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謝父親體恤。” 楚姒淚落下,飲泣:“只鄧州京城千里之遙,我時常思念爹娘,幸每年總能一見?!?/br> 父女難得一見,楚姒淚流滿面,連楚源也面露激動之色,諸人忙忙上前相勸,又是抹淚,又是安慰。 楚玥輩分小,也沒趕著往里擠,她駐足片刻,側(cè)頭看傅縉。 他正目視前方。 父女久別重逢,淚撒當(dāng)場,激動溫馨。 他無聲看著,神色依舊溫和,無懈可擊,只一雙暗黑的瞳仁,如無邊墨譚,沉沉的深不見底,驟一眼,仿能噬人。 楚玥激靈靈打了寒顫。 …… 傅縉沒待多久,就匆匆趕回去值營了。 接下來,府里就是洗塵宴,就設(shè)在凝暉堂,將就楚姒“大病初愈”的虛弱身體。 楚玥小輩,輪不上她說什么話,最多就在長輩說起她時,配合地笑著并回兩句。 宴上氣氛很好,一直到酉末才散,傅延直接安置了岳父和小舅子在府里歇下。 楚玥這才有機(jī)會和父親單獨(dú)說話。 “寧兒,你今兒是怎么了?” 宴上,楚玥有些神思不屬,雖她笑語晏晏掩飾得極好,但作為父親的楚溫,還是早就看出來了。 他憂心:“可是生了什么事?”又問:“你在京城如何了?日子可如意?” 閨女來過不少信,但作為父母的,總要擔(dān)憂孩子報喜不報憂的。 楚玥忙道:“也就是這般過日子,無甚不好的?” 楚溫仔細(xì)打量女兒,見她精神頭不錯,人也沒消瘦,這才放下心。撫了撫她的發(fā)頂,他笑道:“那方才煩擾什么?寧兒和爹說說?” 什么? 楚玥憶起傅縉那個眼神,搖了搖頭,不過她卻真要事提醒父親的,本今日父女初重逢,她本打算緩一緩再說,但現(xiàn)在機(jī)會就很好。 她立即屏退孫嬤嬤等人,又給個眼色嚴(yán)守門戶,“阿爹,我想和你說一些事?!?/br> 她這般動作,神色鄭重,楚溫一見,也嚴(yán)肅起來,“什么事寧兒?” 楚玥要給父親打個預(yù)防針,預(yù)防自家未來和楚姒牽扯在一起。其實(shí)她內(nèi)心隱隱還憂慮著,楚家投向西河王,也會不會與此有關(guān)聯(lián)。 因?yàn)楹軠惽?,楚源率族相投的同時,楚姒也帶著“她”逃回楚家。 一團(tuán)亂麻,千頭百緒,似是疑非,楚玥也不敢妄下判斷,不過一律防范總是沒錯的。 “阿爹,我來了京城才發(fā)現(xiàn),這黨爭比想象的還要劇烈,外頭都把手伸進(jìn)侯府了。” 雖要提醒楚溫加以防范,但楚玥還是有很多話不能出口的。 頭一個,就是楚姒重傷的原因。 這個涉及她和傅縉之間的死仇,而早在楚家父子抵京之前,楚姒就警告過她別胡亂說話楚玥權(quán)衡過后,也不打算透露。 毒羹湯一事之后,她已大致想明白自己的用途,想必,這也是楚姒為何非得聘侄女進(jìn)門的原因吧? 可時過境遷,這事的危險性已過去了,楚姒對她的關(guān)注也明顯消減了很多。從這微妙改變的態(tài)度,楚玥判斷對方手里的毒藥估計是沒了。利用價值都沒了,那么接下來,自己只要繼續(xù)說些無關(guān)要緊的情報,就能輕易敷衍過去。 無謂多生枝節(jié)。 楚姒現(xiàn)在給她的感覺,猶如一頭焦躁的困獸。她無意觸火山,再平白再惹自己一身膻。 第二個,諸如楚家投西河王,滅于傅縉大軍鐵蹄下之類的話,更無法說。 這前提是皇帝連崩,藩王興兵奪位。 當(dāng)年正值壯年,還好得很,天下承平已久,憑一夢讓人相信簡直不可能,就算親爹,怕也會以為她夢魘久了生出臆想。 還是別降低她話的可信度了,也別轉(zhuǎn)移父親的注意力 ,畢竟這些話只要任意泄一句,就是誅九族的大事。 “這陣子京內(nèi)京外抄家斬首的有好多好多,菜市口每天的人頭都砍不完,阿爹,我很擔(dān)心?!?/br> 楚玥目露憂慮:“先前我家就涉及了靖王案,避過了一回,若再有 第二回,……“恐怕未必這么幸運(yùn)了。 雖有很多事情不能開口,但她現(xiàn)今的目的是提醒父親防范,利用黨爭,殊途同歸。 楚溫面色凝重起來了,閨女說的,他都知道。 他嘆:“我家現(xiàn)在通過侯府,已投了貴妃太子?!?/br> 已經(jīng)被迫涉足了,只能說這是皇帝親冊的太子,也算忠君。 楚玥搖了搖頭:“陛下冊九皇子為太子,除去寵幸貴妃,不過就因九皇子年幼罷了。” 還小,遠(yuǎn)沒到能威脅皇父的程度,她壓低聲音:“太子殿下今年十一,五年八載,未必沒有變化?!?