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是嗎?”阮盈沐淺淺一笑,將心里的疑惑暫且按住。人在受驚之時確實會爆發(fā)出一些平日里沒有的能量,可能只是豫王討厭旁人在他就寢時靠近他,反應過度了些。 她應該是多心了。但愿如此。 是夜,阮盈沐突然睜開了雙眼。她心里壓著事,便很難安眠。頓了半晌,她悄無聲息地起身,摸黑穿好了衣裳,推開窗子,跳了出去。 入夜,豫王府整個沉寂下來。她走出東苑,一路小心翼翼地避開了巡邏的家丁,飛身上了正院的墻頭。 大約是午后睡了一覺,此刻蕭景承的廂房里的燭火還亮著,顯然是尚未就寢。 她腳步輕而快地上了正廂的屋頂,凝神屏氣,想聽聽屋里的人在說什么。 蕭景承的聲音又低又輕,帶著一貫的冷淡:“賀章,離小年還有幾日?” “再過三日便是小年。” “好。小年那日安排一下,我要進宮一趟。”頓了頓,又道:“帶上王妃?!?/br> 聽到屋子里的人提到自己,阮盈沐不由更仔細地豎起了耳朵,想要聽清楚他們在談論關于自己的什么事,是否與她所猜測的那件事有關。 “殿下,您不能冒險了,王妃她……”賀章的聲音完全低了下去,阮盈沐再費力也很難聽得清楚。她只好往前又走了一步,卻不小心踩到了一塊松動的瓦片。 “啪”,清脆的一聲在寂靜的夜里尤為明顯。 “誰在外面!”里間傳來一聲暴喝,窗戶嗖地彈開,一個黑影射了出來。 第7章 賀章身如閃電,打開窗戶的瞬間便跳到了窗外。他目光如炬,左手摁在腰間的刀柄上,一邊移動一邊觀察著四周。 而阮盈沐此刻正貼在墻角的一小塊陰影中,只要賀章走到邊上,她就會暴露無疑。 “喵~”一只黑貓突然從屋后面竄了出來,綠瑩瑩的眼睛掃了一眼地上的人,轉眼間又跳上了另一個墻頭。 賀章松了一口氣,他放下按在刀柄上的手,對著窗戶里面道:“殿下,只是一只野貓?!彪S后又跳回了屋子里,關上了窗門。 阮盈沐在陰影中慢慢吐納呼吸,調整氣息。大約一柱香后,里屋的說話聲又模模糊糊地響起來,她松懈了緊貼在墻壁上的脊背,這才感覺到,就這么一小會兒自己的后背已然冷汗淋淋。 太沖動了,她暗自在心里反省。今日貿(mào)然探訪,實在是很不理智,如果剛剛被發(fā)現(xiàn)了,她是無論如何也解釋不了自己為何大半夜悄悄潛入正廂,又是如何避開的下人們。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四下看了兩眼確定無人,這才順著來時的路又回去了。一路上冷風一吹,不由地遍體生涼。 或許有些事情,她不該知道,更不能深究。 第二日,阮盈沐依言若無其事地繼續(xù)去蕭景承房里抄寫家規(guī)。 蕭景承又恢復了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自顧自地半躺在床榻上讀書,她請安,半天才應了一聲,冷淡的眼神瞥了她一眼,示意她直接動筆。 阮盈沐坐到書桌前,心道這才不過短短一夜,他的臉色為何看起來又蒼白了些?眉宇間一股揮之不去的倦怠感,整個人精氣神比昨日差得多了。 她執(zhí)筆寫字,時不時能聽到身后傳來蕭景承的咳嗽聲,半晌后忍不住問道:“殿下今日身子如何,怎么聽著咳嗽又嚴重了?” 蕭景承沒有理她,倒是賀章恭恭敬敬道:“回王妃,殿下大約是昨日受了風,夜里又被一只野貓驚擾,咳嗽便加重了些。一早已有大夫來瞧過了,開了幾服藥?!?