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連日舟車勞頓,頭隱隱作疼,四肢乏力,身體疲憊到了極致。 “少夫人,婢子等侍候您梳洗?” 卸了鳳冠,解下沉重的吉服,孫嬤嬤見主子一臉倦怠,心疼,忙命人打了熱水來,要侍候沐浴。 楚玥點了點頭。 溫?zé)岬乃疂苍谏砩?,她長長吐了一口氣。孫嬤嬤執(zhí)了細棉巾子,仔細替她揩背,低聲絮叨:“女郎先前不該吃了這許多滋補羹湯,補益何時不能?這延遲了月事,今兒卻不得圓滿了?!?/br> 楚玥這是在淋浴。 月事來潮,她一貫不盆浴。 婚期本避開了楚玥經(jīng)期,但她上月吃了許多滋補藥羹,血氣燥熱,導(dǎo)致本來還算規(guī)律的月事延遲了四五日,正好趕上了洞房花燭。 她沉默,她是故意的。 當(dāng)然不是因為那所謂的貞潔,她不在意,現(xiàn)今社會也不在意,和離守寡再嫁比比皆是,公侯伯爵甚至皇帝后妃也不乏二嫁三嫁者,比如她的姑母楚姒,沒人注重這個。 本既成了親,就算夫婿不合心意,楚玥也不拒絕履行義務(wù)。 可惜這傅縉,他不僅僅是不合心意,這是一個對她極其厭惡,甚至有可能想殺之而后快的男人。她想,好歹給自己一點緩沖期,再多做一些心理建設(shè)。 楚玥想了想,沒說什么。 乳母等人很忠心,但現(xiàn)在并不是透露一二并叮囑安排的好時候。 緩緩再說吧。 沐浴梳洗完畢,換一身同樣紅艷的居家服,用罷飯食,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等新郎官傅縉的歸房了。 楚玥沒有期待,也沒有羞怯,要說感覺吧,那就是陌生之余,隨著時間推移悄悄產(chǎn)生的一絲緊繃。 她閉目,努力將所有不恰當(dāng)?shù)那榫w悉數(shù)壓下。 龍鳳喜燭靜靜燃燒,夜色漸深,外面始終不斷的隱約喧鬧終于慢慢低了下去。 忽一陣繁雜的腳步聲,有仆婦傳報,“世子爺回房了!” 寂靜的新房內(nèi)一下子就動了起來,楚玥驀抬起頭,孫嬤嬤等人匆匆上前攙扶起她。 雙手交疊于腹前,率眾仆婦侍女剛轉(zhuǎn)出內(nèi)室,一陣紛亂的腳步聲,門“咿呀”一聲被推了開來,傅縉面有潮紅,垂首微微闔目,以手扶額,跨進屋內(nèi)。 他揮了揮手,健婦仆役松了手不敢入內(nèi),他蹌踉兩步,門“咿呀”一聲闔上,楚玥使個眼色,命侍女們?nèi)シ觥?/br> 如意等人連忙上前,不想傅縉卻站穩(wěn),他擺了擺手。 微闔的眼瞼睜開,方才還醉意nongnong的黑眸,此刻已清明一片,有意無意,他并不讓楚家的侍女近身。 和楚玥預(yù)料中一樣,她想,以此人的真實本事,還有防備心之重,是不可能讓自己真酩酊大醉的。 她白玉般的臉龐帶一絲羞怯,輕聲道:“夫君,熱水已備妥,讓人伺候你梳洗可好?” 傅縉抬頭看了她一眼,潮紅的面上仿佛尤帶醉態(tài),聲音和緩:“……無需,我自去便可?!?/br> 楚玥目送傅縉往浴房行去,大紅色的吉祥紋門簾一挑,片刻后,里頭傳出“嘩嘩”水聲。 她面上羞怯早已去了,沉默站著。 “少夫人,婢子等伺候您寬衣?” 楚玥眉心不禁蹙了蹙,不過按正常程序,下面就該寬衣就寢了,孫嬤嬤等人也該退下了。 