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以為月兒已經(jīng)做了鬼，前來索命的。

    他的血rou都是模糊的，周身根本沒有能夠用得出來的力氣。饒是再怕，又能爬出多遠呢？

    月兒起身，對于慶哥的招供，她早就心如明鏡?？蓪τ谶@一點，她從未曾恨過他。甚至都沒有撼動月兒心頭堅定的觀點，是她害了慶哥。

    畢竟萍水相逢，她不能奢求，也沒有理由奢求別人去為她保守這個本就不該是秘密的秘密。

    更何況這一身傷痕也說明，他于心底是不愿意說出真相的。

    于這一點而言，月兒便已經(jīng)是虧欠太多了。

    月兒安頓好了慶哥，為他找了不錯的醫(yī)生來醫(yī)治。又尋了慶哥的家人，給了一筆不少的撫恤金，又為慶哥的弟弟安排了門差事。

    從慶哥鄉(xiāng)下老家低矮的門房出來的時候，天光大亮，晃得月兒眼睛發(fā)澀。

    她看著萬里無云的湛藍天空，想著李夫人對她說的話。

    兩弊相權(quán)取其輕……她不知道深陷囹圄的李夫人終究要靠何等方式來報復她和韓家，但她覺得此時此刻，她不后悔自己的選擇。

    *

    經(jīng)歷了幾番波折風浪，終于，挨到了韓靜渠的壽辰。

    月兒出資，從京城，江南，各請了一只戲班子，于壽宴當天一早便輪番登場。闔府上下好不熱鬧。

    從壽宴的布局布菜，到賓客的選擇，再到壽禮的整理安頓，回禮的分類差別……月兒一力組織著，不出韓江雪所料，一切井井有條，絲毫都沒有僭越與差池。

    韓靜渠對于兒媳為他準備的這場規(guī)模適中，既不張揚又不寒酸的壽宴，亦是十分滿意的。他也逐漸看到了自己小兒子小兒媳的做派與能力，明白了這夫妻二人弱小身軀之中蘊藏的無限能力。

    于宴席之上，韓靜渠不遺余力地向來賓介紹了自己的小兒子兒媳，毫不吝惜溢美之詞的樣子，無異于是在釋放著某種信號。

    于官場上打拼多年的人，敏銳地感觸到這一細微的變化。

    這東北快要變了風向了，眾人心知肚明。

    壽宴一過，在婆家住了有些時日的楚松梅也要打道回府了。錦東城一行，她迷迷糊糊而來，倒也算是滿載而歸。

    雖然最終也未能與丈夫達成和睦之夫妻關(guān)系，但此時的楚松梅更享受旁人給予的艷羨與崇拜，對于這求而不得的事情，反而很是淡然了。

    臨走的那天上午，月兒將楚松梅約在了喀秋莎百貨公司一樓的咖啡廳里。

    楚松梅欣然前往，不過到了咖啡廳，她還是說了句實話：“我著實喝不慣這洋人的苦澀東西，也不知洋人為何這般作踐自己，還自得其樂。”

    說完這段話，楚松梅赧然一笑：“你瞧我，又小家子氣沒見識了。你們留洋回來的一定已經(jīng)習慣了這一口，別和我這大老粗一般見識?！?/br>
    月兒也坦然一笑：“其實我也喝不慣這東西的。怪我了，不該選在這里，唯獨覺得這里安靜人少，是個說話的地方。”

    說罷，轉(zhuǎn)頭喚來侍者：“請問除了咖啡，有其他東西可以點么？”

    侍者搖頭，不明白咖啡廳不喝咖啡，還能喝什么。

    月兒有點失落，轉(zhuǎn)頭對楚松梅說道：“我原以為這里還可以有冰淇淋吃的?？磥硪彩遣缓蠒r宜的肖想了。實在是抱歉?！?/br>
    楚松梅倒是笑得昭昭朗朗：“算了吧，我也是沒有口福的了。如果有機會，我一定也去嘗嘗那讓你心心念念的冰淇淋，看看到底是怎么一番甜蜜滋味。”

