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胖子也搔搔頭，說：“上次家長會，我也看見了。蔣小燕他爸塞了一摞購物卡過去，她當(dāng)場眉開眼笑收下了。”

    大劉點(diǎn)頭：“后來，她對蔣小燕就和咱們不一樣了?！?/br>
    蔣小燕的父親在蓉城的幾家大型商場都有股份，有錢能使鬼推磨，何況是眼皮子尚淺的年輕女教師。

    原本張春月對徐晚星并沒有太大意見，畢竟除了英語差，徐晚星長得也是個可愛小姑娘。當(dāng)然，最重要的也許是，徐晚星理科好，是數(shù)理化老師的寵兒，多少要留幾分薄面，尤其要留給班主任羅學(xué)明。

    可徐晚星是誰？為兄弟兩肋插刀，為陌生人都能挺身而出，她可不待見張春月這樣的老師。

    對英語老師的看法降至人性最低點(diǎn)時，徐晚星就開始在英語課上“路見不平”了——

    張春月嘲諷春鳴一個大男生花枝招展穿粉紅色，徐晚星就笑瞇瞇在角落里說：“還是張老師比較花枝招展，您穿大紅色的那什么，隔著白襯衣都特扎眼。”

    張春月把大劉叫到辦公室批評，當(dāng)著一眾老師學(xué)生就刻薄地說：“你這成績，還讀什么書??？純屬浪費(fèi)家長的學(xué)費(fèi)。還不如讓你爸媽給你領(lǐng)回去，去市場上租個攤位賣豬rou?！?/br>
    大劉家沒錢，父親就在市場擺攤，一心盼望兒子能改變現(xiàn)狀，將來有點(diǎn)出息。

    那一刻，大劉漲得滿臉通紅，被人當(dāng)眾折辱，還說得一清二楚要他回去賣豬rou，少年人的自尊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

    也是徐晚星站了出來，不咸不淡地說：“賣豬rou怎么了？張老師看不起賣豬rou的，難道平常都不吃豬rou？”

    彼時，她正幫羅學(xué)明整理周考試卷，突然插這么一嘴，確實有不尊師重道之嫌。一旁的羅學(xué)明趕緊拍她一下，“怎么跟老師說話呢？張老師也是為了大劉好，想鼓勵他再下點(diǎn)功夫，將來比上一輩過得更好?！?/br>
    可說完這話，羅學(xué)明也向張春月投去一道嚴(yán)厲的目光，嘴上是在教育徐晚星，未必沒有警告她的意味，“你年紀(jì)還小，說話也要有分寸，不然意圖是好的，說出來也要壞事。”

    總而言之，也是從那時候起，徐晚星干脆自暴自棄，對英語老師的厭惡感直接上升到了英語這門科目。

    你要我背書，我就不背。

    你要我記單詞，我偏不記。

    你說作文有套路，我偏不走尋常路。

    于是，她也不負(fù)眾望陷入了個人英雄主義的悲壯結(jié)局里，英語再也沒及過格，還一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及格線的反方向狂奔而去。

    可她也有腦子，喬野的那句話點(diǎn)醒了她，甚至不知為何，比羅學(xué)明和徐義生一直以來更為嚴(yán)肅的批評都更叫她清醒。

    高三再努力，真的來得及嗎？

    她的聰明才智，真的能將她從及格線下深不見底的低谷里拯救出來嗎？

    徐晚星抽出課本，一言不發(fā)翻到了末尾的單詞頁，從第一單元開始背。

    addi，上癮。

    沒對喬野說的是，十歲那年，有人用石頭砸徐義生，罵他死瘸子時，其實還伴有別的侮辱。他們說她是撿來的孩子，是沒人要的孩子。也是在那一夜，徐義生告訴了她她的身世。

    他說不管別人怎么看你，那都只是暫時的。人活一口氣，將來如何，選擇權(quán)都在你自己手里。

    “晚星，爸爸給你取這個名字，是因為老天爺把你帶給我的那一晚，清花巷的天空全是星星。我希望你也和那晚的星星一樣，這輩子努力發(fā)光，活出人樣?！?/br>
    興許是從那一天起，她對星星上了癮，也對浩瀚宇宙著了迷。

