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節(jié)
楚姒撐不住了,眼前發(fā)黑:“……我們想找個地方歇腳。” 她看見前方有個小村莊。 兩人立即往那邊去了,蔣閆其實也是強弩之末,全憑一口氣撐著,水和食物,他們必須馬上補充。 他們沒錢,但好在楚姒身上還有些幾件玉飾。找人家落腳,水是涼水,食物是拉嗓子的糙餅,她這輩子都沒吃過這么簡陋的飯食,這會兒卻不顧一切大口大口吃著,吃罷倒頭就睡。 好不容易緩過了氣,醒后,蔣閆心疼摸摸她紅腫的左臉,又有些釋然和欣喜:“從今往后,我們便隱姓埋名罷,阿姒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吃苦的。” 不會讓她吃苦? 恐怕蔣閆所以為的不會吃苦,和楚姒預(yù)期差之千里,喉嚨還有點癢疼,是不習慣吃粗食所致,若是下半輩子都過這種日子,她寧愿在事敗時當場就死去。 楚姒怨憤,不甘,但她更清楚的是,蔣閆是她目前唯一的依靠,哪怕他右手筋都被挑斷了,成了半個廢人。 她靠在他懷里,垂下眼瞼,輕聲“嗯”地應(yīng)了。 既歇息過,那就該立即動身,這處仍在鄧州近郊,很不安全。 臨行前,楚姒問:“這處人家……” 她這話的意思是讓蔣閆給處理干凈了,畢竟近距離接觸過二人。 實則楚姒如今心中忌憚得很,楚家反而成了其次,她最忌憚的是傅縉。 血海深仇,不死不休,那小崽子一直派人在鄧州,伺機拿她,她知道。 現(xiàn)在沒了鄧州和楚家做保護傘,一旦泄露行蹤,后果不堪設(shè)想。 那小崽子本人也近在咫尺。 楚姒掃了一眼外面院子正劈柴拔菜的農(nóng)戶男女主人,眉目厲色一閃。 “這……” 蔣閆頓了頓,勸:“村中見過我們來投宿的農(nóng)人還有好些,住一宿離開不顯眼,若是農(nóng)戶橫死,反而更教人留意?!?/br> 楚姒一想也是,如今鄧州為寧軍新得,正是傅縉地盤,萬一有人去衙門報了案子,反而正撞上去。 這么一想,只得作罷,“那我們馬上就走?!?/br> 實際兩人狀態(tài)仍舊不好,但唯恐被傅縉的人追來行蹤,不敢停留,相扶著立即離開。 外頭依舊還亂著,逃卒百姓,奔走的推車的,拖兒帶女,慌慌地四下奔逃。一身狼狽的蔣閆楚姒混在其中,倒不顯眼。 兩人打聽過,西河大軍往西南敗逃,寧軍大軍直追而去,二人當即掉頭,往另一邊的南方遁去。 楚姒打算南下渡江,往江南。江南仍是西河王地盤,過了江就算安全了。 兩人蹌蹌踉踉,扶持著向南,后又奪了一頭驢,終于加快腳程。 距離鄧州越遠,亂像就越來越輕,跋涉數(shù)日,終于在這日傍晚,望見緲渺大江。 此時已是傍晚,春雨淅淅瀝瀝,灰蒙蒙的天,大江天際籠罩煙雨間,仿佛渾然一體。 蔣閆牽著驢步行,楚姒披了蓑衣頭戴斗笠,坐在驢背,她順蔣閆指示抬首望了一陣,大喜:“快,我們趕緊尋碼頭渡江!” 蔣閆有些遲疑:“現(xiàn)在天色晚了,也不知碼頭多遠,不如我們先歇一夜?” “不!” 楚姒立即打斷。 不知為何,她這兩日右眼皮一直顫跳,隱隱心驚rou跳的感覺,一種不詳預(yù)感油然而生。 她心下焦急:“咱們不能等了,盡快過江!” 楚姒眼尖,望見遠處有一漁夫漁婦挑著籮筐等物從江邊返,她大喜:“快,我們過去!” 有漁人,就是有漁船,不用找碼頭了,就用漁船! 漁船平時并不干渡人的活,但若許以重金,這些都不是問題。漁夫漁婦欣然應(yīng)允,當即掉頭,引二人往江邊一茂密蘆葦叢去。 翻身下驢,眼見漁夫拖出藏在蘆葦叢中的漁舟,漁舟小,為保險驢不好上,楚姒毫不猶豫就舍了,吩咐漁夫快些靠岸。 她心中迫切,連聲催促,眼見漁舟越來越近,正要一提裙擺上前,忽握住她手的蔣閆一頓,驟回頭望去。 “怎么了?” 只不用蔣閆分說,楚姒馬上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一陣隱隱的馬蹄聲,繁雜極急促,馬蹄踐翻春雨濕泥,一行健兒身披蓑衣頭戴斗笠,正打馬穿出迷蒙雨霧。 二十余騎,氣勢極盛,所過之處,人人屏息。 尤其那為首一騎,玄衣黑馬,高大軒昂,教人不敢逼視。 只楚姒一望,瞳仁立即一縮,“?。 ?/br> 斗笠遮擋看不清男子的臉,蓑衣也掩蓋了許多身材特征,只楚姒認不得任何人,也不會認不出對方。 