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遠道聽完后震驚得嘴都合不上，愣了好一會兒后敬佩的對她抱拳：“實在是......佩服!居然還有這等子事?！?/br>
    “何止，我們當時還打賭，誰能讓聞人宴第一個罵臟話誰就贏?！?/br>
    “無聊至極，他定時厭極了你們?！?/br>
    她嘆氣：“所以說，他要是認出我來，不拿劍捅我?guī)讉€窟窿就不錯了，更何況我如今可是跑也跑不了，打也打不過?！?/br>
    “我倒是不聽你提起過，如此，你可厭他？”他目光落在沈離經(jīng)身上的潔白外袍上。

    “有何好厭，當年聞人氏一族為求自保，對沈家的滅門之災冷眼旁觀是沒錯，京中多少人都是如此，隔岸觀火罷了。沈家一倒，昔日故友也不愿惹火燒身，忙著和沈家擺脫關(guān)系，雖然心寒，卻也明白不過是人之常情。樹倒猢猻散，我們沈家沒了，依附巴結(jié)我們的上趕著吸吮骨血，那些個才是真正的狼心狗肺。”

    “這么想的開？我可是聽那日，聞人氏也帶兵去了?！?/br>
    沈離經(jīng)冷冷瞥他一眼：“所以你要我如何，找出這些人，一個個殺干凈？”

    崔遠道被她一噎，也不好再多話，小聲道：“其實也不是，我聽說聞人家去的人沒動手，只是看著。”

    風一吹，沈離經(jīng)的發(fā)絲就飄揚起來，崔遠道問她：“這外袍可還要？你這么穿回去怕是要落人口舌。”

    “我知道分寸，你先回吧，過幾日我自己想辦法?，F(xiàn)在主要目的是李太師那里，他當初可是一心扶持蔣風遲，李太師獨子李恒陳是個好色的混賬，玄機樓的眼線眾多，定能查出不少他的齷齪事。聞人宴的想法我現(xiàn)在也捉摸不透，但他必定是站在聞人家的利益上考慮，蔣風遲心狠手辣，但多數(shù)時候是個蠢貨，與他虛與委蛇不如推旁人上位……罷了，過幾日再說這些?！?/br>
    “那我可真走了，你好好照顧自己，按時喝藥?！?/br>
    “知道啦?！币宦牭胶人幧螂x經(jīng)就翻了個白眼，把身上衣袍扯下來隨手一卷抱在懷中。

    *

    快走到院門口沈離經(jīng)和司徒萋迎面撞上，對方唇上點了鮮紅的口脂，眼角微微上挑，紅衣颯颯讓人無法忽視，一副很不好惹的樣子。

    沈離經(jīng)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本以為司徒萋不會理她這種看上去就很弱，一鞭子能抽暈過去的病秧子，誰知她不僅點了點頭，還問：“你懷里抱的是什么？”

    沈離經(jīng)：“......”不太好答，她問我干嘛？

    徐瑩然從屋里蹦蹦跳跳跑出來，一把拉住沈離經(jīng)，面色不善地看著司徒萋，就好像護崽的母雞，仿佛司徒萋要欺負她一樣。

    沈離經(jīng)心情有點復雜，歉意地對司徒萋笑笑。

    司徒萋看都不看徐瑩然一眼，冷笑一聲走進院中，徐瑩然這才說：“我以為那個司徒小姐會是司徒蕊，沒想到是她?！闭f完后還頗為不滿地癟了癟嘴。

    “司徒蕊？”

    “琬妍jiejie有所不知，司徒蕊是司徒萋的meimei，雖是繼室所生，性子比司徒萋卻好得多，溫柔又好說話，司徒萋好幾次欺負她。”

    “欺負？”

    “是啊，當眾都又是瞪又是吼的，也不知背地里怎么磋磨司徒蕊，粗魯又惡毒，絲毫沒有教養(yǎng)，我阿姐說司徒萋簡直快趕上了那個沈離經(jīng)?！?/br>
    沈離經(jīng)本人：“......是嗎。”她都死了這么多年，這群人還是喜歡時不時拉她這個死人出來遛一遛，說她沒有教養(yǎng)就算了，說她惡毒不行。

    院門不遠處來了幾個侍女，徐瑩然立刻安靜下來，心虛的看著她們。

    為止書院戒令，君子不可背后議人長短，女子多舌同樣視為不道德之事，都要抄德經(jīng)。

    對于每日里無聊了只能繡繡花看看書的小姐們來說，這種戒令簡直是不可理喻，被逮住還要向被議論者當場道歉，無異于讓人游街示眾午門斬首。

    在聞人府一言一行都要注意，永遠不知道那些個夫子和侍女什么時候冒出來記上一筆。

    每半月會掛一次受訓最多的學生姓名，并給他父母寄上一封信。每月十人，一掛就是半個月，稍微要點臉都不愿意上榜的。

    打頭的侍女向她們微微盈身，說道：“午膳時間，請二位小姐回房?！鄙砗蟮氖膛兄┏允硰乃齻兩砼赃^去，走進了最中間的屋子。

    徐瑩然微微一黠，對沈離經(jīng)眨眨眼：“琬妍jiejie，你可得多吃些，看你身子不太好，定是每日飯也不好好吃的，聞人府的廚子可是頂好的。”

