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jié)
張?zhí)蛉撕透得f著話,楚玥安靜看著,她見傅茂吃癟,雖心不在焉,但面上也露出一絲應(yīng)景的微笑。 侍女端了藥來,傅茂服了,就睡下了。 張?zhí)蛉颂嫠戳艘幢唤?,良久,站起:“我們回去吧?!?/br> 楚玥便隨張?zhí)蛉顺隽藮|廂房,往正堂行去。 張?zhí)蛉酥糁堫^拐杖,不疾不徐,緩緩行著,她也不用人扶,身邊就跟一個楚玥,張嬤嬤等人落后幾步之外。 忽她問:“今兒這是有什么事?” 楚玥心中存著事,方才多看了張?zhí)蛉藘煽囱?,老太太若有所覺。 楚玥頓了頓,還是說了。 “年前祖母贈我一串念珠?!?/br> 她低低道:“當(dāng)時祖母說,夫君并非事事無故遷怒,不分青紅皂白之人?!?/br> “孫媳不明,請祖母解惑?!?/br> 張?zhí)蛉寺勓砸辉?,?cè)頭看來。 “何故突有此問?” 既然都問到這里,楚玥便直接說:“今兒一早,夫君便已尋得暗襲之人了?!?/br> 二人已入了內(nèi)堂,張?zhí)蛉似镣酥T仆,行至上首羅漢榻一側(cè)正要坐下,聞言她動作一頓,驚詫抬頭看向楚玥。 老太太這反應(yīng)不奇,她并不知楚玥也投了寧王。不過楚玥卻知道對方是曉得傅縉暗中一些事的,所以不用避諱。 張?zhí)蛉硕ǘ戳怂?,半晌,方收回視線,拄著拐杖慢慢坐了下來。 她也沒吭聲,意思是讓楚玥繼續(xù)說。 “是在城郊一處山坳村子,內(nèi)有匪徒十?dāng)?shù),還有其家眷,老少婦孺合共三四十人。” 楚玥輕聲說:“夫君令格殺匪徒,而婦孺幼童……”她頓了頓:“夫君只令驅(qū)逐出京?!?/br> 都是觸及他逆鱗,這態(tài)度和對待楚家,簡直天淵之別。 而且據(jù)樊岳趙禹的言行判斷,這并不特殊。 顯然,特殊的只是楚家。 楚玥目露困惑:“祖母,為什么?” 她知道,老太太明白她說的是什么。 回應(yīng)楚玥的,先是一段短暫的沉默,張?zhí)蛉遂o靜盯著窗欞子上的如意回紋,目光幽遠(yuǎn)。 許久,她道:“你愿意聽老婆子說一段舊事么?” 作者有話要說: 傅同學(xué)其實不愛遷怒,他的偏執(zhí)只針對楚家…… 第76章 傅縉母親被毒害之時, 他八歲。 不知為何, 他總模模糊糊有些不喜歡阿娘這個密友,大約是荀嬤嬤幾次在他面前表露, 說這個姓楚太嫵媚,不像是個好的。 但世家子的教養(yǎng)讓他按捺下這個念頭,規(guī)矩規(guī)矩的, 舉止恭謙。 傅縉是親眼看著母親從健康到虛弱, 掙扎著嘶鳴而死的。 他也親眼看著母親一勺勺毒湯, 送進嘴里吞了入腹的。 八歲的傅縉,雖是個孩童,但他已懂了事,母親病倒在床, 除了必要的習(xí)文習(xí)武時間, 他基本都待在母親床前陪伴。 也是那個時候,楚姒頻頻進出。 楚姒新近尋來的青州名醫(yī),斷錯了癥又用藥過猛, 致使張氏舊疾復(fù)發(fā)。但密友一番好意,都幫著尋醫(yī)多年,張氏不但不怪她, 反而安慰了她。 楚姒愧疚,每日必來探看, 幫忙遞水遞藥不在話下。 一日傅縉練功回來,見楚姒捧了一碗藥到母親床前,笑說:“溫著恰好呢, 快喝了罷,要過年了你趕緊好起來?!?/br> 張氏的病確實大見好轉(zhuǎn)了,小男孩目露期盼,盼望母親能盡快病愈。 張氏慈愛摸摸兒子的發(fā)頂,接過藥碗,略吹了吹,一勺一勺,將那黑褐色的藥汁都送進嘴里。 傅縉就偎依在母親身畔,仰頭看著。 數(shù)年之后,他才從死里逃生的荀嬤嬤嘴里得知,那一碗,正是穿腸毒藥。 那是怎么樣的一種恨,母親在自己眼前將毒藥盡數(shù)服下,而他目不轉(zhuǎn)睛,親眼看著母親被人毒死了。 那年傅縉不過十四,血氣翻涌渾身顫抖,握著長劍的手當(dāng)時就見了血。 他沖車馬房牽出自己的馬,握緊那柄長劍,打馬疾奔回京要那賤婢償命! 