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氣派越大規(guī)矩越大,咱們還是好好守著,以免出了差錯還累及女郎?!?/br> “那是,……” 聚在廊下說話是諸仆婦深以為然,聲音傳入灶屋,一個白凈微胖的廚娘眼皮子跳了跳,正拿著的湯勺差點脫了手。 雖不是飯時,但灶屋還有活,一個灶眼就燉著女郎的藥羹,得有人盯著火。另外主子有令,嚴守廚房門戶,這灶屋什么時候都有兩個仆婦守著,無關人員不許靠近半步。 然嚴防死守對外人有效,若本就身處其中的,防不勝防。 廚娘小心回頭瞄了眼,咽了口唾沫,最終還是顫抖著手探進懷,迅速將一小包褐色粉末顛了進去。 褐色粉末入水融化,本是藥羹,顏色也無端倪。 “陳嫂,少夫人的藥羹可好了?” 一陣輕盈腳步聲接近灶屋,熱絡招呼聲不斷,來人正是主子最倚重的貼身侍女如意。廚娘心一顫,趕緊把包裹藥粉的油紙塞進懷里,蓋上盅蓋,把燉盅端起來放到旁邊的填漆茶盤里。 “剛燉好?!?/br> 她定了定神轉(zhuǎn)身,對如意笑了笑:“如意姑娘來得正是時候。 大家都是伺候了主子多年的老人了,寒暄幾句,如意親自捧了茶盤,沿著廊道回去。 如意身影漸行漸遠,陳嫂閉了閉眼。 她不得已的,女郎,女郎…… 嘴唇動了一下,“莫怪她”三字翻來覆去,卻始終無法喃出來。 …… 如意端著藥羹回到正房,孫嬤嬤接過,立即舀了一碗出來,捧到楚玥手邊。 她心疼:“這藥羹,少夫人一盅吃全了才是,可不能剩半點。” 補血調(diào)經(jīng)的藥羹,也有滋陰安神的功效,適宜少睡乏倦者。 今兒是楚玥嫁進鎮(zhèn)北侯府第七日,與傅縉共眠的這些日子,她始終睡得不好,確實需要調(diào)養(yǎng)一下。 楚玥何嘗不知道? 不過藥羹剛出鍋還燙得很,她碰碰碗沿暫擱下,問如意:“小廚房如何,院子里頭呢?” 那日和楚姒討論過劉李二嬤嬤的安排后,一直風平浪靜,楚姒含笑和熙,仿佛那日直覺只是楚玥的判斷失誤。 但楚玥相信自己的直覺,前夕越平靜,這場暴風雨就會越驚人。 她心弦繃緊,反復強調(diào)院內(nèi)安全問題,勒令嚴守門戶,所有送到禧和居的東西都要反復檢查,不可出現(xiàn)任何紕漏。如意孫嬤嬤等人每日巡視幾次,甚至有時,她還會借消食之名,親自突擊檢查。 如意回道:“小廚房的人閑時雖閑聊,但俱在小跨院內(nèi)沒離開半步,安排當值的仆婦緊守其位,并不參與。” 孫嬤嬤說:“院子里亦如此,主子嚴令,她們下了值就回房,從不輕易走動?!?/br> 很好,底下的人很聽命很守規(guī)矩,無一點紕漏,楚玥本該高興的,但她眉心卻蹙得更緊。 她那姑母應已有所行動才是。 這毫無疏漏的,反而讓她又一種愈發(fā)緊迫的凜然感。 “把冊子取出來我看看?!?/br> 楚玥立了一本冊子,專門用來記錄院內(nèi)各種動靜。比如人員進出,官中送了什么東西來,哪個仆婦去了除上值和住處以外的什么地方,什么緣由。 光嘴里說一遍,過后很容易遺忘,畢竟有些謀算,當時不覺得有什么,或單獨來看也分辨不出蛛絲馬跡。 記下來最好。 “咦?這廚房陳嫂昨天又出府了?” 揭開冊子,先看昨天記錄,楚玥秀眉微微一蹙。 她的陪嫁中,有不少人是一家子陪過來的,家人就安置在侯府后巷的仆役聚居處,陳嫂是其中之一。 陳嫂之前出去過一次,安家,這很正常,也不止她一個。昨天得訊兒子跌斷了腿,她匆匆請假又回了一趟。 孫嬤嬤在旁說:“我使人上門探看過,那小子確實摔斷了腿?!?/br> 陳嫂早年喪夫,就這么一兒子,“不過她兒子剛?cè)⒘似拍?,有人照顧,她今早就回來了,沒耽誤當值?!?/br> 理由很正當,一切合情合理,但在這么敏感的時候,她不欲放過一絲一毫。 見楚玥沉吟不語,孫嬤嬤忙問:“少夫人,可是陳嫂有何不妥?但……” 但陳嫂是趙氏陪嫁,放在女兒院里侍候有十年了,這一直忠心全無錯漏,否則不會被放在小廚房。 “我沒發(fā)現(xiàn)她有何不妥?!?/br> 只既心有疑慮,就必須解決,且廚房要害位置,拖不得,楚玥問:“陳嫂回來后,可有做過吃食呈上?” 