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眠斜睨著霍珩，“你吃醋了？”

    霍珩哼了一聲，回瞪了她一眼走開。

    “退婚之后，你愿意做甚么隨你。”

    花眠不惱，只微微曳開了唇。

    臺(tái)榭之上向元圭聽著身旁商人與同伴喋喋不休說著西域話，神情激動(dòng)，說得唾沫橫飛，仿佛正在驚嘆，他愈發(fā)繃著臉，“找人去，警告曹參一句?！?/br>
    時(shí)至如今，他已不能輸。

    輸了，不但地要?jiǎng)澖o霍珩，更顏面盡失。上了場便沒有后退相讓的可能。

    但他相信，曹參方才只是倏忽大意看輕了霍珩身邊那個(gè)夫人，這才致使他們夫妻二人鉆了空子僥幸得球，他派人警告曹參，若曹參是個(gè)聰明的，他會(huì)明白他的意思。

    休息片刻，曹參見侍衛(wèi)長過來與他換了一支鞠仗，對方神色有異，自己便豎起了耳朵，等那人貼身過來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曹參微微皺起了眉頭。

    “大人的意思我明白?！?/br>
    “明白就好，交情歸交情，但這邊不能輸。如果不是因?yàn)椴艽笕粟A霍珩十拿九穩(wěn)，昨日向大人絕不會(huì)輕易答應(yīng)霍珩之請，所以曹大人明白，一旦輸了這意味著什么?！?/br>
    曹參神色凝重了起來，緩緩點(diǎn)頭，那侍衛(wèi)長拎著那根舊的初月狀球杖走出了球場。

    花眠望著坐在場地上休憩的曹參，感到有一絲不妙。

    鳴鑼聲響，又是一場激烈追逐，球杖無影，烈馬如風(fēng)，球在無數(shù)殘影之中突出重圍，又被重重地甩落回去，雖無狼煙，但其精彩激烈處仍扣人心弦。

    商人看得目不轉(zhuǎn)睛，突然朝一旁的向元圭問：“這個(gè)霍將軍，是你朝陛下的親侄兒？”

    西域人部分侄甥，向元圭沒計(jì)較，觀摩著戰(zhàn)況神色不愉地點(diǎn)頭。

    “英雄出少年。我以前聽西厥人說，他們的可汗不怕大魏的兵馬，唯獨(dú)怕這個(gè)小將，他一來，西厥兵就要后撤幾十里。”

    向元圭的嘴角抽動(dòng)了番，這話仿佛戳中了他的脊梁骨般，臉色愈發(fā)不好看了。

    那商人卻有點(diǎn)兒不懂察人眼色，只見那片揚(yáng)起的黃沙之中，霍珩又快馬當(dāng)先奪下一球，不禁揚(yáng)聲大是稱贊：“這樣的騎術(shù)，的確是上國將軍該有的英姿。向大人，你為何不做順?biāo)饲?，從了這個(gè)小將軍呢？”

    他只管觀著球賽，最后這話純是感慨之語，并無惡意。

    話音落地，只聽一片叱咤之中，傳來向元圭隱含酸味的聲音：“是他要夸下?？冢娴秾?shí)槍地拼，贏了自然給他，至于沒本事的人，也沒有資格贏得我的耕地。”

    商人被一陣暴喝聲吸引了全部目光，完全不曾聽到向元圭此語。

    霍珩奪了球，先交給朱樂，朱樂的馬不算快，但手法穩(wěn)，從曹參手底下過了幾回，最后揮杖將球傳給了花眠。

    花眠那位置距敵方的球門還極遠(yuǎn)，角度也不足以讓她破門，但花眠還沒舉起鞠仗來，曹參身邊的左右護(hù)法忽朝她包抄而來，左右兩人馬匹阻住了花眠的去勢，馬頭直直地朝著花眠的馬腹撞了過來！

    若是顧著躲，球勢必又落入曹參手里了，花眠一咬牙，一甩后蹄避過鋒芒，將球擊飛了出去。

    但馬匹的沖撞仍是讓她搖搖欲墜，幾乎要摔落馬下。

    霍珩接球，揮杖塞給班昌燁，“接著！”

    那圍堵花眠的兩人跟著沖了過來，霍珩怒極，單槍匹馬地迎了上去，也不顧賽制了，當(dāng)場便要一桿打翻一個(gè)。

    “混蛋?！?/br>
    霍珩朝著一人揮起了球杖，花眠好容易才穩(wěn)住心神，見狀心幾乎要跳出胸腔了，長聲喚道：“將軍不可！”

    她柔軟的聲音喚醒了霍珩的理智，正逢著班昌燁從曹參等人的追擊之下突出了重圍，一杖將球傳給他，霍珩只作虛晃一槍，彎腰將球擊飛，花眠迎著趕上，又是折腰飛擊，牛皮杖頭發(fā)出沉悶一聲。