    她想，滿天繁星，多少人叫不出名字，可它們每一顆都在用力閃耀。她徐晚星也一樣，會依靠自己的努力，在這偌大世界里發(fā)出自己的微弱光芒。

    prejudice，偏見。

    就因為她是撿來的孩子，眾人就用奇特的目光看待她。

    勢力的人看不起她，認(rèn)為她是棄兒，養(yǎng)父又是個沒有出息的瘸子，他們斷定她不會有多么光明的未來，所以欺凌她、歧視她。而心懷善意的人哪怕出發(fā)點(diǎn)是好的，看她的目光里也是同情和好奇居多。

    她討厭偏見。她不要惡意也不要可憐。她是徐晚星，擁有一個勝過多少父母的老徐，也擁有最坦蕩最健康的童年。

    stubborn，固執(zhí)。

    他們徐家父女都是一根筋的固執(zhí)之人，認(rèn)定了的路就會頭也不回走下去。

    徐義生不愿將就，不愿在婚姻里成為累贅、受人白眼，所以堅定地拒絕了成家。后來撿到了她，不論旁人如何勸說，她就是他的女兒，甭管什么血緣關(guān)系、什么東郭先生的故事。

    她是知道的，就連鄰居家好心的大嬸也來勸過老徐，“孩子是好的，我也信你不會養(yǎng)出什么白眼狼。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將來孩子養(yǎng)大了、有出息了，親生父母找了來，一句有苦衷，就能把孩子重新帶走。”

    “老徐啊，血緣關(guān)系是割不斷的，你別付出了一切，將來還是個孤家寡人?！?/br>
    可徐義生是怎么說的？

    他用那樣固執(zhí)的目光望著大嬸，爽朗一笑：“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我這人，你也知道。我養(yǎng)著她，是因為我愿意，我就想看她健健康康長大。至于將來她有沒有出息，又會不會回到父母身邊去，這是她自己的選擇?！?/br>
    固執(zhí)如他，從未認(rèn)為自己撫養(yǎng)晚星是為了養(yǎng)老。

    他沒有求過回報。這一點(diǎn)，躲在門口偷聽的小晚星，前所未有的明白。

    unfair，不公平。

    世間有那么多不公平，那又怎么樣？

    徐晚星奮筆疾書，一遍一遍在草稿紙上默寫單詞，將那些陌生的詞匯往腦子里拼命塞。同一時間，她思緒不斷，似乎每一個詞語都能找到對應(yīng)的故事，牢牢印在心里。

    她當(dāng)然知道這世間從未有過絕對的公正，可她身為少年人，亦在用自己的方式追求所謂的公平。

    而到目前為止，喬野是與她最平等的那一個。

    說來奇怪，明明他們倆，一個是知識分子家庭長大的好少年，一個是市井階層摸爬滾打至今的江湖少女，可唯獨(dú)從他身上她找到了旗鼓相當(dāng)?shù)囊馑肌?/br>
    于胖子和春鳴他們不行，他們對她是依賴和敬服居多。

    辛意也不行，她是耳根子軟、性格更軟，對自己言聽計從。

    衛(wèi)冬更不行，衛(wèi)冬對她那是一種迷之狂熱，用春鳴的話來說：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無所有。

    只有喬野，哪怕兩人天差地別，卻讓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棋逢對手。他們有共同的熱愛，也有針尖對麥芒的競爭感。

