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月兒一愣,與夢嬌何干呢?她趕忙搖搖頭:“我并不知meimei有何事?!?/br> 哦,原來不是一件事。這就怪了,既無事所求,為何這般誘人的打扮,又嬌羞地欲拒還迎? “那你說你的事,我誤會了?!?/br> 月兒咬了下下唇,下了決心,還是先坦白白日里的事比較好,滿臉歉意:“我是坦白的,我吃了你的鱔魚?!?/br> 韓江雪還打算等著她下一部動作,幫他解開襯衫領(lǐng)口的扣子,可月兒卻拿著解下的領(lǐng)帶無助地用雙手攪弄著,頭低得厲害,不去直視他的目光。 韓江雪心底思量,夫妻二人之間的交流實在是太少了。她的理想志向他不知曉,甚至連家常都沒敘過,如今因為個鱔魚倒像是坦白從寬一般,讓他忍俊不禁。 她總是這樣,諸事都太認真了。 “哦?那好吃么?還吃了什么,給為夫說來聽聽。你平日里又喜歡吃什么?” 月兒認真思考了韓江雪的一連串問題,可正欲回答,卻想起自己說的也不是吃食的事情呀,于是仍舊緊張:“我的意思,我吃了你晚上要宴客的青鱔,又打著你的旗號,懲戒了莉莉小姐,我要坦白的,是這件事。” 韓江雪有點喜歡看她憋紅了臉的模樣,于是故意冷著臉:“說來聽聽?!?/br> 月兒知道,自己即便隱瞞,以韓江雪的實力也能了解來龍去脈,所以一五一十地將廣德樓今日發(fā)生的一切講述給了韓江雪。 臨了,她咬著牙決定,被數(shù)落責罵也是應該的,便強撐著作出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直視起韓江雪的雙眼來。 沒想到的是,沒看到任何責備之意,反而是那平日里冷峻異常的臉,竟然因為忍俊不禁而笑得近乎扭曲了。 他在嘲笑她,做法太過幼稚么? 實際上,他只是在笑他的小太太,過分可愛罷了。 “原來如此,夫人做得對。有覬覦之心的,我們就該把她扼殺在搖籃里。不過……今晚宴席上,店家說我的鱔魚被夫人吃了,同僚們還好生嘲笑我,”韓江雪收斂笑意,長眉微挑,“夫人打算怎么補償我?” 身無長物,自然也沒什么能補償?shù)?。月兒的手攥得緊緊的,以身還債恐怕是她此刻唯一能做,也合理合法的,可是這四個字,她萬萬是說不出口的。 哎,白瞎了珊姐平日里的教導,和她因為執(zhí)拗而挨過的打了。 韓江雪覺得逗得也差不多了,他處理了一整日的公務,又疲于應酬,身子乏累得緊,于是起身開始換睡衣。 “夫人若真有心補償,一會幫我揉揉頭吧,頭疼得厲害?!?/br> 如此一來,心頭壓著的第一件事便說清了。月兒坐在床上,為了方便幫韓江雪按摩頭,她將纖長小腿和腳掌并在大腿外側(cè),穩(wěn)穩(wěn)地坐在床墊上,方便而舒適。 只是從韓江雪的角度看過去,猶抱琵琶的半遮掩,太過撩人。 他頭疼更甚,只得平了心緒閉上眼,假寐起來。從月兒的視角看去,便是真的入眠了。 這樣一來,月兒的第二件事,就不好開口了。畢竟答應了劉美玲,看來要等明早了。 懷揣著受托與人卻沒能幫忙的愧疚與忐忑,月兒整完入眠都很淺,心頭一直惴惴不安,似有什么東西追在身后甩不掉似的。 夜更深了些,她夢見了珊姐,仍舊在“絕代芳華”。珊姐穿著大紅收腰旗袍,吊三角眼盡是凌厲,手中是蘸了涼水的柳樹條,掂量在手里,正打算打向月兒。 月兒是挨打最多的,卻也是最怕疼的。她略讀過幾本書,聽聞當年張飛鞭打督郵用的就是這等柳條,珊姐沒張飛的力道,但她也沒督郵的身板。 月兒怕極了,只想拼命向后鎖,卻發(fā)覺身后退無可退,只得蜷縮著哀求:“別打我……求你了……我錯了……” 夢境中的月兒被怖懼籠罩著,而現(xiàn)實中的月兒身后結(jié)實的無路可退卻不是石墻,而是韓江雪寬闊的胸膛。 