如意忙指藥羹:“就這藥羹,陳嫂早飯后上值燉的?!?/br> 很好,楚玥神色一肅:“把陳嫂喚上來?!?/br> 清白與否,一試就知。 …… 惴惴不安的陳嫂,沒等到正房湯盅送回,反等一臉嚴肅帶人的如意。 “如意姑娘,少夫人喚我有何事?” 如意冷冷一哼,不語。 陳嫂心中有鬼,見此,腦袋“嗡”一聲炸響,險些站不住。 這是被發(fā)現(xiàn)了?! 臉色青白,勉力鎮(zhèn)定下眼神仍見怯懼,一看就有問題,楚玥一見,心猛一沉。 她手一揮,瓷盅“砰”一聲,重重砸在陳嫂腳下,后者腿一軟,直接趴跪下。 “女郎,女郎饒命!” “大膽賤婢!竟敢串聯(lián)外人謀害主子!” 孫嬤嬤大怒:“活膩歪了,這賤婢必得打折了腿,全家發(fā)賣的礦上去!” 礦上不見天日,生不如死,陳嫂魂不附體,癱軟在地,“少夫人饒命,少夫人饒命!” 楚玥眉目冰涼:“賣與不賣,容后再議,你先說說,你是如何勾連楚姒的?!?/br> …… 審問結(jié)果很快出來了,是因為陳嫂那獨子。 趙氏給女兒選陪嫁,那是十分謹慎的,就連陪嫁仆婦的家人,都必須是清白無陋習的。 可奈何不過有心人算計。 陳嫂兒子年十六,是個良善又帶熱血的少年,半年前路見不平,救下一個差點被賣為小妾的少女。少女有傷,偏有家歸不得,無奈之下,只能幫著找地方安置。 陳嫂兒子怕母親責罵,另租了屋舍。少年男女,相貌姣好,一來二去,便生了情愛。誰知先前那事還沒完,丟了小妾的紈绔找上門來,要將人帶回。 推搡拉扯間,陳嫂兒子一把將對方推倒在門檻,那紈绔竟當場磕死了。 之后的事情,就不用細述,殺人償命,陳嫂怎可眼睜睜看著辛苦拉扯大的獨子賠命,于是,就被人攏在手心。 她本來也不知對方是誰,直到陪嫁到了京城后。 “……我,我不想的,我也不知那是什么藥,那人讓放進去,給女郎服下?!?/br> 陳嫂懷里那張油紙被搜出,楚玥陪嫁里有擅調(diào)婦嬰的通藥理嬤嬤,上來一看一嘗,面色大變,“恐怕這是教婦人不孕之藥也!” 滿座皆驚,楚玥冷笑。 果然! 居然早在半年前,楚傅二家有議婚意向之初。 她生不出兒子,對楚姒的益處實在是太多了,其中之一,必會更容易被要挾掌控。 想到要挾,楚玥立即想起父母,忽一種隱隱的不安浮上心頭。 “少夫人,這賤婢如何處置?” 如何處置? 楚玥瞥一眼癱軟在地上的陳嫂。 按理說,此等背主之人,當重重責打并發(fā)賣到礦上才是正確處置方式。 只這么一來,就可以說是直接和楚姒撕破臉了。 偏對方很謹慎,聯(lián)絡陳嫂沒留下任何痕跡,楚玥無法發(fā)難。她身份是婆母,掌中饋,要為難初來乍到的兒媳婦太容易。 一旦撕破臉,必會陷入千日防賊的窘迫境地,不妥。 不妨佯作中藥,絕了此患,又轉(zhuǎn)明為暗,才是上策。 楚玥思索片刻,看向陳嫂:“我給你一次改過的機會,回去以后,佯作無今日之事,給那邊的人說,事已辦成。另外,日后那邊聯(lián)絡你,你需一一如實稟報。” “謝少夫人!” 峰回路轉(zhuǎn),陳嫂大喜過望,一骨碌爬起連連磕首:“婢子謹遵少夫人之令!”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迫于形勢暫把人留下,但楚玥已絕不信,陳嫂千恩萬謝下去后,她吩咐:“盯緊她。還有,廚房諸物,她一律不可再碰?!?/br> “另外,陪房中有家人的,統(tǒng)統(tǒng)再嚴查一次?!?/br> 需確保沒有第二個陳嫂。 楚玥冷冷抬眸,視線越過隔扇窗看凝暉堂方向,好一個深謀遠慮當斷則斷的楚姒,“藥”已下成了,她且看看對方下一步意欲何為? …… 凝暉堂。 梁嬤嬤附耳低聲說了兩句,楚姒揚唇:“好!” 她起身行至妝臺前,將任氏回的那封信取出,“去請少夫人來?!?/br> …… 楚姒的第二步來得很快,“下藥成功”的當天入夜,凝暉堂的侍女就來請。 楚玥進門,見對方手里正拿著一張信箋,唇邊噙著笑,正垂頭展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