    那球裹著黃沙飛起，直竄入了敵方遍插朱旗的球洞。

    又是決勝一擊。

    花眠的馬腹被重烈夾擊，自己的胸腔也隨之一震，肺腑都是劇痛，勉強(qiáng)能伏在馬背上喘著氣，方才喚住霍珩，已是最后的力氣了，此時(shí)鞠仗已經(jīng)脫手飛出。

    霍珩翻下馬背替她將球杖撿回來，見花眠微微喘著氣，耷拉著腦袋，眼眶浮著一層淺薄的紅色，皺起了眉，一時(shí)又想到她極喜歡騙自己的關(guān)懷，又忍了回去，“不適就退場吧，我們已領(lǐng)先一分?！?/br>
    花眠搖了搖頭。

    “你不必逞強(qiáng)，這塊地是我要來給自己兄弟們的，本來就與你沒有甚么關(guān)系?！?/br>
    花眠聲音都啞了，“你不要沖動(dòng)，我還要盯著你呢。方才你是真想將那一杖打下去是么，我看出來了。”

    她的臉上寫著“我知道你關(guān)心著我，舍不得讓我受人欺負(fù)”的欣然得意，讓霍珩有點(diǎn)兒牙癢。他哼了一聲，“我一向最痛恨小伎倆，欺負(fù)女人更是無恥之尤?！?/br>
    花眠笑著將鬢邊一綹垂散的鴉發(fā)勾到耳后，眼波如碧水，生了動(dòng)人心魄的漪瀾。

    “向來最愛欺負(fù)我的，不是你么?！?/br>
    霍珩心中一動(dòng)。

    “他們針對我，只因?yàn)槲沂桥樱w力弱于男子而已。但我既然上了球場，便與大家都是一樣的，縱是被人欺負(fù)也是我不爭氣而已?！?/br>
    她微微笑著，眼眸里俱是逞強(qiáng)和桀驁不遜，“但你放心，球場上我還沒有輸過。不是使這種下策，傅君集都不是我敵手，說了幫你贏，就幫你贏，在得勝之前我是不會(huì)下場的。等我們勝了，再一齊去問姓向的討回公道?！?/br>
    霍珩一瞬不瞬地望著她，蹙起了眉，卻好半晌沒動(dòng)。

    這女人九頭牛都拉不回的脾性真是像他。

    他看了許久，終于轉(zhuǎn)身走了。

    花眠伏在馬背上，臉頰有些蒼白。

    這一球生得關(guān)鍵而漂亮，無可爭議，不顧向元圭精彩的臉色，那商人幾乎要暴跳起來祝賀了。

    沙漏越來越少，接下來只是一場廝磨，作為主力的花眠并沒有再表現(xiàn)出驚人的天賦，霍珩等人也只是與曹參纏斗，已多勝一球，他們便不在乎再進(jìn)球，只要耗著拖死了曹參便算贏。這幾人都是戰(zhàn)場出身的精兵良將，騎術(shù)精湛且利于實(shí)戰(zhàn)和近戰(zhàn)，全力配合防守之下幾乎無懈可擊。

    向元圭從沒見過曹參在球場上如此窩囊，全程被壓制著打，幾番起身踱步，直至鳴鑼聲響。

    向元圭聞聲猛然回頭，記分牌上，霍珩還多進(jìn)一球。

    頓時(shí)，向元圭眼前一陣發(fā)黑，臉色掛不住，拂袖而去。

    班昌燁等人解了額頭上被汗水浸濕的抹額，用衣袖蹭去臉頰上的巨汗，一齊擊掌相慶。

    霍珩正要過去，見花眠仍磨磨蹭蹭坐在馬背上騎虎難下，皺了眉頭朝他過去。

    花眠見他來了大喜，忙伸手給他，“霍珩，你拉我一把，我下不來了?！?/br>
    聽著她如撒嬌般軟綿綿的口吻，霍珩卻顯得有幾分不耐，“都勝了，還裝作不會(huì)騎馬？快下來，我們找姓向的拿地契去。”

    花眠嬌哼了聲，解開了綁袖的黑紗抹額，慢慢吞吞撩過了右腿。

    霍珩注意到她臉色有些蒼白，但料到是天氣炎熱，奔跑劇烈出汗所致，沒有多想，看著她慢慢踩著馬鐙翻身下來，直至左足緩緩落地，忽然腳腕崴翻，柔軟無力的身子朝霍珩倒了過來。