    沈離經(jīng)心道：這我當然知道，當初要不是聞人府的廚子做菜好吃，我當天就跳墻跑了。

    “你的發(fā)髻是何時拆的，看著倒也挺好看?！?/br>
    沈離經(jīng)想起聞人宴隨手給她挽的髻，編個話搪塞徐瑩然：“剛才走得急發(fā)髻亂了，我兄長幫我又挽了一個?！?/br>
    “我還沒問呢，你抱著一件衣裳作甚，看著倒像是個男子外袍？”徐瑩然心中疑惑，伸手要去碰。

    她不動聲色的轉(zhuǎn)了個身回屋：“剛才去見我兄長，他見我穿得單薄，就把外衣脫下來讓我披上了。”

    徐瑩然并未多想，只是嘀咕一聲：“沒想到那個崔郎君也會學丞相穿白衣?！彼恢庇X得除了丞相，沒人能把白衣穿出風韻來，別人再怎么學也像是披麻戴孝。

    沈離經(jīng)把衣袍隨手一丟，掛在了床邊的軟塌上。

    即便是脫下聞人宴的衣袍，身上還是有一股若有若無的冷梅香氣，和滿院梅香又不大相同，也不知是不是用了什么香料。未作多想，換了身衣物后便出了門。

    剛才來布菜的侍女中打頭的那個仍未離去，似乎在等著她出來?！按薰媚?，二公子吩咐我看著你喝了藥再走?！?/br>
    剛才沒注意，此刻再看，她手中的托盤上竟還放著一小碗黑黢黢的藥，旁邊貼心的放了一小碟蜜餞。

    沈離經(jīng)眉頭緊皺：“剩余的呢？”

    “二公子說每日會讓人送來，姑娘不必多慮?！?/br>
    “那便替我謝過丞相?！彼似鹜肫磷『粑?，臉上的表情悲壯得仿佛壯士就義。

    一飲而盡差點忍不住干嘔，趕忙往嘴里塞了一顆蜜餞。

    侍女忍不住露出些笑意，說道：“姑娘果然怕苦，好在公子讓我們備些蜜餞，也能讓姑娘好受些?！?/br>
    沈離經(jīng)想說這藥苦得直鉆人心，蜜餞是沒大用的，但聽她說公子時還是愣了一下：“是嗎......你們公子有心了?！?/br>
    “姑娘快去用膳吧?！?/br>
    “多謝?！?/br>
    中堂正中央擺著紅木的圓桌，桌上擺著一只瑩白的花瓶，插著兩三只紅梅。在百無聊賴的等候中，司徒萋就在揪上面的花瓣，徐瑩然冷著臉看她辣手摧花。

    沈離經(jīng)坐下，掩袖輕咳，頗為內(nèi)疚：“都怪我這身子，讓二位久等了?！?/br>
    司徒萋停下手，問她：“身子不好為何還要來為止書院?！?/br>
    徐瑩然笑笑，陰陽怪氣的說：“瞧司徒jiejie的話，身子不好就不能學習了嗎？溫婉和善之人來為止書院可不比那些蠻橫狠毒的人要好？并不是人人都如jiejie這般有當街與男子比武的霸氣和體魄?！?/br>
    此話一出，司徒萋的面色就陰沉下來?！闭l是你jiejie，你家里人沒教過你怎么說話嗎？”

    二人劍撥弩張，都是心直嘴毒的主，怨憎分明不加掩飾，這種性子在大宅子最是吃虧，也好在她們身份高貴，再怎么囂張也沒人敢置喙。

    眼看二人就要吵起來，沈離開始勸：“司徒姑娘莫要生氣，既然有緣聚到一處，不如放下心中隔閡，試著相處，這才不過半日，莫要因為旁人的風言風語互相仇視才好?！?/br>
    司徒萋臉色沒好多少，冷冷的看她一眼：“我從不在乎風言風語?！?/br>
    “你！”徐瑩然咬牙切齒，“簡直不知好歹......”

