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好吧,那你得注意安全,如果累,告訴我。” 說罷,將月兒放下,一只手穩(wěn)穩(wěn)地托住月兒不盈一握的腰肢,給她足夠的支撐力。 大庭廣眾,如此曖昧的舉動自然讓月兒羞赧不已,她想要掙扎,卻發(fā)現(xiàn)腰上的力道更重了,像是在宣示主權(quán),更像是在給予慰藉。 “別人看著不好……” 韓江雪今晚第一次勾起他那標(biāo)志性的邪魅一笑,眼神輕飄飄地掃過在場的所有要員,提高了音量問道:“我摟著的,是我自己的妻子,難道誰還會笑話我不成?” 他的眼神最后定定地落在李博昌的臉上,月兒不知其然,但仍覺得有那么一瞬間,雙方有著一場勢均力敵的暗中較量。 最后,李博昌大喇喇一笑,歸結(jié)到了一句話中:“哈哈哈,年輕真好。” 第十二章 月兒坐在二樓包廂的沙發(fā)上,看著樓下舞池中翩然起舞的男男女女,以及舞池外交頭接耳的政客軍人,月兒手指緊緊握住沙發(fā)的邊緣,頸子因為疼痛而緊繃伸長。 一滴汗,正好從耳后輕巧滑落,沒入旗袍領(lǐng)口,全程吸引著韓江雪的目光。 她側(cè)頭,正對上那灼灼目光,雙方都有些意外。此刻軍醫(yī)正在為月兒處理傷口,而韓江雪也正陪在她身邊。 軍醫(yī)清理完創(chuàng)口,又上好了藥水,想要為月兒包裹上一層紗布,被月兒拒絕了。 “包上了行動不方便,現(xiàn)在便挺好的?!?/br> 她轉(zhuǎn)頭,韓江雪已經(jīng)神色如常,也沒有解釋方才目光的含義,只是安靜地拿著酒杯,搖晃著,但并不品酌。 “你不必在這里陪我的,你有社交,我自己坐在這就行?!?/br> 韓江雪盯著那酒杯中轉(zhuǎn)起的漩渦看了許久,神色晦暗不明,只輕聲回應(yīng):“不必。我是他們的社交對象,躲到深山老林里他們也回來尋的。” 確實如他所言,作為全場身份最為尊貴的人,韓江雪沒有出現(xiàn)在舞池之中,讓人一睹風(fēng)采,而是躲在了包廂之中,早就急壞了躍躍欲試想要攀援附會的眾人。 奈何包廂門口守衛(wèi)森嚴(yán),沒有十足十的分量,確實不敢舔著臉直接登門拜訪。 但很快,月兒又一次見識到這世上最不怕死的,通常都是女兒身。 包廂門被推開了小縫隙,剛好足夠鉆進來一張俏皮精致的小臉,像深林木叢中橫沖直撞而來的小鹿,眨著一雙水汪汪的無辜大眼睛,毫不懼怕地打量著沙發(fā)上的少年郎。 月兒懂男人,都是來自珊姐的灌輸與培養(yǎng)。但懂女人,卻是長久地在女人堆里浸染的直覺。 她能看出來,那雙眼睛看向韓江雪,并不似任何人看少帥那般。在這雙眼睛里,眼前人,就是少年郎。 “江雪哥哥,你怎么不出來跳舞呢?我在樓下等了你許久,終于等不及了,便尋上來了?!?/br> 江雪哥哥……這聲音脆生生的,不帶一絲羞怯,大大方方,像面對的是司空見慣的一餐飯。月兒感覺那么一剎那,她的心臟都漏停了片刻。 “你尋我做什么?我看你在舞池里都轉(zhuǎn)了好多圈了,舞伴那么多,還缺我一個么?” 月兒方才看了舞池許久,驟然回頭正跌入韓江雪的灼灼目光。那片刻須臾,她僥幸地以為韓江雪滿心滿眼都是她,原來,他還是盯著舞池看了許久了。 那女孩卻嘟著嘴,絲毫不見外地坐在了韓江雪身邊,輕巧的身子陷進沙發(fā)里,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還稍稍往韓江雪這面傾了一點。 差一點,二人便挨上了。 “江雪哥哥你騙人,你根本就沒看舞池,我也根本沒跳舞,我就在等你呢。” 月兒不知為何,方才酸澀的胸口又片刻釋然,乍起乍落的一顆七竅玲瓏心,也落回了肚子里。 這可如何是好,她不是告誡過自己關(guān)于男人,諸事并不在意么?可為何仍舊患得患失,不知所措? 不該,確實不該。 韓江雪又要說什么,門外又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再抬頭,是今天的主角李博昌夫婦,一路小跑,帶著滿臉歉意,趕來了。 “莉莉,你是不是又胡鬧纏人了?”李博昌聲音中透著嚴(yán)厲與責(zé)備,但雙眼中的笑意卻絲毫未減。 他與夫人坐在了旁邊的沙發(fā)上,卻并沒有讓女孩起身的意思。 