    “就是能甜到心坎里的感覺?！痹聝褐糁∧X袋回味著，眼底盡是甜蜜與眷戀。

    “我看你說的可不僅僅是冰淇淋吧，怕不是還有……你和三弟之間的回憶……”

    月兒被她說得不好意思起來，又轉(zhuǎn)念想起自己拿楚松梅當槍使的事情，心頭愈發(fā)自責難受了。

    “嫂子，對不起，我想你也猜到了。一開始，我尋你來錦東城，其實就是有著目的的。”

    話題驟然轉(zhuǎn)到了這里，楚松梅也沒想到月兒會這般坦白，將事情直接說了出來。

    她抿嘴想了想，最終開口：“是，我猜到了。其實說實話，有那么一瞬間，我挺恨你的，因為我真的把你當成自己的好朋友了。躺在床上，那股子恨意都足夠驅(qū)使我爬起來沖到你房間給你一槍……”

    月兒的臉上絲毫沒有波瀾，她坦然面對楚松梅直截了當?shù)暮抟狻?/br>
    這是她應得的，她并不避諱。

    “可是那種恨意只存在了一秒，就一秒，我就釋然了。因為你讓我明白了我所應該走的路是什么樣的，我注定走不了你的嬌俏可人的路線，但同樣，你如何包裝，也達不到我這般大女人的境地。這一次也讓我看清了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無關(guān)緊要的。這場政治婚姻，如果真的沒有任何可留戀惋惜的，那不如像你一樣，把事業(yè)看得更重一點?！?/br>
    楚松梅說得嘴干，強忍著苦澀喝了一口咖啡。她絲毫不掩飾對這種液體的厭惡，臉上惡心的表情都是那般真實鮮活的。

    繼續(xù)說道：“韓江雪給了我這么個軍中虛名，我索性就接著。畢竟這于世上女子而言，是曠古爍今的。我也找到了人生的新的方向。另外……”

    月兒明白她想說什么，搶先一步說道：“我們之前談的合作的事情，我答應的，就一定會兌現(xiàn)。嫂子，請你相信我合作的誠意，在這一點上，我會慢慢讓你看到我是個真誠的人。”

    楚松梅點頭：“我信你，因為你幫我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另外，對于在松北省做生意，我相信你會有十足的誠意的。因為那是我的地盤，我也能讓你看到，那里能帶來的豐厚利潤?！?/br>
    如此一來，話說開了，月兒心頭壓著的大石頭也終于掀開了。

    她伸出纖細修長的玉手：“合作愉快?！?/br>
    楚松梅光風霽月一笑：“前途無量?！?/br>
    二人有說有笑，在細節(jié)上又規(guī)劃了一番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終于司機進來委婉催促，到了該去火車站的時間了。

    月兒頗為不舍，也略帶遺憾：“沒能帶你嘗上好吃的冰淇淋，下次有機會再來，我一定親手為你做一份冰淇淋吃?！?/br>
    原本已經(jīng)整理好衣服，決定出門了的楚松梅聽了這段話，突然滯住了腳步，問道：“你會自己做冰淇淋？”

    “是?！?/br>
    “那錦東城里都沒有一家可以吃到冰淇淋的甜品店，你商業(yè)頭腦如此發(fā)達，為何不自己開一家呢？”

    說者無意，卻足以一語驚醒夢中人。一直以來，月兒的生意都是在莊一夢的引導下進行的，她曾經(jīng)絞盡腦汁地想過，于自己內(nèi)心，真正的熱愛是什么。

    卻偏偏忘了，自己最念念不忘的冰淇淋，也可以成為一門產(chǎn)業(yè)。

    月兒看向司機，帶著近似央求的口吻：“再耽誤五分鐘，最多五分鐘。師傅你一會開快一點，幫我趕回來這個時間?！?/br>
    少帥夫人的懇求，讓司機如何拒絕。

    月兒拉過楚松梅，說道：“可是原材料是大量的牛奶和奶制品，錦東城并不產(chǎn)奶牛，從水路運洋人的奶制品來，成本會不會太高了？”

