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宴很快就走了過去，卻沒急著推門，似乎是聽到了什么猶豫著停下。

    景祁正掂量著要不要過去，卻見他突然又把門推開，臉上的表情似乎都陰沉了許多。

    *

    傅歸元靠得極盡，溫?zé)岬暮粑伎鞊涞缴螂x經(jīng)臉上。她板著個臉正要打開傅歸元的手，卻聽見身后門被嘭得一下推開，聽著還像是用了不小的力，兩人都被嚇得一顫。

    沈離經(jīng)還心想景祁怎么這么冒冒失失，推個門力氣這么大，沒等她回頭看到身后人是誰，傅歸元就乖乖松了放在她下巴上的手，重新以一副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幼厝ィ聪騺砣说难凵裰羞€帶著幾分挑釁。

    “誒，表哥！”景祁的聲音這才傳來。

    沈離經(jīng)扭頭看去，一時間被驚得忘了言語。

    怎么哪都有聞人宴？這都被他撞上了！

    “哎呀，丞相大人怎么來啦，是來喝酒嗎？”傅歸元嘴角輕佻，仍是掛著毫不在乎的笑。

    景祁手里拎著兩壺酒，不知道該不該往桌子上放。他覺著自己表哥的臉色比剛才差了不少，剛才推門那么失禮，和他平日里干什么都冷靜從容的樣子差遠(yuǎn)了。

    聞人宴站在二人面前，眼神冰冷，說話也涼颼颼的。“不是?！?/br>
    一時間，不僅是沈離經(jīng)，就連傅歸元都莫名生出了一種通jian被當(dāng)場抓包的錯覺。

    傅歸元刻了兩聲：“丞相這是做什么，來了又不說話，你......景祁！站著干嘛，把酒放這?！?/br>
    “??？哦......”他嚇得一個激靈，把酒放下就要走“表哥我先走了啊，先走了，你別跟我爹提起，千萬別！”

    景祁帶上了門，飛似的跑離酒樓，在樓下暗中守著的晉堂一開始還擔(dān)心沈離經(jīng)的安全，見到景祁飛奔跑了出來，聞人宴又剛上去不久，頓時就放心不少，安心在暗中等候。

    “坐過去?！甭勅搜鐚χ螂x經(jīng)說道。

    她不解，又問了一遍：“什么？”

    這次他沒有回答，反而黑著臉，心情很不好的樣子，一只手去拉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扶了一下，讓她坐到另一邊。

    而他自己坐到了沈離經(jīng)剛才的位置，將她和傅歸元隔開，這個距離就是傅歸元站起來，也碰不到她半根手指。

    傅歸元看著聞人宴做完這一切，折扇搖得更帶勁了?！鞍パ窖剑┫噙@是做什么，不讓我和崔姑娘說話不成，我又不會對她做什么，再說了，這男未婚女未嫁的......”

    “傅歸元！”聞人宴少有做這種打斷別人說話的事?！澳愕氖直郏€疼嗎？”

    這話一出，傅歸元臉上的笑都凝滯了，搖折扇的手隱隱有些發(fā)抖，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別的什么?！柏┫囿w貼，沒打斷骨頭，好得還挺快?！?/br>
    聞人宴冷哼一聲，終于把目光投向心虛的沈離經(jīng)。

    越看越心虛，沈離經(jīng)索性望著桌上的茶壺發(fā)呆，生怕自己同時被兩個人揭開身份，那真是有夠沒臉的。

    他見沈離經(jīng)不說話，呆愣的看著水壺，心想自己可能是臉色不好嚇到她了，伸手去拿了水壺給她倒杯茶。

    聞人宴突然伸手把她嚇得猛一抬頭，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丞......丞相，你和王爺有事商議，那小女子先告退吧?！?/br>
    “不急。”聞人宴把水杯推給她?！翱斓綍r間了，留下用膳吧?！?/br>
    沈離經(jīng)自然不急，反倒是傅歸元看他們二人看得津津有味，眼睛還時不時打量她，想從沈離經(jīng)臉上看出點什么來。

    突然想到什么，傅歸元跳起來，幾步跑過去拉開門，叫了一個小廝吩咐了幾句。

    聞人宴問他：“你做什么？”

    傅歸元坐回去，笑得不懷好意?！敖o你們多點兩個菜啊，聞人府的吃食這么久了還是一成不變，做的再好吃都要吃吐了，虧你能忍而二十年?！?/br>
    “難吃......嗎？”聞人宴眉頭輕皺，輕聲呢喃一句，猝不及防的再次把眼神對向沈離經(jīng)的位置。“若是這樣，你想吃什么和侍女說，我會讓人去準(zhǔn)備?！?/br>
    聞人府中的膳食做得好，但多年來卻實是沒有新意，學(xué)生們用膳聚在一起，沈離經(jīng)已經(jīng)是個意外，如果再這樣給她開小灶未免太過火了。“我覺得很好，不難吃?！?/br>
    “你有什么需要可直接告訴我，若我不在，找我的侍女?！甭勅搜缭缌系剿龝芙^，只好又添了一句。