月兒猜出來了,這女孩,應(yīng)當(dāng)是李博昌的女兒吧。 西洋人的沙發(fā)柔軟,舒適,但想要規(guī)規(guī)矩矩坐得筆直不移,還得是老祖宗的太師椅。 你看,這女孩坐下才多久,身子便越來越傾斜,倘若再不攔著點,再等一會,便要跌進韓江雪的懷里了。 韓江雪笑著與李博昌夫婦寒暄:“無妨?!?/br> 卻在話音剛落的一剎,驟然起身。那位名喚“莉莉”的姑娘向□□得厲害,又失了依靠,直接撲向了沙發(fā)的右側(cè),太陽xue直接砸在了月兒的肩頭。 身體猛地向下落,頭部卻受了阻礙,生生地崴了脖子。 韓江雪站在包廂的圍欄處,佯裝對于身后的鬧劇毫不知情??衫蚶虻某髴B(tài)與月兒的錯愕,讓李博昌夫婦卻不能裝聾作啞,只有狠狠地嗔怪了她一番,又不得不向月兒好一番道歉。 月兒被韓江雪這番作為逗得忍不住想笑,奈何確實又不敢笑出來,只得緊攥著手心,讓神色優(yōu)雅從容。 “無妨?!彼矊W(xué)著韓江雪的語氣,一頷首,一微笑,規(guī)規(guī)矩矩,皆是大家閨秀該有的矜持。 這一切,與莉莉的孟浪都對比得格外明顯,讓李博昌的面上更加掛不住了。 莉莉如此出了丑,少年人不服輸?shù)男男宰尭且怆y平。她扭了扭崴了的脖子,起身,憤憤地瞪了一眼父母,眼圈里都是淚花在打轉(zhuǎn)。 半晌,在韓江雪與李博昌有一搭沒一搭地談完了軍務(wù)之后,莉莉臉上的慍色與赧然都煙消云散了,她平復(fù)好心緒,走上前,雙眸大大方方地直視著韓江雪的眼睛。 “江雪哥哥,肯定是夫人受傷了,你沒有舞伴了,才不去舞池跳舞的?!闭f罷,便扯著韓江雪的袖口,故作嬌俏地晃悠著,“我們一起去跳舞,好不好?” 李夫人剛要張嘴說什么,卻被一旁的李博昌用眼神給制止了。 他依舊保持著方才那副雙面人的模樣,面上嗔怪,可字字句句卻向著女兒說話:“哎,你江雪哥哥如今是新婚燕爾,你這時候和他跳舞,恐怕少夫人會介意啊?!?/br> “少夫人”是留洋歸來的新派人士,跳個舞而已,倘若也介意,顯得小家子氣又不懂大體。月兒因為這一句話,對李博昌刮目相看了,同時也略略猜到了韓江雪今晚執(zhí)意要與她共進退是為了什么了。 莉莉纖長葇荑已然開始不老實起來,順著袖口袖扣,漸漸地向下滑,輕柔地握住了韓江雪的手腕。 “我想明jiejie一定不會介意的,你說是吧?” 月兒看著莉莉望過來的眼神,那是她在“絕代芳華”見過的最多的眼神。帶著女人對于男人的勢在必得,像是野獸對獵物的執(zhí)著占有。 沒有刀光劍戟,卻滿滿的都是血腥之氣。 月兒還在尋著兩全之策,韓江雪卻觸電一般甩開了莉莉的手,語氣沒有了剛才的虛與委蛇,甚至連客氣都懶得保留:“她可能真的不在意,但我在意?!?/br> 女孩被甩開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同樣僵住的,還有李博昌那皮笑rou不笑的表情。 月兒終于明白,李家對韓江雪的心思如何。她無法理解李家既然對韓江雪有意,又為何能讓明家捷足先登? 她也知道此刻不是探尋真相的時候,既然自己是韓少帥的擋箭牌,那這擋箭牌就要發(fā)揮起作用來。 為了他?也不全是,或許也為了她自己。 月兒即便咬著后槽牙,也仍舊保持著粉如桃花的笑意,硬撐著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 “李督軍您莫怪,江雪這脾氣,平日里和我說話也是這般,不知道給人留情面。他心直口快,心里未必有惡意的?!?/br> 這話給足了李博昌面子,有臺階就趕緊下,他趕緊點頭:“這是當(dāng)然。是小女唐突,少帥莫怪才好?!?/br> “少帥這個人,要強得很,從小到大都是如此。讀書要讀得最好,氣質(zhì)要最為出挑,連跳舞都要跳得全場最好?!痹聝貉垌鬓D(zhuǎn),儀態(tài)萬千,“他說介意,不過是怕和莉莉小姐跳,不如與我跳得那般融洽,難以拔得頭籌罷了?!?/br> 這話已然說得委婉,任何知情重的人都該知道往后退了,可偏偏少女心性傲氣,全然不知道退一步海闊天空是什么道理。 “我雖然不如明jiejie留過洋,但自認為舞蹈跳得還是不錯的,jiejie怎么知道,我與少帥跳舞,便不能是全場最好的呢?” 