/br> 阮盈沐聽到夜里受驚,手微微一頓,很快又不著痕跡地繼續(xù)寫了下去,“妾身下回再也不自作主張央求殿下去園子里散步了,殿下可千萬要保重身子。” 約莫一個時辰后,有小廝前來通報:“王爺,王妃,將軍府差了人過來,說是將軍府少將軍手下的人,正在前院請求見王妃一面?!?/br> 阮盈沐有些訝然,大哥離家已有三月余,算算日子也應是剛剛回家,怎地第一時間便差人來豫王府尋她? 在得到蕭景承的許可后,阮盈沐起身出去。 阿木一見到她,便直接沖了上來,又一個急剎車剎停在離她好幾步遠的地方,邊喘氣邊急道:“三小姐!公子回來了,想請您回府一趟!” 本來大婚后第三日,她和蕭景承就應當回將軍府。但是由于他一直在病中,連皇宮里的請安都免了,因此也一并免了回門禮。如今已經(jīng)過去快半月,她也的確該回一趟將軍府了。想到這里,阮盈沐點頭道:“我知道了,明日我便回將軍府一趟,你先回去同公子交差吧?!?/br> 阿木聽了直點頭,隨后嘴巴動了兩下,一臉欲言又止。 阮盈沐見狀,溫聲道:“有什么話你便直說吧,無妨,是不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公子回來后同老爺爭執(zhí)得厲害,兩人吵得將一桌子的飯菜都打翻了......后來公子便臉色鐵青地叫我來豫王府尋小姐您……” 阮盈沐聞言微微顰眉,她這大哥雖說向來殺伐果斷,但對父親該有的尊重一點不少,素日里少有爭執(zhí),今日為何發(fā)這么大脾氣?“你可聽到所為何事?” “唉,三小姐您回去就知道了!” 阮斐,安陽將軍府大公子,十三歲隨其父上陣殺敵,多年來征戰(zhàn)沙場,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被百姓稱為大梁第一少將軍,深受當今圣上寵信。 他此次又是打了一場勝仗,班師回朝后受了皇帝賞賜,回到家卻不見了一個meimei。 接風洗塵的家宴上,阮斐遲遲不見阮盈沐,便詢問道:“父親,三meimei呢,今日怎的不見出來?”難不成是生病了? 桌子上本談笑風生的人都愣了一下,沉默了半晌無人說話,最后還是阮馨嬌聲道:“大哥你不知道嗎?三jiejie嫁人了!” 阮斐將手中的筷子啪地一聲放下,“這么大的事情為何都不書信通知我?” 老將軍沉沉地看了他一眼:“你在前線打仗,正是關鍵時刻,為父不想讓你分心?!?/br> 阮斐克制了自己心中的不快,繼續(xù)問道:“我走之前還未聽說此事,如此倉促,三meimei究竟嫁給了何人?” “圣上賜婚,你三妹如今已是豫王妃了?!?/br> “豫王?”阮斐的臉色驟然一變,一拳捶在桌子上,震得邊緣的碗碟都搖搖欲墜,他咬牙質問道:“父親,您怎么會允許這樁婚事!” 老將軍臉色也十分不好看,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將碗碟徹底震翻在地:“混賬!你在跟誰叫板!圣上的旨意也是你我能輕易違抗的嗎?” “您不能違抗至少應該先通知我!您明明知道……”后面的話被硬生生吞了回去,阮斐陰沉著臉道:“母親,小妹,你們先回房去。” 正廳只剩父子兩人,阮斐低聲壓抑道:“您明明知道以豫王的身體是活不長久的,就算他最后能康復,也活不長久。您卻這樣直接把三妹推進火坑,您是不打算要這個女兒了嗎?” “皇后娘娘什么意思你還不明白?阮家不嫁一個女兒進豫王府她會善罷甘休嗎?你在前線打仗,根本不知朝堂之上的陰謀詭譎。