    傅歸元看著二人你來我去，臉上的笑快要掛不住了。如果這崔琬妍因為眼睛和沈離經(jīng)神似，得以暫時入了聞人宴的眼，讓聞人宴一時半會兒的青睞，這他倒是不奇怪，再冷靜的人也有不清醒的時候。但眼前這情況，只怕他要么是動了真情，要么，就是對方騙術(shù)太高超了。

    幾百人看到沈離經(jīng)被一劍穿心，人都被燒成了灰。

    就是再像也不會是她，只怕哪個有心人看出聞人宴的情意，找個人來對付他。

    房門被輕叩幾聲，送菜的人上來了。

    “進來?！?/br>
    吃食被依次擺在桌上，滿滿當(dāng)當(dāng)。

    聞人宴看到桌上的菜，眼神微動。他明白傅歸元不懷好意的笑是為何了。

    沈離經(jīng)看著那些她厭極了的東西內(nèi)心冷笑。

    傅歸元這是專門拿她惡心不愛吃的菜來試探呢。

    沈離經(jīng)挑食嚴(yán)重，嘴刁得很，不吃香芹蘿卜綠椒等等，更是一聞到姜味兒就要嘔吐。

    傅歸元加菜，特地加了一堆她最討厭的，存了心要膈應(yīng)她。

    對于他的這些小心思，聞人宴也很清楚，卻并未出言阻止。

    他只想看看，眼前人會有什么反應(yīng)。

    自醒來就一直服藥到現(xiàn)在的沈離經(jīng)早就習(xí)慣忍受那些怪味兒。是藥三分毒，時間久了，味覺也受到些損害，不如以前靈敏，吃東西也覺得無味。

    雖然眼前的食物她都不喜歡，但讓她吃下去也不是不能忍，比起喝藥療傷的苦，就算是給她端來一盆姜她也能做到面不改色。

    傅歸元站起來殷勤地給沈離經(jīng)夾菜，又非常不客氣挑了個姜塊進去。沈離經(jīng)道謝后，姜塊又被聞人宴挑出來。

    他淡淡地說：“你夾菜都不長眼的嗎？”

    傅歸元好脾氣的嬉笑道：“丞相大人倒是會夾菜，不搶您的活，來吧來吧?！?/br>
    說罷后他就看著沈離經(jīng)動筷子，心里算計的也簡單，能讓聞人宴放在心上的女人不是騙子就是沈離經(jīng)本人，他就算不信也要試探一下，若是這崔琬妍為了和沈離經(jīng)相似，特地避開了那些菜式，多半是內(nèi)心有鬼。若是她吃下去了，那也證明不了什么?？傊褪莵斫o人找不痛快的。

    沈離經(jīng)隨意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神色如常沒有半分不適，連眉毛都不曾皺一下?！爸x王爺款待，小女也該離開了?！?/br>
    晉堂還在不醉樓外面等著她，太久不出去恐怕會讓他擔(dān)心。

    傅歸元坐的歪歪斜斜，和一旁身行端正的聞人宴成了鮮明對比。二人同時開口：“我送你?！?/br>
    說完后兩人都楞了一下，傅歸元是噗嗤一聲笑開了，那邊聞人宴的臉色卻不是一般的難看，眼里的陰郁之色能凝結(jié)成刀幾下削了他。

    他知道再這么下去聞人宴是真的要發(fā)脾氣了，說不定會把他從府里趕出去?！按薰媚?，不要辜負(fù)丞相一片好意，要知道能上丞相馬車的女子，我可是只見過兩個呢。”

    兩個？

    沈離經(jīng)眼中的訝異一閃而過，可她明明記得，就連自己也上去過幾次。怪不得，他以前趕她下馬車，她不下去，次數(shù)多了也就習(xí)慣了，想必那個時候聞人宴心里就很不滿了。

    本來最近和這二人牽扯過多就容易引人生疑，現(xiàn)在光明正大進聞人宴的馬車豈非是給自己找麻煩。“謝謝丞相好意，不敢勞煩。”

    聞人宴嘴角緊抿著，唇線的弧度在表示他又不高興了。

    “當(dāng)真不愿？”他生硬地開口，吐出幾個字來。

    “不敢勞煩丞相?！?/br>
    “好。”