那驕傲的模樣,是那般有恃無恐。月兒其實私心里是有些羨慕的,倘若自己也有這等家人作為后盾,或許也可以不必活得如此如履薄冰。 但羨慕歸羨慕,關(guān)鍵時刻可不能認慫。月兒低斂眉目,思忖片刻,又不經(jīng)意地笑了笑,眼角眉梢盡是含情,不帶任何挑釁意味,卻從容得令人發(fā)指。 “莉莉小姐看一看,不就知道能不能比得過了么?” 說罷,嬌俏依人地站在韓江雪的身側(cè),二人相得益彰,仿佛從曠古走來的璧人一對,天生就該是在一起的。 她伸出玉手,眉眼調(diào)笑:“我想邀請夫君跳支舞,不知道肯不肯賞臉?” 韓江雪將手搭在月兒的手上,舌尖輕舔了唇角,笑容意味深長:“夫人玉指所向,為夫萬死不辭?!?/br> 二人下樓的過程中,韓江雪試探性地感受月兒雙腿的著力,仍能感覺她有些吃力。 耳語問道:“你能堅持么?其實不必勉強?!?/br> “我看明白了,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我得跳出來救主公啊,不然主公被拐走了怎么辦?” 韓江雪腳下一頓,看了一眼身邊的嬌妻,這副伶俐的模樣與在韓家時的萬般小心又不一樣。他總是能感受到月兒所帶給他的意想不到的驚喜,他不得不帶著玩味色彩地思量,這小嬌妻,究竟有幾副面孔? “哦?那鴻門宴上闖營救劉邦的,可是樊噲那個大胖子。你……還打算救我么?” 月兒眉毛一挑:“臣死且不避,胖點安足辭?” 二人咬著耳朵說笑,從旋轉(zhuǎn)的樓梯上一路走來,已然成為最為亮麗的一道風(fēng)景。 剛剛休息片刻的樂隊也十足十地有眼力價,奏響了歡快的華爾茲。舞池上貼面回旋的舞者們很識趣地將最中央的位置騰出,留給最受矚目的人。 剛開始,月兒還是有些緊張的。她腿上有傷,又被寄予了太多人的目光,還有為韓江雪擋爛桃花的任務(wù),這一切都讓她胸口吊著一口氣,時刻不敢松懈。 然而二人規(guī)范而曼妙的舞步踏起,他身上清淡卻好聞的古龍水味掩蓋住了滿場的無形硝煙,讓月兒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存在,煞是安心。 漸漸地,樂曲漸入高潮,二人的合作也漸入佳境。月兒滿足地貼合著他的身體,慢慢地闔上雙眼,用耳朵去欣賞音樂,用心去享受舞蹈的美好。 她腦海里的景色,是漫天彩霞的海邊,是一望無垠的冰川,是芳草連天的原野……天地蒼茫,無一人可以打擾,唯有她與他,恣肆地舞著。 一曲終了,月兒終于在眾人的歡呼與掌聲中醒了過來,她的身軀被緊緊擁在韓江雪的懷里,抬頭看去,是他那同樣望了過來的寵溺眼神。 月兒并不急于抬頭看向包廂里的莉莉,她不值得月兒仰望。 月兒在眾人驚艷的眼神中,優(yōu)雅挽著韓江雪,一步步,走上了臺階。 “你舞得真好,有些出我意料?!表n江雪的贊嘆輕柔而平淡,但月兒知道,這是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欣賞。 “或許我的人生,能出你意料的事情,還很多?!?/br> 韓江雪看著月兒那副志得意滿的樣子,眼神也愈發(fā)溫柔了,低聲問:“跳舞的時候,不疼么?” 如若他不提醒,月兒都快忘了膝蓋處的傷了,她笑笑:“你看過安徒生的童話么?美人魚為了王子變成人類的時候,每走一步,也是這么疼的。” 其實月兒以前哪里讀過什么安徒生童話呀,不過在韓江雪的書架里翻到了這么一本書,便似個孩子一樣津津有味地讀了起來。 韓江雪成熟的外表之下,一直都有著無法與人言說的幼稚一面。他偏愛看童話故事,或許與從小便缺乏母愛有關(guān)吧。他多想自己也像其他兄弟姊妹們一般,每晚睡前都有個人為他讀一篇晚安故事。 然而這一切,他都未說出口過,全部埋藏在他深沉的內(nèi)心里,成為了他堅硬軀殼下柔軟的秘密。 月兒也愛童話,這讓兩顆心又一次走向了彼此。韓江雪很想告訴月兒,他不是那王子,并不希望姑娘為了他要付出如此鉆心之痛。同樣,也不會為了利益,拋棄這心愛的姑娘。 但最終,韓江雪沒有說出口。能說得出口的誓言,在韓江雪看來都略顯輕浮。 他的誓言,如同他的秘密,深深根植在心窩處。早晚,能借著陽光雨露,生根發(fā)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