他被月兒的低聲哀求吵醒了,同時感覺到小太太在死命地往他的懷里躲。看來是做噩夢了。 韓江雪伸手,將背對著他的她擁進懷里。她總是這樣,一睡著了,便不老實起來。 “別怕,有我在呢,好了好了……不哭了……” 他像是在安撫一個孩子,耐心而溫柔,用自己的體溫告訴她,真實的世界里她是安全的,有依靠的,可以無所畏懼的。 噩夢在枕邊人的安撫下逐漸散去,珊姐的形象散入煙霞,接下來的夢不著邊際,但也沒什么可怕的了。 韓江雪卻被月兒這么一擾,睡不著了。他想閉上眼等著困意再次來襲,可隔著兩層紗的rou貼rou讓他確實難以心如止水,在人睡著時候趁人之危也不太妥當,即便二人是合法夫妻,他也覺得紳士一點好。 索性便起床,去書房讀書了。 余光掃過,窗臺上的靠墊鼓鼓囊囊的,下面一定有東西。 韓江雪扒拉開靠墊,下面是一本厚實的牛皮筆記本,用松緊線繩捆著,能看出總是翻折,封皮上已有了剝落的痕跡。 本子里面規(guī)規(guī)整整地記錄著法語學習的基礎(chǔ),從音素發(fā)音,到簡單詞語,再到稍微難一點的詞組。 由淺入深,學習的軌跡一目了然。只是翻到最后,所學的層次仍舊不高,連長一點的句子都沒有。 這不該是留學生的水平的。 借著昏黃燈光,韓江雪之間摩挲著這些字跡,鼻尖湊過去嗅了一嗅,又發(fā)覺些許端倪。 所有自己竟都是用毛筆寫的。毛筆為中國方塊字而生,并不適合寫西洋畫符一樣的文字,如若不是看著后面的中文注解是月兒的字體,韓江雪怎么也不肯相信這費力不討好的事情,是月兒做的。 她為何如此鐘情于毛筆? 想到這,韓江雪腦海里又閃現(xiàn)起遠洋游輪上的浮光掠影,那開放恣肆的摩登少女,親口告訴他,她是明家獨女明如月。 盡管那放蕩做派韓江雪并不認同,但如今想來,那才是一個留學生該有的做派。 韓江雪沒有如來佛的慧眼,辨不得真假美猴王,他大概猜到了月兒可能不是真的明家獨女,但卻沒有查到她的真實來歷。 位高權(quán)重,如果韓江雪執(zhí)意要查,紙是肯定包不住火的。可韓江雪也不知道為什么,即便好奇心十足,他卻不想繼續(xù)查下去了。起碼,他不想假借別人之手查下去了。 倘若把事情鬧大,會傷了月兒吧。從來無所畏懼的韓江雪,第一次感受到了畏手畏腳。 于是他便尋了個辦法,自己走到桌案前,用鋼筆唰唰寫了起來。 是一些法語簡單句子,后面標注著發(fā)音與釋意。 寫完之后,他將這本子放在放在了桌面上顯眼位置,打了個哈欠,便去睡了。 月兒普遍是沒有韓江雪早起的,他也從不喚醒她,只安靜洗漱離開。月兒已經(jīng)習慣了早起時分,身邊空蕩蕩沒人的樣子了。 只是突然想起昨日里答應劉美玲的事情還沒來得及開口,而韓江雪應該已經(jīng)走了,便心里不由愧疚起來。 朋友只托付這么一件事,她都辦不好。 起床,突然想起昨天藏在靠枕后面的筆記本,心中大驚,趕忙奔去書房,只見那筆記本仍在靠枕后,安安靜靜,從未曾被動過的樣子。 長舒了一口氣,心里揣著秘密,萬般都要小心,真是苦不堪言。 月兒轉(zhuǎn)頭,余光里掃視到韓江雪書桌上的一個本子,也是牛皮質(zhì)地,只是新了許多,索性光腳走過去翻看。 一看不要緊,如獲至寶。 她興高采烈地翻閱著,如此有發(fā)音又有釋意的筆跡可遇不可求,她便拋卻了所有事情,連早飯都推了,坐在桌案前,一遍遍背誦起筆記本上的句子。 如饑似渴,不知饜足。 一直到了午飯時間,月兒仍舊不肯下樓就餐,還是大太太略有慍色,她才不好再在房中擺架子,才下樓去草草吃了口飯。 吃完趕緊回房,繼續(xù)回去背誦起來。 韓夢嬌見她不正常,偷偷溜了過來。月兒不知這無禮的丫頭進屋為什么不愛敲門,正看著筆記的她偶然抬眼看見了韓夢嬌,嚇得一個激靈,趕忙把手中的筆記本闔上。 反應過激,藏在了身后。 “好嫂子,你在看什么?”