    就像剛才沈離經(jīng)發(fā)呆時做的那樣，聞人宴也把目光放在了一個茶盞上，倒像是讓自己刻意不讓自己去看她。

    等到她真的戴上幕離要離開后，聞人宴才把目光從茶盞轉(zhuǎn)移到她的背影上。

    “咳咳”傅歸元咳嗽兩聲，扇子柄敲了敲桌面。“我說你是真傻還是假傻，你要是真喜歡也就算了，別以為我看不出你是怎么想的?！?/br>
    聞人宴淡淡說：“我怎么想的？”

    傅歸元：“你有沒有好好調(diào)查過?！?/br>
    聞人宴：“有。”

    這句話說出來，就像是把傅歸元壓著的一股不滿點燃了，蹭的一下起身，憤怒地說：“你這么些年做了多少事別以為我不知道，要不是聞人復(fù)攔著，你是不是要發(fā)瘋毀了聞人氏。人都死了你做這些虛的做什么，她活的時候你避著她，燒成灰了反而要自欺欺人找她。這個女人現(xiàn)在出現(xiàn)，他哥哥還是個兩面三刀四處逢源的，誰知道來你身邊是做什么的？今日能在這種地方碰見她，可見背后是個有主的，你還敢接近！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br>
    好像無論說什么，都不能撼動聞人宴分毫情緒，直到那句“燒成灰”出口，幽深的眼瞳才微張，握著茶盞的手指輕微顫抖了幾下。

    “我心里有數(shù)?！?/br>
    傅歸元氣得咬牙切齒，對方還是清清冷冷，像個無欲無求的雕像，連多說幾句都不肯。

    “你有個屁的數(shù)！你有數(shù)你看著她死！當(dāng)初怎么不去救？現(xiàn)在裝得情深義重什么意思！你想玩女人我不管，不要找個像她的，更別跟我惺惺作態(tài)，你是她什么人，你不是她夫君，你連她意中人都不是，你們聞人家，也帶兵圍剿了沈府，你不會忘了吧?！?/br>
    說起這些，傅歸元眼睛都泛紅，他從小在沈府玩到大，最后他爹死的不明不白，他娘殉情，他被貶到靖州做個閑散王爺。他剛到靖州，就聽說沈家沒了，五百多口人燒成了灰，太子特地讓官兵看著那尸體燒干凈。

    挫骨揚灰，什么都沒留下。

    聞人宴臉色陰沉的聽完這番話，白皙的手腕間青筋越發(fā)明顯。他長呼一口氣，什么也說不出來，因為傅歸元說的都沒錯。

    是他護不住，他什么都不是，什么也沒能做成。

    傅歸元看聞人宴被他說得眼眶發(fā)紅，一下子停住了，接著又后悔不已。

    說那么多做什么，也只是平白添堵罷了，說到底也不是聞人宴的錯，這么多年他已經(jīng)做了不少事，一步步爬到丞相之位，暗中處理了多少□□羽。徐之修的死得那樣慘，指不定也是他干的。

    “是我失言了，你別放在心上......”他頓了一下?！拔抑皇遣黄?，你不該因為那個女子和她長得像就......這不像你?！?/br>
    “不是因為這些?！甭勅搜鐡u搖頭，他說不出來。

    為什么能篤定崔琬妍就是她，聞人宴自己也說不上來。

    從小他就少夢，可這五年間卻是數(shù)次夢到沈離經(jīng)。

    被一劍穿心的她，渾身是血的她，無一不是淚流滿面，眼睛死死的盯著自己。

    夢里的沈離經(jīng)再不復(fù)往日里的意氣風(fēng)發(fā)，總是悲愴的，淚流滿面，冰冷地看著他。

    時間一久，就連他都快忘了這是不是夢?？傆X得沈府滅門當(dāng)日，她就是這般渾身浴血，眼淚和血混在一起，那慘叫聲也成了真，讓他在午夜夢回被冷汗浸濕衣襟。

    每次夢醒了，心臟就像是尖針細(xì)細(xì)密密扎著，每一個小孔都在往外滲血，呼吸都變得疼痛難忍。

    他只能披著衣衫起身，站在窗前看那座矮樓，一直看到天亮，也不會有燈火再亮起。

    這輩子都忘不了她了。

    “不是因為這樣?！甭勅搜缬终f了一遍。他私心不愿意告訴傅歸元真相，若是這般，便只有他知道，這就算是他和沈離經(jīng)間的秘密，只有他們二人才明白。

    “那是什么你說清楚，別讓我猜?！备禋w元被他故弄玄虛搞得有些煩了，不悅的催促道。

    他不愿意，但......

    “她不是什么替身，不是影子，她就是她?！甭勅搜缯f這句話的時候，眼中積著的陰云一下子就散去了，只剩下清明一片，像是云銷雨霽后的晴朗山色。連帶著嘴角都帶了不經(jīng)意的弧度。

    傅歸元聽得出來，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竟是難得的愉悅。

    這就相當(dāng)于直接地告訴他。

    “離經(jīng)……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