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可她也明白, 此刻沒有比命重要的,自己強護在身上,也是保不住,還容易給自己引來禍端。 月兒一咬牙,將箱子放在了車棚頂上,混在一眾箱子里,唯有祈禱月黑風(fēng)高,匪徒們眼神不濟, 一時疏忽了。 然而人類絕不能靠著僥幸心理過活,否則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匪人彎刀一揮,劃開網(wǎng)繩,箱子噼里啪啦掉落出來。月兒的行李箱是韓江雪在法國留學(xué)時候買回來的,邊角有金屬包裹,本就結(jié)實耐用,再加上重量十足,直接把下面的一個箱子砸成了餅。 金屬撞擊的聲音甚至驚起了沉睡的寒鴉撲簌簌飛,無論是匪徒還是旅人,目光都落在了那個行李箱上。 月兒的手心都浸出了冷汗,她咬著牙蹲在人群當(dāng)中,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匪徒走上前,掂量了一下那箱子,沉甸甸的,滿登登的。 那孤狼一樣的眼睛在這暗夜當(dāng)中都閃爍出了光芒,他太興奮了,這箱子里,有好東西。 匪徒興沖沖地喊叫了一聲,喚來了兩個同伴,奈何那箱子構(gòu)造奇特,是帶著密碼鎖的,尋常力氣,根本打不開它。 匪徒也懶得費事,直接提刀就砍,強強相遇,震得腕子都發(fā)顫了,心中怒火驟起,轉(zhuǎn)頭來惡狠狠看向瑟瑟發(fā)抖的眾人。 大吼了一句月兒聽不懂的。 即便言語不通,情緒是可以瞬間捕獲的。月兒知道,他在喊這是誰的箱子。 這才是讓月兒最恐懼的地方。 他們?nèi)繇橅樌昧隋X財,許是還能被喜悅沖昏了頭腦。如今不找出能打開箱子的人,勢必不能罷休。 見無人應(yīng)答,那匪徒的也沒了耐心,提著刀在眾人眼前晃蕩著,用著帶著濃厚口音的漢話喊了一句:“誰的箱子!出來!” 眾人紛紛搖手表示不是自己的,這無異于火上澆油,匪徒的怒火更盛了。 匪徒圍城的圈子在漸漸縮小,月兒明白,他們一定會不擇手段逼出箱子的主人的。 威脅,恐嚇,甚至更加殘暴的手段……他們是匪徒,不是慈善主。 月兒蹲得雙腳發(fā)麻,一顆心如在油鍋里煎熬著,不知該如何逃過這一劫。 突然,一個匪徒的目光定個在了瘦弱的月兒身上,他的眼神之中立馬放射出了異樣的光芒。 像是急于求偶的野獸,周身散發(fā)著野性的貪婪,借著月色,那張黑黝黝的臉上笑容逐漸扭曲,俯下身子,湊近月兒的臉頰。 月兒向后一躲,跌在了地上。 槃生自然看不得有人這般侮辱月兒,如小獸般驚起,沖著那男人撲了過來。 月兒驚叫一聲想要拉回槃生,可為時已晚。槃生已經(jīng)精準(zhǔn)地咬住了那壯碩男人的耳朵,狠狠地撕扯下來了。 滿嘴滿臉的血,跌坐在地上,臉上滿是猩紅,卻紅不過眼底的血絲。那是帶著同歸于盡的恨意的,恨到忘了把嘴里的耳朵吐出來。 男人疼得齜牙咧嘴,恨不能在地上打滾。同伴見狀,惡狠狠上前向槃生cao刀而來,須臾間,月兒本能撲向一側(cè),用自己單薄的背去護住槃生。 她是咬緊牙關(guān)的,時間與腦子都容不得她做片刻游移。 就在彎刀落在月兒脊骨之前,身邊突然傳來了老者滄桑的聲音,不知是什么語言,月兒沒有聽懂。 但一身冷汗過后,月兒慢慢起身,發(fā)現(xiàn)彎刀最終沒有落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老人身上。 那老人指著箱子,氣定神閑地說了一句漢話:“那是老夫的箱子?!?/br> 匪首的漢話好上許多,開口命令道:“打開!” 老者不緊不慢搖頭:“我忘了密碼了,怎么打開?” 見老者戲耍他,匪首怒目圓睜,彎刀架在老者的脖子上,利刃已然劃破了一層油皮,滲出血絲來,老者的腰板卻依舊很直。 “你耍我……” 老者笑著搖頭:“命都在你手里,耍你做什么。