    楚松梅卻噗嗤一聲笑了：“我當你有什么樣的商業(yè)頭腦呢，怎的也說這胡話？中國地大物博，錦東城不產(chǎn)牛，旁的地方卻多得是。不瞞你說，我松北省便毗鄰蒙古，也有著豐沃的草場，多得是牛羊，牛奶啊都可以多得當水喝了?！?/br>
    月兒看著楚松梅，一如看著滿天燦爛的星光。

    她再一次伸出了手，對楚松梅說：“看來，我們又要合作了?！?/br>
    “你應該說，我們的前程，更是無限光明了?！?/br>
    第五十五章

    喀秋莎開業(yè)正正好好一個月, 眾商戶早早便聚在了袁倚農(nóng)的辦公室里。

    因著是集中收款, 每月分成分賬, 有些小本買賣已經(jīng)捉襟見肘，需要盡快回攏資金。即便像月兒這般流動資金充足的, 也心中期冀趕快拿到第一個月的營業(yè)額。

    這畢竟是月兒人生第一次自己賺錢, 心中難免激動萬分，頭一天晚上都興奮得差點沒睡著覺。

    袁倚農(nóng)也是個干脆利索的合作伙伴, 在公示了各家商戶的水電用度和管理費用之后, 挨家挨戶地將錢發(fā)放了下去。還貼心地都兌換成了美元, 不那么容易貶值。

    眾人手里掐著錢, 各自在心底盤算著自己這一個月終究是賺是賠。月兒捧著沉甸甸的現(xiàn)金，喜難自抑，對著一旁的劉美玲笑了又笑, 差點都顧不得自己少帥夫人的矜持了。

    劉美玲趕忙耳語：“你克制點，別這么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br>
    眾人領(lǐng)了錢之后, 袁倚農(nóng)又給大家開了個短暫的會議。其實說實話, 他這般做法多少是帶著一點走過場的形式主義，可在他開口問詢道“對百貨公司的管理服務有何意見”之后，眾人七嘴八舌，很快便炸開了鍋。

    你說你的，他說他的，辦公室里亂亂糟糟，但很快大家都聽明白了，總結(jié)為一句話, 就是這俄國人的管理團隊，辦起事來實在是沒有效率可言。

    袁倚農(nóng)聽到這，多少是有些不悅的。袁倚農(nóng)開辦“喀秋莎”，經(jīng)營理念上便是遵循了與東北毗鄰的俄國人的思路。

    這對于此時絕大多數(shù)沒有出洋留過學，并且親眼所見自己國家饑寒貧苦之后的國人而言，外國的，便是最先進的。

    然而他們所不知道的，是國人與生俱來的，刻在骨子里的勤奮，是生性悠閑的洋人終生所不能企及的。他們不緊不慢的辦事態(tài)度，很大程度上跟不上中國商戶的步伐。

    另外，此時的俄國人與其他洋人并無什么本質(zhì)上的不同，打心眼里是瞧不起中國人的。

    哪怕他們是受雇于中國人，為中國商戶服務。

    但此刻的袁倚農(nóng)是萬萬聽不進去商戶們的意見的。他堅信自己擁有全錦東城，全東北，乃至全中國最先進的管理隊伍。

    就在昨晚，他還在和他的俄國經(jīng)理開懷暢飲，大談未來之構(gòu)想。他們會一同創(chuàng)建起名關(guān)亞細亞的商業(yè)帝國，起點，就在這中國的東北，錦東城內(nèi)。

    對于其他商戶所反映的問題，月兒也是深有體會的。有跑冒滴漏的情況，需要換燈泡了，都需要去逐層審批，最終由商場經(jīng)理簽字，再逐層傳達回來，一天的時間就過去了。

