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jié)
楚玥側(cè)頭看了他一眼,他端端正正坐著,正專注看著上首。 從她進(jìn)來,他眼風(fēng)都未曾往這邊飄來過。 她收回視線,微微垂眸安靜不語,卻不知,頭頂?shù)膹執(zhí)蛉艘餐@邊望了望。 張?zhí)蛉宿D(zhuǎn)眼看孫子:“行了,我沒事了,你回去就是?!?/br> 前幾日,傅縉憂心祖母病情,都歇在福壽堂的東廂房,除處理緊急公務(wù),未曾離開過一步。老太太知曉后,說了幾次才把人打發(fā)回去。 “若上值就上,不上的話好好歇歇,養(yǎng)精蓄銳?!?/br> 話罷擺擺手,讓趕緊自去忙碌。 既如此,傅縉站起:“孫兒告退?!?/br> “去吧,領(lǐng)你媳婦回去。” 傅縉和楚玥折返禧和居。 他肩寬背直,不疾不徐走在前頭,步伐穩(wěn)健面容嚴(yán)肅。 楚玥落后一步,跟在他身后。 入了禧和居,他腳下未停,楚玥輕聲喚:“夫君等等我,我這鞋子有些緊,硌腳。” 他頓了頓,停下,不過沒回頭。 楚玥緩步上前,與他并肩而行。 他側(cè)頭看了她一眼,楚玥便沖他微微一笑。 傅縉瞳仁黝黑和平日無異,表情沒什么變化,轉(zhuǎn)過頭去重新舉步。 二人并肩回到正房后,他拉開衣櫥,解了斗篷就換衣,楚玥看他取的青底暗紅的扎袖武官袍服。 “不歇歇嗎?” 她上前替他更衣,執(zhí)起外裳一抖開,遞給他。 他頓了頓,伸手接過。 “營中還有事。” 把腰帶給他,接著又去那邊架子取了皂靴,楚玥以手托腮:“我商號也攢了不少事,等會就出去一趟?!?/br> “吉祥巷呢?何時過去?” 傅縉說:“要務(wù)我已處理妥當(dāng),過兩日罷?!?/br> 言簡意賅說罷,見楚玥將斗篷遞過來,他接過披上,快步出了房門。 楚玥緩步跟在后頭,看他沿著廊道漸行漸遠(yuǎn),拐了一個彎,玄黑斗篷一揚再看不見。 孫嬤嬤有些擔(dān)心:“少夫人,您和世子爺……” 可是又爭執(zhí)了? 看著又不像,兩人并肩而行也說話,但總覺得有區(qū)別,沒了往時那種揮之不去的親昵,像隔了一層什么似的。 楚玥長吐了一口氣。 爭執(zhí)是沒有爭執(zhí)的,他也沒有擺臉色不理人,昨天從福壽堂回來睡,二人同衾同枕,早膳也是一起用的。 但其實還是有差別的,兩人各自仰臥,他沒摟著她睡,日常寡言少語,不問從不主動說話。 自那日談過話后,二人之間像是隔了一層膜,看不見摸不著,卻拉開了距離。 楚玥能有什么辦法? 只能先這么處著。 能和好如初自然好,但實在不能她也束手無策,她知他苦痛,但她也實在無法和父母胞弟割裂開來。 唉。 第69章 接下來的半個月, 傅縉十分忙碌。 連續(xù)告了兩次假, 公務(wù)堆積急待解決,然后又是值營, 值營結(jié)束后緊接著冬季大演武。 傅縉在馬鞍雪林中打滾了三天,成果斐然,左凌李栗等這一年多陸續(xù)安插的人手表現(xiàn)優(yōu)異, 他順勢進(jìn)行不同程度的擢升。 至此, 整個左領(lǐng)軍衛(wèi)被他牢牢掌控, 可謂如臂使指。 “總算回來了,他娘的冷死個人!” 從太華山回來,凍得夠嗆諸人猛灌幾碗烈酒,劉檀一把抹唇:“婆娘炕頭, 咱們兄弟可得好生歇口氣!” 葷話笑話, 軍營里總少不得,劉檀和眾人打趣幾句,一拍身邊傅縉肩膀:“傅兄弟, 你說是也不是啊?” 傅縉酒碗頓了頓,一仰,回道:“應(yīng)當(dāng)如此。” 對面一人馬上接話:“咱們兄弟拼死拼活, 那娘們要敢不好好伺候,咱攆她回娘家去!” 眾人哄笑。 大笑聲中, 傅縉唇角微笑斂了斂,慢慢倒了一碗酒,端起一仰而盡。 