    霍珩吃了一驚，幸得伸手及時(shí)，來得及在她撲倒在地之前將人接入懷里。

    花眠抬起了桃花色的明眸，脈脈地凝視著他的面容微笑。

    他感到這懷里的人是恁的燙手，一見這笑容，哪有不明白的？忙撒開了手，將人推了過去。

    “不許胡鬧了，走?！?/br>
    霍珩沉聲道。

    他轉(zhuǎn)身朝朱樂等人走去，再不肯回頭。

    身后沒有動(dòng)靜，跟著便是撲通一聲，霍珩終于停下來了。

    “夫人？”幾個(gè)大男人都朝這邊奔了過來。

    霍珩一愣，回頭去看，花眠已經(jīng)倒在了地上。

    “花眠！”

    他疾步朝著倒在馬蹄下的女孩兒走了回去，她緊緊閉著那睫毛修長的雙眼，臉龐如刷了一層漆般雪白，毫無血色，而袖下那只如玉藕般細(xì)嫩的臂膀，還在輕微不絕地發(fā)著顫，暈睡去了也沒停。

    “花眠？”他試著掐她人中，也沒有醒，他忙抬起頭，“找向元圭，找軍醫(yī)！”

    霍珩一把抄起了她，掠入了懷里。

    作者有話要說：　　眠眠：我先睡了，醒來之后告訴我他多有擔(dān)心我啊，幫我監(jiān)督一下，謝謝大家了。

    因?yàn)樽飨r(shí)間調(diào)整的關(guān)系，明天（周四）起更新時(shí)間改為晚八點(diǎn)左右，應(yīng)該算是黃金時(shí)間吧，不斷更，么么噠。

    第17章

    朱樂忙馬不停蹄去喚人傳醫(yī)者過來。

    馬場里救死扶傷的醫(yī)者平日里沒太大的作用，也就是在自己藥廬之中坐著，平素調(diào)配一些藥草，人來取了，將傷藥拿給傷兵。醫(yī)者正打著扇靠在一株野樹底下納涼，沒想到被朱樂將胳膊一扯，人就如風(fēng)箏般飛了出去。

    霍珩將花眠抱入屋舍，穿過正堂到了耳房內(nèi)的軟塌上。

    花眠身上出了些汗，衣裳緊黏著光滑白膩的皮膚。她的身體嬌弱得仿佛不勝?zèng)鲲L(fēng)的花朵，被霍珩綁住衣袖處，抹額將手腕勒出了淡淡的紅痕。

    他皺眉看了幾眼，等醫(yī)者來了，便退到了一邊。

    花眠漸漸有了意識(shí)，口中輕輕喃喃著“疼”。

    霍珩心跳如雷，“她說疼。你快看看她哪兒疼?！?/br>
    醫(yī)者這時(shí)腳才落了地，忙放下藥囊，替花眠搭上脈。

    沉吟了片刻，他露出驚訝之色，忙道：“老朽看夫人這會(huì)兒脈象紊亂，不知可是受驚了？”

    霍珩想起了方才曹參的兩個(gè)手下竟然暗中對花眠做那樣的事，火冒三丈，憤懣地咬牙，“是?！?/br>
    花眠疼得臉色發(fā)白，醫(yī)者除了搭脈之外，旁處也不敢碰觸，只見將軍夫人直喊疼，心想怕是別處有了外傷，目光從花眠的臉頰上移到了她的腿上。

    她的腿半蜷曲著，緊緊縮在另一腿腿彎處，醫(yī)者恍然大悟，“將軍，勞煩你快來將夫人的鞋襪除去?！?/br>
    霍珩大為驚訝，“怎么了？”

    他坐上了床榻，將花眠的左足托了起來，將她的繡履摘落扔至一旁，慢慢地卷起了花眠溫軟輕薄的綢褲，褲下露出一截美玉般的小腿，腿上有大塊的紅腫。

    霍珩呆了呆，萬沒想到花眠的傷看著竟有如此嚴(yán)重了。她方才在場上完全是強(qiáng)撐著，還促狹、輕薄他，故意惹他煩躁不搭理她。

    醫(yī)者試著摁住花眠的xue位，床榻上的女孩兒忽然發(fā)出一聲痛呼，戰(zhàn)栗的小腿要收回去，可一動(dòng)又是牽動(dòng)筋骨地疼。

    “將軍，你將夫人的左足摁住，我才好細(xì)細(xì)觀察。”

    霍珩怔愣著，醫(yī)者如何說，他便如何動(dòng)。

    一回頭，身邊的蕭承志等人還守在病榻邊，每個(gè)人都背過了身去，好像有點(diǎn)兒尷尬，霍珩氣悶不已：“都出去，將姓向的和姓曹的都給我扣著，不許他們跑了，爺一會(huì)兒去搜地契?！?/br>
    他們便各自散去。

    醫(yī)者看了花眠的傷勢，對霍珩道：“怕是陳年舊傷了。夫人小腿這塊兒，還有一圈淺淺的牙印?！?/br>
    霍珩微詫，凝睛朝醫(yī)者所指看去，在那片紅腫上，確有淺淺的兩排牙印，他瞬間眉宇擰成了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