    月兒看著袁倚農(nóng)與商戶之間相持不下，索性起身，拉開了情緒頗有些激動的袁倚農(nóng)，又幫忙勸了一眾商戶先回去，“袁老板一定會給大家想辦法的。”

    眾人散去，房間里只剩下袁倚農(nóng)與月兒二人，月兒關(guān)上門，看著氣鼓鼓的袁倚農(nóng)，自然得不能再自然地勸了一句：“哥，做生意要找能和你吵架的伙伴，不能只找討好你的人。”

    話音一落，月兒自己都怔楞了片刻。她怎么會如此順暢地叫了一聲哥？對于袁倚農(nóng)，她一直都愿意親疏得當?shù)貑疽宦暋霸帧薄?/br>
    想來……是說得急了吧。月兒便是這般寬慰自己的。

    袁倚農(nóng)倒是點了頭：“是，你說的我何嘗不明白？但是俄國人有他們辦事的規(guī)矩，有他們先進優(yōu)越的地方，他們怎么就看不出來呢？”

    月兒：“袁兄，瑕不掩瑜，同樣，瑜也不掩瑕。一碼歸一碼，先進的，優(yōu)越的，我們學來就是。但何處做得不對，我們也沒必要教條全信不是？”

    月兒耐心十足：“商戶們選擇在百貨公司開店，而不是開一家獨立門店，很大程度上就是看中了集中管理服務的便利。但如果不便利了，他們還愿意在這里開下去么？簡化一下服務流程，于我們商戶，于你而言，都是一件好事。你看我說的對么，袁兄？”

    袁倚農(nóng)點頭：“我明白了月兒meimei，你說得對，是我一時迷了心竅了?！?/br>
    他言罷，又猛然間想起了什么似的，驟然抬頭看向月兒：“方才叫哥叫得好好的，怎的又叫上袁兄了呢？聽著這般疏遠，我還以為你一直把我當你親哥哥一樣看待了呢。”

    月兒被架在這里進退兩難，沒辦法，只得違心喚了一聲“哥”。

    袁倚農(nóng)看著月兒的模樣，越看越覺得喜氣招人喜歡，像極了自己的小meimei。月兒在一旁卻五味雜陳，索性便尋了個由頭，匆匆離開了。

    拿了錢，月兒與劉美玲核對了一番賬簿，又刨除了一個月的成本，幾經(jīng)盤算，發(fā)現(xiàn)這一個月下來，收益頗豐。

    兩個小姑娘興奮地又是蹦又是笑，惹得一旁的售貨員與顧客紛紛看了過來。

    二人紅了臉連忙道著歉，可心底確實喜悅得難以自抑，盤算起下一步來。

    “庫存逐漸要見底了，且咱們這也漸漸冷了起來，需要讓槃生再去進下一季的貨來了?！?/br>
    月兒點頭：“這次我打算讓韓夢嬌和槃生一道去，那姑娘機靈，我覺得可以帶出去鍛煉一下?！?/br>
    劉美玲未置可否，這畢竟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事情。

    除了店里接下來需要的貨款與周轉(zhuǎn)資金，月兒將剩下的錢全部用來購買了月餅點心，一部分分發(fā)給了店中員工。剩下的，她決定送到軍營去。

    如今韓江雪一人之下，經(jīng)過肅清李博昌余黨，培植了不少自己信任的年輕人成為軍中骨干。接下來要做的，便是攏得到底層官兵的軍心了。

    月兒默默做好了這件事情，親自選的老字號糕點店，又細致異常地驗貨，分裝打包，趁著八月十五之前備齊了，一大早便親自帶人送到了軍營。

    她并沒將自己的小心思提前告知韓江雪，待來到軍營，守衛(wèi)官兵倒也認得少帥夫人，在查驗了汽車沒有問題之后，便先引月兒進來了。

    副官得了消息，早早出來迎接：“夫人且在少帥的辦公室坐一會，少帥正在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