這般豪邁的喝法, 領(lǐng)口盡濕,北風(fēng)一灌寒冰冰的,胸腹卻熱。那高粱酒極烈,炙燙得有如火燒,仿佛浸透血液,涌上了頭腦,傅縉翻身上馬一揚鞭,疾奔回府。 一路寒風(fēng),狂奔至鎮(zhèn)北侯府,酒的熱意似乎漸漸散了,他一勒韁,駿馬四蹄放緩,踢踏徐行。 暮光白雪,皚皚半明,傅縉看向東路,黑瓦高墻,重檐飛脊,最高處是他的外書房,外書房之后,就是…… 下馬,進(jìn)府,穿過東路大書房,立了片刻,禧和居守門仆婦發(fā)現(xiàn)慌忙迎上。 他進(jìn)了院門。 檐下一排半人高的大燈籠,一圈圈暈黃的光微微搖晃,透雕回紋的隔扇門后,熏籠火旺暖意融融,高腳幾上的鶴嘴香爐微微吐著青眼,百合香息淺淡馥郁。 和平時一樣,又仿佛不一樣了。 微微怔忪間,楚玥從屏風(fēng)后轉(zhuǎn)出,笑道:“今年演武有點兒久,用膳了沒?” 她清淺柔和的微笑也和平時一樣,話罷吩咐侍女取他家居服來。 她就站在自己跟前,傅縉一垂眸,便見她柔軟的發(fā)頂,她梳洗過了,烏發(fā)松松挽住一側(cè)肩前。 “用過了?!?/br> 演武是辛苦,既用過了,就早些歇息。 沐浴,洗漱,吹熄燭火,睡下。 她卷著錦被,躺在躺里側(cè),他在床前立了片刻,也躺了下來。 屋外寒風(fēng)呼嘯,屋內(nèi)靜謐暖融。 身體疲憊,傅縉卻睡不著。 柔衾軟枕,鼻端若有似無的幽幽暗香,耳邊清淺的呼吸聲,明明先前舒心安眠,此刻卻總有些不一樣了。 傅縉側(cè)頭。 楚玥正側(cè)臥在身邊。 她被子拉得有些高了,小半張臉掩在錦被之下,朦朧的燭光透入掌中,她小巧挺翹的鼻梁投下一小片陰影,雙目閉闔著,上面兩黛細(xì)眉。 兩道彎彎的柳葉眉,弧道優(yōu)美,生得是柔弱極了,只她人卻恰好相反,倔強得很。 出嫁從夫,娘家當(dāng)?shù)雇艘簧渲?,難不成她真一點女誡都未曾學(xué)過嗎? 傅縉卻未曾忘記當(dāng)時夫妻對話,時隔半月,卻依舊清晰。 他當(dāng)時神傷,想她和鄧州拉開距離,她婉轉(zhuǎn)柔和,卻堅定地給了自己一個否定的答案。 他當(dāng)時又疲又倦,傷心失望。 如今情緒早恢復(fù)了,卻又多添了一層郁郁,為何旁的女子都視若等閑的事,到了她身上卻總會有不同的答案? 從前,他真不覺得這是個太大的問題,實在夫家和娘家不能相容的女子太多了,尤其眼下。涉及黨爭,和娘家形同陌路的不在少數(shù),這世間女子總是以夫婿為重的。 怎么換了她,就…… 傅縉十分敏銳,他已觸及一個問題。 他將來必是要殺楚姒復(fù)仇的,若情況允許,他還會光明正大地將其梟首焚骨,以告慰亡母在天之靈。 如此,和楚家交惡乃必然之事。 他痛快著,他厭惡這家人久矣。 那她呢? 屆時她又將何去何從? 他可總隱隱有種感覺,她外表柔弱內(nèi)心堅韌,到時候,也未必會就此割舍娘家。 這么一想,心煩意亂。 如果是一年多前的他,必呵斥讓她回娘家去,何必留? 可現(xiàn)在…… 思緒紛亂,心亂如麻,一陣煩躁起,這靜謐的柔衾軟枕再躺不住,倏地掀被翻身下了床。 彎腰穿上長靴,隨意披了一件外衣,他提起擱在屏風(fēng)側(cè)云紋翹頭案上的佩劍,徑直出了庭院。 孤星無月,寒風(fēng)呼嘯,一絮絮的素白的雪從天際紛飛而下,傅縉拇指一彈,劍芒乍現(xiàn)。 劍勢凜冽如雷霆,寒芒閃動似白練,雪越下越大,他的劍越舞越快,至寅正時分,他才收勢停了下來。 今日大朝,已有仆婦早起準(zhǔn)備伺候,在庭院立了片刻,他還劍入鞘。 …… 楚玥才睜眼就聽說這事。 孫嬤嬤掛起兩幅錦帳,憂心忡忡:“昨夜世子也在庭院午間,寅時該上朝了才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