    “好歹，你也配和我說這些？”

    “司徒萋，你不要欺人太甚！”

    ……

    沈離經(jīng)：“……”我餓了。

    第14章 吐血

    書院的日子說是度日如年也不為過，外面春光正好，屋子里卻是一群正值豆蔻年華的小姐們在念著之乎者也，無論是酸詩還是古籍都讓人頭疼不已。

    并非所有人都是自愿學這些東西，但她們不甘心被別人比下去，寧愿來這遭罪也不能受人譏諷。

    在京中，凡是有資格進為止書院的都非富即貴，要么就是天資過人有濟世之才，仿佛進不去就很丟臉。

    頭幾天沈離經(jīng)還能裝個有模有樣，等夫子一換就要暴露原形。

    一個秦喻一個聞人徵，再加上板著冰塊臉的聞人霜，幾日下來她的手指已經(jīng)抄書抄到酸麻，偏偏手腕總是使不上力，一動筆就微微發(fā)顫，導致她的字也不能見人。

    聞人徵是半點不留情面，劈頭蓋臉的一頓訓斥，就差說她狗屎無用了。

    一個十六歲的小姐，狀元郎的meimei，卻寫得一手不如十二歲稚女的狗爬字。女院眾人紛紛對沈離經(jīng)改觀，連著眼神都帶上了不少鄙夷。好在她臉皮厚，什么大風大浪沒見識過。

    她們說崔琬妍不好，關(guān)她沈離經(jīng)什么事。

    聞人徵這么多年還是沒改煞神作風，嚴苛古板，罵人不帶臟字的把人損到土里，便是怒極了書一扔，也絕不口吐粗鄙之語。

    處罰起來也絲毫不手軟，讓嬌滴滴的小姐和公子哥們叫苦連天。

    書院中白日里要早起，行坐談吐都要注意風度儀態(tài)，夜里還有掌燈人四處巡視，亥時休卯時起。

    好在女院中也不只是她受不來這一套，司徒萋也是如此，徐瑩然暗諷，她便反唇相譏，兩人你來我往好不精彩，可惜徐瑩然再怎么樣也只是一個養(yǎng)在深閨里跳脫些的小姐，比不上司徒萋這種能把鞭子甩得虎虎生風當街斗毆的。幾日相處漸漸敗下陣來，司徒萋從來不玩那些陰損的，脾氣上來了用市井里的粗話把徐瑩然罵得一愣一愣。

    沈離經(jīng)以一副弱不禁風的病秧子姿態(tài)夾在其中，每天都安安靜靜的吃飯，最終因為太過氣定神閑反而得到了司徒萋的另眼相待。

    這不是什么好事，平日里見了司徒萋翻白眼的小姐也連她一起算上了。

    幾日過去，沈離經(jīng)抄書抄到恨不得以頭搶地，只覺得待在為止書院還不如回凈源躺冰塊里。

    某日，就在聞人霜的書畫課上，她聽到背后有幾個小姐偷偷議論。

    “下午便是騎射課，唉，我實在是不喜歡騎馬，那畜生一動起來我就怕得慌，總覺著要栽下去?！?/br>
    “怕什么，抓緊韁繩便是。不過騎馬射箭，實在不會也沒什么，還能難過黑面神的考問?！焙诿嫔窬褪锹勅酸?，學生私底下給他起的外號，因為他每次看學生都是黑著臉，一旦提問沒答上來，就一副對方燒了他家般的眼光瞪著那人，是以學生對他都是又敬又怕。

    “哪有那么容易，到時候要是害怕，出丑了可怎么辦？”

    另一女子聲音驟然小了許多，但還是讓沈離經(jīng)聽了個大概：“你再怎么出丑也能勝過那個崔琬妍，她一看就弱不禁風的，說不定連馬都爬不上去?！?/br>
    說完兩人壓低聲音笑得花枝亂顫，把聞人霜都吸引過去了，冷著聲說了她們兩句。

    沈離經(jīng)無語嘆氣。要知道她第一次騎上馬，這兩個小姑娘還沒出生呢。

    “還是這樣？竟是半點進步也無......”不知何時聞人霜已經(jīng)走到了沈離經(jīng)身旁，居高臨下的打量她的畫作，臉上是不加掩飾的嫌棄，就差說出“畫的真丑看不下去”了。

    沈離經(jīng)沒回話，瞪著自己的書案。

    胸口剛才就開始悶悶的疼，喉間還能感受到一絲微弱的血腥氣。

    她抑制不住咳了兩聲，誰知這咳嗽越來越劇烈，喉后有腥甜的血氣翻涌，任憑她捂住嘴還是有紅絲滲出指尖。

    猩紅的血點濺在畫紙上，顯得格外猙獰，扎眼的紅如同擋不住的紅梅凋零，順著她的指縫一滴一滴，砸在她的淺色百迭裙上。

    眾人都被沈離經(jīng)嚇呆了，愣愣的看著本就臉色蒼白的她血色盡失，好似落下來的血奪走了臉上最后一絲生氣。

    聞人霜趕忙吩咐人去叫大夫，蹲下身看沈離經(jīng)的情況。

    沈離經(jīng)胸口悶悶的發(fā)疼，這幾日沒發(fā)病差點讓她忘了，該來的吐血永遠避不開，比葵水頻繁，比葵水準時，每個月吐得量還不見得要少。

    不知道還有幾日可活，還要遭這些罪。

    現(xiàn)在她嘴里一股血腥氣，張嘴都是血沫子，干脆也不說話。

    心里想，若是聞人府把她送回崔府，她就直接不來了，這幾口血吐得也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