/br> “現(xiàn)在能有蕭貴妃,他日就未必不能有陳貴妃李貴妃?!?/br> “況且這蕭貴妃,本就不是個安分的主,如今和幾位皇子爭得厲害呢。” “阿爹,咱家雖說投了,但還是勿過分親近為好,反正鄧州山高路遠(yuǎn),多有回旋余地?!?/br> 楚玥終于說到最重要一句:“穩(wěn)妥些才好,日后若有人來拉攏,阿爹你要勸住祖父。” “我兒長大了?!?/br> 楚溫目露欣慰,閨女的話條理分明,有根有據(jù),他油然而生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驕傲。 欣慰過后,又是肅然:“寧兒,你說的阿爹都知道,確應(yīng)穩(wěn)妥為要?!?/br> 楚氏重新走到如今不容易,“為父為留心的?!?/br> 他是楚氏嫡長子,以家族興衰為己任,自會萬般留神。 楚玥大喜,忙道:“那你也告訴我,外祖父給我留了不少人,說不得有消息合用。” 楚溫摸了摸她的發(fā)頂,微笑:“好。” 太好了! 楚玥再接再厲:“還有一事,女兒這幾月發(fā)現(xiàn),姑母和太夫人極不和,每每針鋒相對?!?/br> “阿爹,咱家勿要多摻和侯府的事了,以免惹侯爺和世子爺不喜?!?/br> 楚溫忙問:“那可有波及你?” “我是小輩,佯裝無措不語就是,阿爹勿憂。” 楚溫也應(yīng)了多留意,楚玥又借口不讓祖父母擔(dān)心,讓他勿聲張。 “好,都聽寧兒的?!?/br> 楚溫微笑:“阿爹的寧兒長大了?!?/br> 楚玥眉眼彎彎,摟著父親的胳膊撒嬌,又倚在他的臂膀上,“那是?!?/br> 她心里略松了一口氣。 楚玥其實(shí)不會有太多機(jī)會當(dāng)面和父親細(xì)說,她斟酌很久,最后選擇了最合情理且成功率最大的說辭。 總算說成了。 日后阿爹在內(nèi)她在外,多多通信,總能及時掌握情況的。 …… 第一日是洗塵宴,第二日團(tuán)聚宴,親人互訴久別離情,到了第三天,終于平靜下來。 室外朔風(fēng)凜冽,室內(nèi)枝形連盞燈上點(diǎn)點(diǎn)燭光搖曳,楚玥倚在美人榻上,正盯著手中打開的書頁。 她沐浴后就翻開了這本書,可惜,到現(xiàn)在也沒再揭過去一頁,眼睛盯著書冊,人卻在愣愣出神。 孫嬤嬤有些擔(dān)心,這幾天主子都是這樣,赴宴或大爺在時還好,等稍遇上空隙,她不經(jīng)意間總會愣神。 若有所思,隱隱憂慮。 這剛獲喜訊,該高興才是,孫嬤嬤擔(dān)心,張嘴正要說,卻聽廊下侍女稟:“世子爺回了?!?/br> 楚玥回神,抬頭,就見傅縉大步而入。 他值營結(jié)束了,楚家人也忙得沒法登門了,畢竟,楚源上京是來朝賀的。 她坐直身體:“夫君?!?/br> “嗯?!?/br> 傅縉應(yīng)了一聲,順手扯了系帶,將沾了雪的玄黑大毛斗篷解下,如意忙小心接過。 他一身藏青武官袍服,修身筆挺,愈發(fā)襯得人高大挺拔。他直接就行到美人榻坐下,“砰”、“砰”兩聲脫下厚重的軍靴,換上室內(nèi)便履。 傅縉神態(tài)舉止已恢復(fù)如常,擦了擦手,隨口問:“看什么呢?” 他往她手里的書頁望了眼。 楚玥也下意識低了低頭。 “是徐琮記?!?/br> 徐琮,前朝一游俠,慷慨大方,行俠仗義,出身不錯文采斐然,留下許多詩坐畫作和典記,很出名。 楚玥手里拿著的,正是他一本警惡懲jian的傳記,不過她自己也不知道看到哪處了。 垂目一看,正見“涼邑記,徐公曰: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 她心中一動:“看到?jīng)鲆赜?,徐公殺袁霸父子,卻不殺袁霸之弟,他言是,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br> 自前日在凝暉堂見了傅縉那個眼神后,楚玥生了一種不安,總覺無法消除。 眼下這般湊巧,微微摩挲“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七字,她笑了笑:“徐公俠肝義膽,恩怨分明,確實(shí)豪杰?!?/br> 她抬頭,似不經(jīng)意:“夫君,你說是么?” 誰知傅縉卻十分敏銳,正探手解腰帶的手一頓,倏地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