當(dāng)時他的眼睛,都蒙上了一層血霧。 最后還是老侯爺打馬追上,將他攔住。 他雙目赤紅,第一次怒吼祖父,是否要包庇那賤婢?是因為兒子幼孫嗎?! 漫天大雪,少年握劍的手滴滴答答淌著血,一點點艷紅落在厚厚的雪地上。 老侯爺怒斥,他苦心教導(dǎo)多年,不是為了讓他送命去的! 這樣回京,就算殺了楚姒復(fù)仇,傅縉也必定賠上自己的性命。 “你可記得祖母祖母?可記得阿茂?你如此作為,可對得起你母親在天之靈?!” 最后,傅縉是被老侯爺一掌劈暈,帶了回去了。 “他足足病了半月,而后夢魘不斷,形銷骨立?!?/br> 病中燒得糊涂,后來夢魘,嘴里喊得是,阿娘,莫要喝,喝不得! 畫面在八歲時一幕定格,眼睜睜看著母親喝下毒湯,一次又一次,成為他此生揮之不去的噩夢。后來病好了,他對祖父說,將來他要親自手刃那賤婢,必不教親者傷痛。 一夕間,所有少年青澀褪去,他長大了,過程之痛苦無人能體會。 張?zhí)蛉遂o靜說:“他是個很好的孩子,他祖父把他教得很好?!?/br> 但楚家這個坎他始終邁不過去,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魔障,他痛恨楚家的同時,也是在責(zé)怪自己,八歲時親眼所見一幕始終深深篆刻在心頭,走不出來。 張?zhí)蛉碎]了閉目,看向楚玥:“你明白了嗎?” 楚玥怔怔。 她明白的。 上輩子有一句話,原生家庭的帶來的創(chuàng)傷,往往需要用一生來治愈。 她也見過很多實例,甚至她上輩子的一個閨蜜就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這種成長期創(chuàng)傷,殺傷力之大,非外人所能體會。 “我很希望,有朝一日,承淵能擺脫這個魔障,莫再苛責(zé)自己,這不是他的錯?!?/br> 老太太蒼老暗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是的。 傅縉這是心魔,他自困不出之余,對楚姒和楚家的憎恨根深蒂固,遠(yuǎn)超常人。 怪他嗎? 能怪這么一個傷痕累累的幼童嗎? …… 楚玥不知是怎么回到禧和居的,怔怔坐著。 原來他并非事事遷怒不分青紅皂白,她從前以為偏拗冥頑不靈,只不過僅僅針對楚家。 其情可憫,真怪不得他。 透過半敞的檻窗怔怔望出去,透骨的寒風(fēng)灌了進來,她抱緊自己的身體,露出一絲苦笑。 “少夫人,您怎么了?” 孫嬤嬤回屋取了一趟小瓷瓶,回來見主子仍這般怔忪坐著,目露擔(dān)心,忙把檻窗掩了:“您說說,老奴或能分憂。” 楚玥回神,接過青花小瓷瓶,打開倒了一顆,就著溫水送服了。 “我無事?!?/br> 將小瓷瓶捏在手里,她勉強笑笑。 她這樣子,可不像無事,孫嬤嬤憂心,只也不待她多勸,忽門簾一挑,傅縉的聲音:“寧兒?” 高大英俊的男子大步而來,楚玥握了握手里小瓷瓶,忙往妝臺上的瓶瓶罐罐處一塞。 “夫君,你回來了?” “嗯?!?/br> 楚玥妝臺上瓶罐多得很,傅縉也沒留意這個,他注意力都在她的臉上,“這是怎么了?” 楚玥翹唇微笑,只他一看就覺她情緒不大對,擔(dān)心:“可是今早嚇到了?” 傅縉懊惱,早知那格殺令避開她才下,她長于深閨,到底未經(jīng)過這種事。 “沒,不是。” 傅縉不信,他坐在榻上,將她抱著大腿上坐著,讓她伏在自己肩窩,輕輕拍著她的背:“勿怕,都是我不好?!?/br> 語調(diào)輕柔,愛憐極了,他的胸膛寬闊且溫暖,背后的大手一下接一下,輕輕拍著。 楚玥心里忽難受極了。 眼眶有些熱,她努力控制著,可是洶涌而起的情感突然就無法控制得住,驟一滴滾圓的淚珠順著臉頰滑下。 “怎么了這是?” 傅縉急壞了,大拇指抹去那滴淚水,他慌忙抱緊她:“可是有人欺負(fù)了你,你快告訴我,我饒不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