你們這般小賊不就是圖錢么,老夫別的沒有,就是錢多。你手里拿箱子裝滿了金條值幾個錢?年輕人,眼光放長遠一點?!?/br> 匪首被老者繞得云里霧里,老者繼續(xù)嗤笑:“這箱子歸你了,我也歸你了。但我有個條件,我這對兒女,得給我全須全尾地送到家里去,否則你們打不開箱子,也別想再要更多的錢?!?/br> 匪首臉上的橫rou紋理更深了,看了看箱子,又看了看手里的刀:“錢,肯定是我的了。我他娘的要你這么糟老頭子干什么?” 老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滿眼鄙夷之色:“虧你還是小頭頭呢,能有點格局么?你押著我,我這對兒女回家籌錢,再來贖我,怎么樣?” 匪首還在權(quán)衡,月兒卻聽明白了老者的意思。這分明就是老者在用計拖延,想要救月兒的姓名! 月兒于老者確實有救命之恩,但絕不能以此便對人有所要求??窟@么一命換一命,搭進去一個無辜路人而茍且偷生,月兒絕不能答應(yīng)。 月兒正欲多言,那老者突然轉(zhuǎn)頭來呵斥道:“女人家的張什么嘴,這里有你說話的份么!” 匪首餓狼般的眼睛盯著月兒,心中打起了自己的算盤。這等細(xì)皮嫩rou的女人,他自落草為寇之后,便再沒遇見過了。如今送上門來,身為男人,不可能沒有半點獸性的。 老者也猜到了對方的心思,繼續(xù)道:“你也看見我那兒子性情多烈了,我這女兒也不孬。有了錢,什么樣的女人你睡不著啊,要是非打算強留她……嘿嘿……你可以試試??纯此瘋€尸體,你受不受得了!” 匪首一人當(dāng)家,山里頭也養(yǎng)著不少的兄弟,一張嘴后面都是一大家子,權(quán)衡利弊之后,匪首也覺得,還是錢更重要。 如此,便扣下了箱子,答應(yīng)了老者的提議。 月兒萬般不肯,那老者卻淡然一笑:“許我和我家閨女說幾句話?” 進了鍋的鴨子,沒有再飛了的道理。匪首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示意他快點說。 老者將月兒拉到一旁,示意月兒不必廢話,全聽他說。 “你不是去找木旦甲那臭小子么?我不知道你倆到底啥關(guān)系,是情債還是賭債,左右大老遠奔過來,他是欠你的了,但是你這么冒冒失失去,土司府都進不去!” 言罷,從懷里掏出來一塊玉牌:“拿這個去,土司大人自然會放你進去的。告訴土司,我被扣下了,要么帶贖金贖我,要么直接打過來搶我,那是他的事情了。” 月兒聽得迷迷糊糊:“老人家,若他們不肯救你呢,我所有錢都在那箱子里,也不夠贖你的啊?!?/br> “放心吧,看了這牌子,他不可能不救。要真不救,我做鬼睡他娘們兒去?!?/br> 他沒有給月兒怔楞的時間,一把將月兒推開了,向著那土匪頭子道:“行了吧,趕緊讓他們上路。我還等著回家和我的小老婆們團圓呢。” 眾人幾乎被搜刮得就剩下件衣服了,臨走,那匪首用刀抵著月兒的喉嚨處:“三天,帶著錢,布匹,馬駒子到后黑山來贖你爹。不來,這老頭的頭骨我就用來盛酒了?!?/br> 老者大喇喇一笑:“快走吧,頭骨盛酒能盛多少?好像我這腦袋沒長眼兒似的?!?/br> 月兒此刻心底沉重極了,她被催促著上車,目光卻一直在看著那漸行漸遠的匪人隊伍。 她回過頭,看著仍舊咬著一只耳朵的槃生,終于,忍不住哭了起來。 她想過此行艱辛,卻從未想過會如此艱辛。她以為靠著一腔熱血,不怕吃苦,不怕死,就真能求取真經(jīng)了…… 如今錢全都被搶了,就別提買藥了。更重要的是,還搭進去了這么一位無辜的路人。 車子繼續(xù)南行,終于在天際泛起魚肚白的時候,到達了滇南。 月兒帶著滿臉血痕的槃生,二人狼狽十足地打聽到了土司府的位置。 月兒終于明白為什么大總統(tǒng)設(shè)宴,會邀請這么一位小小的土司府前去。土司府依山而建,舉目望去,竟驚覺一直到目光所及的山那邊,仍舊沒有窮盡,皆是土司府的范圍。 如此壯闊,定然手下人丁興盛,兵卒眾多。 