只一眼 傅縉! 她目眥盡裂,“快,我們快上船!!” …… 傅縉率大軍一直往西南追截,殺得西河軍狼狽不堪,最后西河王終于率軍逃回栗州。 栗州有留守駐軍,還有天險可依,守軍早有準備,嚴陣以待。而寧軍一路追截數(shù)日,已兵馬疲乏,不適合再展開沖擊。 傅縉遂命鳴金收兵。 此番大戰(zhàn),不但鄧州,就連卞邑和州等城也悉數(shù)收回囊中,絕對是大捷,眾將士雖疲乏,但士氣高昂,喜笑顏開。 傅縉立即分兵布防,而后率大軍折返鄧州。 來時氣勢洶洶一路急趕,回時且歇且行,徐徐而歸不遲。 全軍上下熱情高漲,傅縉心情也很不錯,只和寧王及諸將互勉過后,他回到自己營帳,神色一肅,招來馮戊:“楚姒有消息了嗎?” 他每日都問。 實則傅縉已得訊,楚姒逃出城。 這女人眾叛親離,這回若不能逮住對方,有泥牛入海無跡可尋的可能,傅縉怎肯?他早已撒出人手,日夜追尋。 他連續(xù)問了五天,臉色越來越沉,好在,終于在返程一半的時候接了訊。 查到了楚姒的確切蹤跡,她僅攜蔣閆,目前直奔南邊而去。 一路往南,渡江而過? 傅縉怎肯! 他當即離了大軍,日夜兼程,急追而去。 一路馬不停歇,沿著梁榮查找到的路線,匯合后直追到江邊,遠遠的,傅縉第一眼,就認出楚姒的背影。 哪怕對方現(xiàn)在一身陳舊布衣,斗笠遮面蓑衣遮體,他依舊第一眼的認出來了。 眼見對方被一男子所扶,慌忙就要飛身躍上漁舟,薄唇揚起一抹冷笑,傅縉反手抽出一支箭,已拉滿弓,手一松,銀芒瞬閃。 “嗖”一聲銳器破空,箭矢瞬息而至,“噗”一聲穿透皮rou的悶響,箭矢穿胸而過,蔣閆身軀一僵,“砰”一聲重重墜地。 人已沒了氣息,唬得漁夫漁婦面無人色,慌忙船槳一撐,反方向往江心搖去。 “回來!趕緊回來??!” 楚姒同樣重重墜地,身軀極疼,只她卻全然顧不上,一把推開蔣閆尸身,連爬帶走沖將上去。 “豈有此理!還不趕緊把船撐過來?!” 艷麗的五官扭曲,形容可怖,只漁夫漁婦哪肯聽她的,魂飛魄散嚇得,使勁兩三下就劃遠了。 “我讓你們回來??!” 楚姒心膽俱裂,直追下江,只還不等她多走幾步,急促的馬蹄聲已至身后,傅縉一揚鞭,她整個人被卷起,猛一扯扔了上岸。 一身陳舊布衣,木簪綰發(fā),青絲散落衫裙凌亂,臉頰還青腫的,撲在地上一頭一臉一身的泥水,哪里還有昔日高高在上侯夫人的尊貴? 已輾落泥塵,卑賤任人宰割。 傅縉勒停馬,居高臨下,冷冷問:“賤婢,你昔日害我母親之時,可有想過會有今日?!” 母親溫柔和熙的面龐在眼前閃過,只不待他多多細品,就已被毒害在床,骷髏般的頭臉皮包著骨,帶著對一雙幼子的不舍,掙扎著咽下最后一口氣了。 已一十六年了。 他母親逝世至今,已然一十六年,今日他長大成人,終于要手刃仇人! 暗沉沉的黑眸中,血色一閃而過,傅縉“刷”一聲抽出匕首,翻身下馬。 “我在母親靈前起誓,必將親手斬下你的頭顱,在她跟前煅成灰燼,以祭奠她在天之靈。” 傅縉一字一句,聲音不高,陳述語氣,只冰冷的眉目和毫不猶豫的動作,宣示他所言非虛。 有一種驚懼叫無能為力,任憑楚姒在舊年在兩府間如何翻手云覆手雨,意氣風發(fā)。她心智再堅韌,一朝面臨死亡,依舊無法脫俗。 一種戰(zhàn)栗從心臟而去,冰冷的感覺蔓延至四肢百骸,她不可自控地戰(zhàn)抖了起來。 她嘶聲厲喝:“你這個賤婢生的狗雜種!本就不應(yīng)該存在,若非你那母親和那老婆子橫插一杠,怎會如此,怎么如此?!” 楚姒恨,她真的很恨,她這輩子都不差什么,就差了一個出身,否則別說侯夫人,就算入宮貴妃皇后,她有什么是謀不得的?! 至于如今像喪家之犬一般嗎?! “哼!刺史之女,尤自不甘,叫這天下平民百姓該如何自處?” 傅縉冷笑一聲,不再和仇人廢話,一步上前,寒芒一閃,驟一聲骨頭折斷的脆響。 一腔熱血噴涌而出,濺了他一頭一一臉。 傅縉沒有避,他閉眼,感受著鮮血的溫度。 許久,他仰首,睜開眼。 淅淅瀝瀝的雨點密密而下,沿著他的臉頰滑下,他眼眶潮熱,有水意隨雨水一起滑落。 他喃喃。 阿娘,兒子今日終于為您復(fù)得大仇了。 作者有話要說:擼完了,今天兩章差不多日萬了啊,求表揚哈哈哈哈哈哈 么么啾!寶寶們明天見啦,愛你們!?。à牛?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