韓夢嬌一臉壞笑,想著哥哥嫂子都是留洋歸來的新派人士,又是新婚燕爾,恐怕是得了那方面的書籍,才會如此藏著掖著,卻又孜孜不倦。 韓夢嬌雖然年紀小,又尚未出閣,但思想開放,又得了大帥大膽的性子,對男女之事,也是頗為好奇的。 于是趁月兒慌亂,從側(cè)面伸手,搶過了那牛皮本子。興致勃勃地從頭翻到尾,結(jié)果,全是法語句子。 一下子就xiele氣了。 三嫂果然是學究做派,是個無趣的人。木頭腦子配冷冰塊,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呢。 韓夢嬌意興闌珊,月兒卻情緒高漲,她剛剛背了前幾個句子,正打算學以致用,于是問韓夢嬌:“你說要與我學法語,我再教你幾句,學還是不學?” “學學學!”難得小嫂子主動,韓夢嬌趕緊點頭如搗蒜。 月兒便將第一頁的三個句子一點點交給了韓夢嬌。這孩子果然聰慧過人,沒多大會的功夫,便熟稔于胸了。 月兒到了該去學習的時間,心中仍是惴惴與愧疚,她想著到了明家,還是先安撫劉美玲一番吧,今晚尋到了好時機,一定要向韓江雪開口的。 就這樣,月兒咬著牙,進了明公館。 她正揣度如何措辭,一進門,卻被一個溫暖的擁抱劈頭蓋臉的襲來,劉美玲雙眸閃著淚花,抽噎著半晌沒有說出話來,唯在呼吸平穩(wěn)的間隙擠出兩聲“謝謝”。 讓月兒實在是摸不著頭腦了。 * 劉美玲像樹袋熊一樣扒在月兒身上又哭又笑,身后的明如鏡一臉不耐煩,將他那標志性的厭棄眼神落在了劉美玲身上。 終于被她哭得忍無可忍,明如鏡用兩根指尖挑起劉美玲的后脖領(lǐng),拽到了一旁。 拽完,還不忘掏出帕子,擦了擦手。 月兒突然明白,他這般驕矜恐怕不只是對她,對任何人都是一副模樣。 “那個……邱瑾的事,還是謝謝你?!泵魅珑R一改昨日,甚至往昔的做派,聲音低沉,聲線細弱得如同游絲,很顯然,對于這個感謝,他心不甘情不愿,卻又不得不做。 月兒這一頭霧水更濃了,一碼歸一碼,她忙辯解:“邱老師的事情,與我無關(guān)?!?/br> 一旁的劉美玲只道是月兒仍與明如鏡慪氣,便擦干了眼淚上前勸解:“月兒你別生他的氣了,少爺嘴上不說,心里還是很感激你能救邱老師的?!?/br> 月兒抬頭看向明如鏡,他卻把臉別開,只留下微微泛紅的側(cè)顏。 “我不是在慪氣,我確實沒有幫上忙……” 見月兒仍舊堅持,明如鏡“嘖”了一聲,走上前來,深黑色的眸子里似有一團火,恨不能將月兒生吞活剝了,可又壓抑住了,站直身子,然后恭敬地鞠了一躬。 “我為我之前的言行道歉,你多諒解?!?/br> 月兒看他那俊朗無雙的臉龐已然漲紅,再加上這像模像樣的認真,再忍不住,笑出聲來了。 像是滿身戾氣的邪神惡鬼,突然向你伸出了舌頭做鬼臉。認真,卻可愛。 月兒還想再解釋一句什么,但邪神很快便恢復了往常模樣:“我就事論事,對于邱瑾的事,我萬分感激。但這并不影響你在我心中的形象,我依舊不喜歡你?!?/br> 月兒點頭:“那再好不過了,我連這點感激都有點受之有愧,畢竟我真的什么忙都沒幫上?!?/br> 月兒真的有心解釋,但在旁人聽來盡是□□味。劉美玲趕緊上前拉住了月兒,破涕為笑:“月兒,我?guī)阋娨娗窭蠋?,見過了他,你就知道自己沒有救錯人?!?/br> 任月兒如何耐心解釋,劉美玲仍舊覺得是月兒起了作用,畢竟確實是少帥本人去監(jiān)獄提了人,放了出來。 他臨與邱瑾告別之時,還說了句:“受人之托,不必掛心。” 如此這人情,便被添踵增華地落在了月兒頭上。 月兒見到邱瑾的時候,他正斜躺在明家書房的沙發(fā)上,身上的衣服是干凈的寬褂子,臉上氣色卻不甚好。面色慘白,眉頭緊皺,活脫脫的病書生模樣。 這與月兒近來見到新派男士都不太一樣,瘦弱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