn)，葉讓就知道，是花清月。

    這種很難說如何判斷出來的，一切都很自然也很神奇，就像他聽到了群山說話一樣。

    葉讓自言自語道：“沒問題，不就是爬山，我體能好，還怕這個(gè)？”

    他說罷，挽起衣袖，攀上了石道。

    然而身上逐漸沉重了起來，山變得好高好高，頂峰永遠(yuǎn)高高在上，俯視著他的挑戰(zhàn)。

    就在攀爬的過程中，記憶碎片如風(fēng)雪一般撲向他。

    葉讓伸手去抓，一段記憶涌入大腦。

    一個(gè)圓臉的少女披著厚厚的棉衣，滿是凍瘡的手拖著沉沉的板車，吃力地翻越著大山。

    視線越過少女，葉讓看到了板車上還躺著一個(gè)年輕的男人，黑黝黝的臉上兩坨不健康的紅，不停地咳嗽著。

    不必解釋，葉讓是瞬間知道了這是自己和花清月的曾經(jīng)。

    原來……前世不僅小花和小葉一個(gè)。

    群山之影三百六十度立體環(huán)繞式在葉讓的身邊手拉手轉(zhuǎn)圈唱歌。

    “那年風(fēng)雪夜……是誰馱你出山看?。俊?/br>
    葉讓呼出一口白氣，凜冽的風(fēng)雪刮著他的雙手和臉頰。

    這山邪門得很，他看到什么記憶，山就進(jìn)入什么模式。剛剛還青山綠水，如今已像記憶中的那片冰山雪地一樣。

    “風(fēng)刀霜劍嚴(yán)相逼啊……”葉讓哈了哈手，繼續(xù)走。

    記憶碎片紛紛撞來，他在登山的過程中，看盡了他與花清月一世又一世的春夏秋冬。

    他們從未有過白頭的時(shí)候，他們的結(jié)局總是生離死別。

    花清月一世又一世的祈禱和努力，大多數(shù)時(shí)候換不回一個(gè)好結(jié)果。

    終于，一大塊記憶雪球掩埋了他。

    葉讓在滅頂?shù)难┲?，看到了源頭。

    一對情侶站在峰頂，身著鎧甲的年輕男人說：“我向群山立誓，我一定會娶你，我要給你最無上的榮耀和一生的幸福，等我凱旋，為了你，葉某愿赴湯蹈火?！?/br>
    他身側(cè)的女孩子輕輕說了句好，她肩上朱紅色的蒼族披掛在風(fēng)中翻舞，銀飾叮鈴作響。

    而他們腳下，是女孩兒剛剛拋下的幾枚銅錢，卦象不好，九死一生之相。

    葉讓從雪中爬出，淚流滿面。

    他已知道結(jié)局。

    他食言了，他沒能再回到這里，他埋骨他鄉(xiāng)，而這個(gè)蒼族少女卻向群山立下了誓言。

    他們并非天上一對，他們也并非天意看中的金童玉女。

    可她愿意用九世的苦難，換取一世的白頭。

    從那一世起，她每一世都在履行自己的誓言，卻無法抗得過天意。

    九世生離死別，換來的如今。

    可他卻忘了。

    葉讓：“她在哪？就在前方等我嗎？”

    他不知自己能跟誰說話，也不知山有沒有聽到，但已經(jīng)無所謂了。

    群山并非無情，它們作為旁觀者，一世又一世看著大山的女兒為了她的愛人經(jīng)受的苦痛磨難。

    它們太想替她完成夙愿了。

    葉讓一步一步向上爬。

    腳下的山棱如刀刃，他的雙手雙腳開始淌血。

    “我說過……我會回來。”葉讓說，“我會娶你，我會與你過完此生，再也不會分離……”

    他已經(jīng)分不清自己是誰。

    九世身影與他重合，他一點(diǎn)點(diǎn)攀著山巖，身后蜿蜒的血像將軍朱紅色的披風(fēng)，鮮紅刺目。

    “我回來了……我回來了?！?/br>
    葉讓的神志逐漸模糊。

    “我來……兌現(xiàn)諾言了?！?/br>
    “傻姑娘?！?/br>
    他終于知道自己為什么喜歡叫花清月傻姑娘，為什么總也看不夠她，為什么會對她一見鐘情，卻又對接下來的相處束手無策。

    他們從未好好的在一起過。

    他們只有相愛可卻沒有機(jī)會相戀相依。

    她每次的努力換來的陪伴越來越久，可卻無法左右他早一步離開的結(jié)局。

    每次都是他，把苦痛留給她來承擔(dān)。

    這輩子，我會終結(jié)你的痛苦，我的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