她點了點頭。 解了外衣,只剩下一層月白色寢衣褲,中秋夜涼,孫嬤嬤又給她披了一件水紅色的薄斗篷。 龍鳳喜燭高照,伊人娉婷而立,白玉無瑕的側(cè)顏在燭光映照下,纖楚柔美,動人心魄。 傅縉眸底卻波瀾不興,居高臨下瞥一眼他這位新婚妻子,他緩聲道:“夜已深,安歇罷。” 男聲醇厚,帶一絲酒后的暗啞,溫潤和熙,一如平日,楚玥垂下眼瞼,輕應(yīng)了一聲。 此處距離喜床,也就七八步遠,再緩慢的速度,也很快就到,她坐在床沿,傅縉也坐了下來。 精雕細琢的紫檀木拔步床,內(nèi)里寬敞,卻是月洞門式,床沿能坐的地方并不算十分多,高大的男人一矮身,立即占得滿滿的。 陌生的氣息,和他溫潤的偽裝不同,陽剛而極具侵略性,兩人的腿相距不過掌寬,烈酒行氣血,她仿佛能感受到對方陌生而偏高的體溫。 很不自然,更不適應(yīng),楚玥努力壓下,她快速抬眸看了對方一眼,連忙重新垂眸,似有些窘迫,但咬了咬唇她依舊低聲道:“我身上不便,不能侍候夫君,……” “無妨?!?/br> 傅縉看著一詫,應(yīng)了,微笑安撫:“鄧州路遠,一路顛簸,你好生休息才是。” “若是身子不適,當(dāng)仔細調(diào)養(yǎng)一二,莫急?!?/br> 婚期會避開月事,以免耽誤洞房,楚玥現(xiàn)在這樣,按正常情況推斷,就是月事有些不調(diào)。 他十分體貼,不但不怪,反而囑咐她調(diào)養(yǎng),所謂莫急,自然指敦倫之事。 楚玥了然,不樂意辦事的,顯然不止一個她。 也是,人家恨毒了繼母和楚家,她這個硬塞進來的仇家之女,看著都礙眼,誰會愿意和她行夫妻之事。 她面露感激:“謝夫君體恤?!?/br> 此事十分順?biāo)斓亟伊诉^去,接下來,就該就寢了。他沒動,楚玥想了想,先上了床。 古代的夫妻,也講禮,過分纏綿不舍非主流所倡導(dǎo)。懸掛大紅喜帳的紫檀拔步床內(nèi)里,整整齊齊疊了兩床鴛鴦錦被。夫妻一人一個被窩,在眼下的大戶人家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楚玥十分慶幸這種禮規(guī),扯開兩床錦被,她躺在里側(cè)被內(nèi),距離傅縉至少有一臂遠。 龍鳳喜燭并不能吹熄,大紅錦帳放下,外頭映著紅紅的光,內(nèi)里朦朦朧朧的昏暗。 右側(cè)有呼吸聲,陌生男子的氣息仿佛無處不在,楚玥毫無睡意。 但她知道這個一路走文官路線,從不露身手的傅縉,其實武藝高絕。他大約是能夠通過呼吸聲,能辨別一個人入睡與否。 楚玥前世擅泳,延伸到專門研究了一陣特殊呼吸法,沒想到這輩子還能派上用場。她默默將記憶深處的口訣過了一遍,闔目凝神,一呼一吸,越來越平緩。 耳畔淺浮的呼吸聲,漸漸變得綿長,夜色深沉,床榻上另一人無聲睜開雙眸。 黑眸幽深明亮,無一絲朦朧,方才仿佛已陷入深眠的傅縉極清醒,丁點睡意也不見。 溫潤不見,和熙全無,他眸光冷冷,瞥了一眼身側(cè)的楚女。 沉沉的夜,梆子敲了五下,黎明已至,他披衣而起。 天蒙蒙亮,晨早上值的仆婦已經(jīng)忙碌了起來,候在廊下的如意忽聽房門一響,世子爺緩步而出,她忙站起請安。 “起罷,尚早,無需驚醒少夫人?!?