將軍府樹大招風,表面上皇上寵信于你,暗地里也早起了間隙之心,你三妹依照皇上的旨意嫁入豫王府,不僅能穩(wěn)住皇后,也能暫且取信于皇上,至少看在豫王殿下的面子上,一時不會輕易對將軍府動手。不是萬不得已,你以為做父親的就愿意自己的女兒找這么一個歸宿?” 阮斐一時無話,良久后閉了閉眼,又隱忍地問道:“那三妹的后半輩子呢?” 老將軍長長嘆息了一聲:“到時候我自會向皇上、皇后求情,再不濟還有純貴妃,總歸能說的上幾句話。” 阮斐在心里掂量一番,不再開口,轉身幾大步跨了出去。 蕭景承咳嗽不止,身子仍需靜養(yǎng),阮盈沐便獨身一人回到將軍府。沒想到恰好碰見二jiejie阮溫也回了府,她一進門就見著阮溫和阮馨兩姐妹不知正在說什么,咯咯嬌笑個不停。 “呦,這不是三meimei回來了嗎。哦不對,現(xiàn)在應該是豫王妃了!”阮溫一見她,便陰陽怪氣。 阮盈沐無意與她們周旋,點頭示意后便直截了當問道:“二jiejie,小妹,父親可在家?” 阮馨不回答她,反而問道:“咦,豫王殿下沒有同你一起回來嗎?” 阮溫用帕子掩著唇嬌笑道:“小妹糊涂了,那豫王殿下平日里都不一定起得來身,哪里能陪你三jiejie回門呢?”說罷兩人又咯咯笑了起來。 青蓮氣得就要上前理論,阮盈沐手一抬制止了她,反而笑吟吟道:“是啊,殿下近來還在養(yǎng)病,連皇上都免了請安禮,自然是不能陪我一起回來。可廉王殿下身體倒是好得很,怎么也不陪二jiejie常回家來走走呢?” 阮溫的臉色霎時變得很難看。眾所周知,廉王應算是大梁第一風流王爺,生平最大的愛好便是美人。在她嫁進廉王府前,便有了好幾房小妾,近年來又斷斷續(xù)續(xù)納了數(shù)十個姬妾,數(shù)數(shù)總共有十幾個女人,個個如花似玉,是真真正正的妻妾成群。廉王日日夜夜在美人鄉(xiāng),能分給她這個正妻的時間也是越來越少。 她被阮盈沐戳中了軟肋,又羞又惱,礙著身份也不好怎么樣,氣的臉都紅了。 阮馨卻見不得親jiejie受欺負,立馬跺腳指著阮盈沐的鼻子罵道:“你神氣什么?一個低賤的庶女不就嫁了個病秧子王爺,指不定哪天這病秧子就死……” “住嘴!”阮盈沐臉色一變,厲聲呵斥打斷了阮馨的話。她神色凜然,盯住阮馨的目光里也盡是冷意,周身的氣勢一時震得兩姐妹都愣在了原地。 片刻后,她冷聲道:“阮馨,你再繼續(xù)這樣口無遮攔下去,遲早會害死你自己,也會害了將軍府!” 阮馨平日里被嬌寵慣了,連父親都很少對她發(fā)怒,哪里見過這樣聲色俱厲的呵斥,一時呆在了原地,半晌居然委屈得紅了眼眶,揪著帕子像是要馬上哭出來。 而阮盈沐說罷便轉身,冷著臉讓身后的家丁將從豫王府帶回來的幾大箱禮品抬入正廳。豫王得知她要回將軍府,雖未能親自陪同,卻也吩咐吳管事從庫房里挑了不少好東西讓她帶回來,禮數(shù)上盡量做到周全。 “三妹,你回來了?!彼纳砗笸蝗粋鱽硪坏狼謇矢蓛舻哪新?。 第8章 阮盈沐微微一頓,片刻后轉過身子來,露出了一個溫婉的笑容來:“大哥?!?/br> 來人身材高大,俊朗英挺,尤其一雙眼眸極其深邃。常年習武令他不甚畏懼寒冷,大冬天的也只身著一件長袍,正是大梁第一少將軍阮斐。 阮馨見了自家大哥更是委屈,像一只蝴蝶一樣撲進了他懷里,撒嬌地喊道:“大哥,阮盈沐她兇我,她居然敢罵我!” 阮斐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背,沉聲道“不準沒大沒小,知道嗎?