    想到他，筆尖一頓，卻恰好停在了flash這個單詞上。

    閃光，閃耀。

    平心而論，喬野是她過往十七年里出現(xiàn)過的最耀眼的存在。她羨慕他，欣賞他，也許偶爾也會翻個白眼吐槽他，可如今想起他時——

    徐晚星低頭，看著那一整頁的單詞，笑了。

    春風(fēng)吹，戰(zhàn)鼓擂，物理競賽誰怕誰！

    哼，她要讓他知道，她徐晚星也是可以flash blind his eyes1的！

    1flash blind his eyes：徐晚星的“閃瞎眼”翻譯。

    *

    喬野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的前座開始學(xué)雙語了。

    當(dāng)然，徐晚星是要面子的人，才不會大張旗鼓表示出“我要努力了”的意圖呢。她只是在張春月上課時，表面依然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耳朵卻豎得尖尖的，筆下似乎在鬼畫桃符，但仔細(xì)一看，會發(fā)現(xiàn)她在記筆記。

    喬野也是在課間經(jīng)過她的座位旁時，一不留神瞄見了蛛絲馬跡。

    怎么，她竟然不是在給書上的小人畫翅膀比基尼一類的？他腳下一頓，看見了和黑板上如出一轍的知識點(diǎn)。

    下一秒，徐晚星發(fā)現(xiàn)有人窺見天機(jī)，啪的一聲合上書：“你干嘛！”

    喬野：“上廁所。”

    徐晚星：“我是馬桶嗎？你站我這兒干啥！”

    喬野：“……”

    對不起，打擾了。

    語文課上，她開始給文言文做批注，眉頭就沒松開過。

    喬野聽見她嘀嘀咕咕：“簡直日了狗。古代人可真能干，不會寫的字就寫錯別字，最后一句‘通假字’解釋一切，強(qiáng)的一批?！?/br>
    喬野：“……”

    語文課前所未有的有趣。

    甚至，徐晚星破天荒拉下了面子來，主動向他請教英語。

    畢竟要她去辦公室問張春月，還不如要她去死。兩廂一對比，喬野是不二之選，畢竟他倆是好兄弟，這個章戳得明明白白的。

    于是喬野在看書，忽然被前座扭過頭來的人叫住了。

    “喬霸霸，幫個忙?！?/br>
    “？”

    “快幫我看看這幾個翻譯題，前面兩個我還勉強(qiáng)能翻一下，后面幾個簡直腦殼痛?！?/br>
    既然她誠心誠意地發(fā)問了，當(dāng)然要大發(fā)慈悲告訴她。

    喬野接過她的練習(xí)冊，看了眼上面兩行中式英語，一邊看一邊講解，直到看到第三行，目光一頓，話音戛然而止。

    中譯英：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

    徐晚星：you di da di da me， i hua la hua la you。

    喬野：……………………………………

    對不起，這學(xué)生沒法教。

    第二十五章

    全國中學(xué)生物理競賽很快開始了。

    初賽就在自己學(xué)校選拔，按師爺?shù)囊馑紒碇v：“也就是意思意思，走個過場。誰能去，誰不能去，大家心里都門兒清?！?/br>
    一個學(xué)校也就三個參加省級復(fù)賽的名額，其中倆，基本上被高二的物理雙雄給承包了。

    徐晚星呸了一聲：“于慶慶，你敢不敢起個好聽點(diǎn)的名字？”

    于胖子不服氣：“物理雙雄怎么了？我沒叫你倆雌雄雙煞，已經(jīng)很給面子了?！?/br>
    然后他理所當(dāng)然遭到了徐晚星的一頓暴打。

    下一秒，有同學(xué)從辦公室回來：“徐晚星，師爺找你去辦公室！”

    然后又扭頭沖教室里吼了一聲：“喬野，你也去，師爺找你倆！”

    徐晚星回頭看了眼喬野，挑眉，兩人一前一后下樓去教師辦公室了。

    春鳴對于胖子說：“你吃虧就吃虧在腦子不好使，起個名字也能被暴打一頓?！?/br>
    于胖子：“我明明是夸她物理好——成，那你給起個好聽點(diǎn)的名字？”

    春鳴淡淡地說：“叫什么不好，非得物理雙雄、雌雄雙煞，戾氣也太重了。你該直接說美女與野獸的，剛好還呼應(yīng)了喬野的名字。待會兒徐晚星回來，你把這名字說給她聽，看看她高興不高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