/br> 和熙溫潤的男聲,傅縉往連同外書房的月洞門行去,如意忙福身應(yīng)了。 聽聞吏部公務(wù)繁重,她家姑爺真不容易,不過話說回來,能年少平步青云,果然不是僥幸的,真真勤勉。 …… 一路有仆婦見禮,傅縉頷首,待進了他本人外書房所在的院落,和熙神色登時一收,他眸光沉沉。 一入外書房,他立即解衣,將昨夜與楚女共眠的那套寢衣?lián)Q下,面帶厭色,他冷冷道:“燒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秀演技的第一天…… 給你們一個大大么么啾!寶寶們,我們明天見了嘿嘿 (づ ̄3 ̄)づ 第8章 “是!” 心腹隨衛(wèi)馮戊呈上昨夜訊報,利索撿起地上那套寢衣,轉(zhuǎn)出門,差點和大步而來的樊岳迎面撞上。 樊岳明面上也是傅縉好友,昨夜飲宴大醉,被直接安置在傅縉的外書房院落,一大早過來了。 他敏捷一跳,利索避開馮戊,繞了半圈信步進門,“哎承淵,這一大早的……” 他想說換什么衣服,忽想起月前驛舍傅縉的態(tài)度,忙閉上嘴巴。 傅縉已看罷訊報,順手遞給在下首落座的樊岳,“吏部侍郎余文炳昨夜獄中自縊身亡,襄州刺史陳亮連同一眾屬吏,俱已押解上京。” 樊岳迅速看過,“朝堂內(nèi)外被牽扯的官吏越來越多?!?/br> 他看向傅縉,肅容:“月來,各部官吏頻頻變動,承淵,你謀求調(diào)任兵部,現(xiàn)正是時候?!?/br> 傅縉文韜武略,年少英才,極得寧王信重。當(dāng)初老鎮(zhèn)北侯病逝,乃一上佳契機,他返京入仕,滲透朝堂,伺機而動。 吏部出仕,屢次建功,在天子跟前都有了名號,被擢為少卿,上四品??芍^前途無量,繼續(xù)走下去,為宰稱相不過時間的事。但他的目標(biāo),卻從不是一個文官。 一旦有動亂,即使位高如宰輔,也如拔牙的老虎,不如個把軍侯校尉實在。 吏部只是跳板,他的目標(biāo)在兵部,那些實實際際掌有兵權(quán)的武將職位。 這很需要良機,靖王謀逆案,京里京外大動蕩,落馬調(diào)動者多不勝數(shù),正是等候已久的上佳機會。 只不過,傅縉卻搖了搖頭,“再等等?!?/br> 還不夠火候。 此事需一擊即中。 二人就此議了半個時辰,隔扇門被輕敲兩下,馮戊小心稟:“主子,已卯初。” 新婚第一天,領(lǐng)新婦拜見尊長的時辰到了。 傅縉眸光沉了沉,道:“傳令下去,密切關(guān)注京城內(nèi)外大小動靜?!?/br> …… 嘶索的衣料摩擦聲后,房門開闔,楚玥緩緩睜開眼。 但她沒有動,靜靜躺著,久到不會有人聯(lián)想傅縉出門時她是清醒的,這才坐起撩帳。 龍鳳喜燭已燃盡,兩汪殘淚滿瀉溢出,室內(nèi)昏暗,僅有窗紗濾進的些許微光。 昨夜未曾入眠,只她很清醒,坐了片刻,喚已候在廊下的孫嬤嬤等人入屋伺候。 梳洗更衣,新婚頭日該隆重,一身大紅的牡丹紋高腰襦裙,挽了挽披帛,一頭如云烏發(fā)已悉數(shù)疏起高髻,美則美矣,卻是婦人發(fā)式。 光滑的黃銅鏡面,嬌顏如昔,又多幾分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