行了,大老遠就聽見你沒說什么好話,你三jiejie訓得對,你這脾氣就該收著點,否則看你過幾年怎么嫁的出去?!?/br> 阮馨一聽這話更生氣了,一把推開阮斐尖叫道:“你就知道護著她,到底誰是你親meimei!” “阮馨?!比铎嘲櫭迹安灰S便亂發(fā)脾氣。” 小丫頭氣得在原地直跺腳,到底不敢跟大哥胡攪蠻纏,最后氣呼呼地跑開了。阮溫小心翼翼地看了阮斐一眼,等他點頭開口道:“去吧”,這才追了上去。 送走了嬌蠻的小meimei,阮斐轉而對阮盈沐溫和道:“馨兒自小就被寵壞了,你莫要與她計較?!?/br> 阮盈沐宛然:“我自然不會與她計較的大哥,早就習慣了,她也只是有口無心?!?/br> “父親上朝還未回來,你與我先隨意走走吧?!?/br> 兩人清退了身邊的侍從,沿著將軍府后花園的小路行走。 其實阮盈沐向來與他并不很親近,至少未到阮馨那種可以隨意撲進他懷里的程度。她不主動開口,阮斐只好率先打破沉默:“大哥這場仗一打就是三月余,連你的大喜之日都錯過了,你可怪大哥?” 阮盈沐垂眸,溫柔道:“大哥所做之事是保家衛(wèi)國,是一等一的大事,更是大梁百姓之福,meimei這些事相比較就很微不足道了,又怎會怪大哥?!?/br> 阮斐卻不贊同:“終身大事,又怎么會是微不足道?”頓了頓,他又問道:“三妹,你同大哥說句實話,這樁婚事是你自己愿意的嗎?” 阮盈沐一愣,她在回將軍府之前猜了一些大哥同父親爭執(zhí)的原因,卻沒想到居然是為了她的事。難道大哥竟一直不知道皇上賜婚之事嗎? 她猶豫了一瞬,雖說無論如何最后的結局必定是她嫁入豫王府,但當初主動提出來的確實也是她自己,因此也不能說她是不愿意的。 就這一瞬的猶豫,阮斐便阻止了她的回答:“大哥知道了。”他的神色十分認真嚴肅:“事到如今,木已成舟,大哥再說什么也不能挽回了。但是下面大哥說的幾句話你要記好。” 阮盈沐停下了腳步,“好,你說?!?/br> “第一,在豫王府要照顧好自己。豫王府不同于將軍府,沒人護著你,你就多護著你自己,任何時候都不要再像小時候那樣倔了?!?/br> 阮盈沐心里發(fā)笑,多年來她其實早就變得乖順懂事,至少表面上如此,而大哥卻依然深深記著那個跪在院子里的自己。那天夜里到最后,下起了雨,是大哥不顧父親的威怒,強行抱起自己送回了房間。她心里其實一直對此存有感激,但也僅僅如此。如今卻聽本該由父親在她出嫁之前囑咐她的話語,由大哥嘴里說出來,居然有些令人感動。 她這次露出了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來,“你放心吧大哥,我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我會照顧好自己的?!?/br> 阮斐抬起手,輕輕摸了一下她的頭,“在大哥眼里,你一直都是個小孩子。” 阮斐是武將,身上殺伐血氣重的很,此刻做出這樣小心的動作來,竟顯得十分溫柔。 隨后他的眼睛看向了別處,聲音低了下來,“下面這番話,大哥本不該說,也不能說。但是,大哥必須要說?!?/br> 阮盈沐也不由得緊張起來:“沒關系,你說吧大哥?!?/br> 阮斐喉頭上下來回動了幾下,聲音干澀低沉:“不要給豫王留下子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