難怪,能夠保一方之安定。 正如老者所言,土司府不是想進就能進的,倘若沒有玉牌,月兒連最起碼的交流都成了障礙。 府邸門口的守衛(wèi)在看到月兒手中的玉牌之后,先是短暫幾秒的怔楞,隨后便是大驚失色,而后趕忙回身跑進了府中,進去通報了。 月兒看著他巨大的反差,心中不禁疑惑起老者的身份來。如此一位漢人的老人家,對這土司府,竟如此重要? 果不其然,這塊玉牌威力巨大,大到讓老土司帶著一眾內(nèi)臣匆匆趕到了府門口,親自相迎。 在看到月兒的那一剎那,老土司的眼里是有著淚光的,他一把將月兒攬在了懷中,用月兒根本聽不懂的語言一遍又一遍地低聲呢喃著什么。 這讓月兒誠惶誠恐。 她不了解西南民族的民俗民風(fēng),但她大抵也能猜到,對方誤會了。 終于在月兒快被勒得喘不上起來的時候,老土司放開了月兒,恰在此時,身后又有人匆匆趕來,月兒見之大喜,是木旦甲。 木旦甲遠遠便看見了月兒,一時間根本無法相信自己的雙眼,腳步一滯,像個孩子似的,竟去揉了揉眼睛。定睛再望,果然是闊別已久的月兒。 木旦甲喜不自勝,沖過來便要抱住月兒,剛呼吸道新鮮空氣的月兒這一次說什么都不肯再被抱住了。在見到木旦甲的那一瞬間,月兒也不知從何而生的一腔委屈便溢滿出來。 或許在她心底,早已經(jīng)將木旦甲視為親人了。 老土司對于兒子與這女孩的親近頗有些意外,更是欣慰不已,用他們的語言說了句什么,木旦甲忙道:“她聽不懂,還是說漢話吧。” 老土司點點頭:“這應(yīng)該是你二叔的女兒,你們能一見如故,真是太好了?!?/br> 月兒和木旦甲的下巴都要砸到腳背了:“???” 月兒終于明白大土司為何對于素昧平生的她如此熱情了,忙解釋道:“大土司您誤會了,我與……我與手拿這玉牌的老人家萍水相逢,我不是他的女兒。” 大土司錯愕之中或許是有著一點面子上掛不住,當(dāng)即撂下了臉子,方才的熱切煙消云散了。 月兒沒有那玲瓏琉璃的脆弱心,臉色如何,她不在乎的,她需要的是搬救兵,救人要緊。 她將與老者相識的經(jīng)過細(xì)致地講給大土司,她的話說得快,大土司未能理解之處,木旦甲便從旁翻譯。 在說完了月兒與老者之后,木旦甲又將月兒夫婦在天津救過他的命之事說了出來。 至此,老土司才明白此刻面前狼狽虛弱的女子,對于他,對于這個土司府的真正意義。 在所有人錯愕的注視下,老土司突然單膝跪地,一只手放在胸前,低頭道:“原來你是救過我弟弟和兒子的恩人,是土司府的恩人!” 月兒趕忙伸手去攙,對方卻沒有起身的意思。 月兒這才明白當(dāng)日木旦甲煞有介事地“負(fù)荊請罪”,原來是血液里流著的磊落與坦然。 月兒被熱情迎進府中,她卻并不在意對方的禮節(jié)與款待,甚至更為心焦。 她急著救人。 土司也看出了月兒的急切,寬慰道:“后黑山而已,不必?fù)?dān)心。我會派人去接他們的,連人帶箱子,都會還回來的。” 木旦甲也從旁解釋:“后黑山也在我土司府的管轄范圍內(nèi),他們看我父親臉色過活,被扣押的,是我的二叔,他們不敢動他一個寒毛的。我二叔當(dāng)時愿意做人質(zhì),估計是怕他們見了你漂亮,起了歹心,趕緊想法子送你走而已?!?/br> 月兒不解:“你二叔……怎么是漢人?” “漢人?不不不,他……他可能就是長得白吧。在漢人的地方待得久了,像漢人罷了?!?/br> 從木旦甲那里,月兒得知那老者,是如今大土司的親弟弟。兄弟二人從小便關(guān)系甚篤,奈何嫡庶有別。 大土司是庶出長子,弟弟雖然小,卻是嫡出。 到了可以繼承土司之位時,土司府內(nèi)派系明晰,各有一方支持著兩個年輕人。 這時作為嫡出子嗣的弟弟,卻只留下一封書信,便連夜離開了土司府,離開了云南,去了中原。 他不希望兄弟二人為了這個土司位置打得頭破血流,他也不希望因此將土司府搞得烏煙瘴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