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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掌心痣在線閱讀 - 第62節(jié)

第62節(jié)

    景念北說完咳了聲。難得體貼,他等人平靜了些才繼續(xù):“后來,那個意大利大叔送了祁陸陽一只狗,祁陸陽給它起名叫悟空,天天帶身邊,疼兒子似的。還說,以前也有這么一只狗養(yǎng)在跟前,結果被人給毒死了。有這事吧?”

    陸晚說有。

    景念北刻意將語速放慢了些:“祁陸陽還和我說,狗死的那天,有個姑娘在電話里哭得……就像你剛才那樣,要死要活的。他心疼,考試也不考了,在大馬路上強行攔了輛車,把身上的錢全都掏給了司機,好說歹說,這才趕了回去?!?/br>
    “結果那小姑娘問他,你回來干嘛啊你。祁陸陽說自己是心疼狗。呵,換你,你信嗎?”

    沒有任何預兆地,陸晚眼睛愣愣地圓睜著,鼻腔里酸得像灌了醋進去,再回神,頰上已一片濕熱。景念北硬下心腸,不緊不慢地又追問了一句:

    “你,信嗎?”

    陸晚難受得捂住臉,先點頭,又搖頭,亂七八糟的,讓人搞不明白意思:她確實信以為真過,現(xiàn)在卻只覺得從前的自己蠢不可及,蠢不可及,蠢不可及。

    景念北繼續(xù)說:“有好幾回,我看祁陸陽一個人對著手機傻樂,還以為里面是什么好東西,就搶了過來……”

    對面的女人已經(jīng)哭得無法自持。他說:

    “那里面,都是同一個姑娘發(fā)來的信息。長篇大段的,從哪天吃了什么穿了什么,到系里某個女同學特討厭,再到在科室里和同事吵了一架,吵贏了……雞零狗碎的流水賬,祁陸陽當寶一樣翻來覆去地看,看完卻一個字都不回。你說他是不是有病?”

    陸晚答不出來。

    如果一切真的像景念北轉(zhuǎn)述的這樣,開始得這么早,那她到底錯過了多少?少年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件事,背后的動機都和她曾以為的不一樣嗎?

    他說:“嘴都不知道張開,果然笨得可以。”

    他說:“我以后叫你遲遲吧。遲遲……誰都搶不走,只有你有,多好?!?/br>
    他說:“你怎么知道那個人不喜歡你?你問他了?”

    他說:“跳下來,叔叔保證接住你?!?/br>
    ……

    往日種種,陸晚再回首,驚覺竟全是披著漫不經(jīng)心外皮的用心良苦。祁陸陽將難以言明的溫柔磨成細末子,一點點塞進年少時每一個稀松平常的日夜里,送給她,如今,這份溫柔卻像鈍刀子似的在人心上搓磨,一遍又一遍。

    少時的陸晚傻,總覺得陸陽比一般男孩兒心思深,風光日月、鶯鶯燕燕,身側(cè)看似一派熱鬧生平,卻不放任何人往心里去。他就是世間唯一的阿波羅,而陸晚不過是萬千仰望他的向日葵中的一朵1,少年那雙眼里藏得是什么,誰也猜不透。

    時至今日陸晚才明白,那雙眼里藏著的,全是小小的、遲鈍的、無知無覺的……

    她自己啊。

    一室安靜,只聽得見女人低低的抽噎聲。景念北憋得慌,向陸晚征詢:“能抽根煙么?不抽我說不下去?!钡汝懲睃c頭,他夾好煙默默吸了幾口,再才緩緩道:

    “后來的這個悟空,救過祁陸陽一命。應該是三月份吧,那天,那家意大利人說要去走親戚,都不在家。我來找祁陸陽說事兒,聊晚了,就直接歇在了他房里。我們剛睡下就聽見有狗在叫,是悟空。那狗通人性,一直咬著祁陸陽的衣服要拉他下床,我心想不對,扒開窗簾一看,好幾個黑影已經(jīng)把小樓圍住了,各個端著槍。得虧這家儲藏室里還有兩把噴子,我找出來,扔給了祁陸陽一把,一起從后門出了去。”

    想到什么,陸晚問:“那些人……是不是就是陸陽所在的這家寄宿家庭?里頭是不是還有個八十來歲的老太太?”

    “他跟你提過?”

    “沒說太明白。他只說,自己傷了這個老奶奶,后來人死了?!?/br>
    景念北蹙眉:“這事兒說來怪我。我們倆起先沒開槍,不想惹事,也沒必要,靠地形優(yōu)勢,單用槍柄就砸暈了三個。到最后只剩大叔,他背后那個人應該許了不少錢,所以決心很大,拿槍對著祁陸陽,半點猶豫沒有。祁陸陽念人家以前的好,心都傷透了還是下不了手,我心急,沒多觀察周圍,硬頂了上去。誰他媽知道,一老太婆抖抖索索地拿著小手槍突然冒出來,槍口正對著我后腦勺。祁陸陽為了救我,管不了那么多,就……”

    狠狠地吸了一口煙,景念北顯然還在為著當年的事懊惱:“那是祁陸陽第一次開槍。為了這事兒他接受了快一年的心理輔導,到現(xiàn)在都沒好完全,睡眠不太行,也就跟你一起這幾個月整個人看起來好點?!?/br>
    陸晚想起自己每回在夜里起身,祁陸陽都會立刻醒來,溫聲問她怎么了;偶爾陸晚咳嗽兩下,這人熱乎乎的手掌跟著就會拍上她的后背,直到人再次入睡為止。陸晚以為是自己動靜太大,現(xiàn)在一琢磨,祁陸陽也許壓根兒就沒怎么睡踏實過。

    “你也別瞎cao心,祁陸陽現(xiàn)在狀況好很多了,不用吃藥。他這條命,又臭又硬,什么都能扛過來?!本澳畋闭f,“不過我也是那年才知道,祁陸陽在去美國之前心理狀態(tài)就很糟糕了,早該去看病的?!?/br>
    陸晚心里明晰,悶聲道:“是因為祁宴清的事兒吧?”

    “嗯?!本澳畋焙芎V定地說,“我猜猜看,祁陸陽這回是不是又只和你說,是他出爾反爾,中途反悔不捐肝了,才害死了自己哥哥?”

    從陸晚的表情里得到肯定答案,景念北低低罵了句“這傻缺一天天裝什么逼呢”,再才解釋:

    “祁陸陽這個人你應該了解,要強、自負、好面子,遇事兒不喜歡到處說道,不賣慘,更不怨天尤人,見誰臉上都是笑嘻嘻的,再難受也只憋自己心里。但你可能不知道,祁元信找上祁陸陽,讓他幫自己大兒子供肝的時候,邱棠正在祁元善手里捏著,當要挾。一邊是親媽,一邊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換你,你怎么選?”

    怎么選?不過是一場怎么選、怎么做都錯的死局。失聯(lián)的六七年里,祁陸陽的人生看著風流意氣、珠堆玉砌的,不過是黃連鍍了金,該苦的,一樣苦??扇嗡^得艱難如斯,卻硬是一個難字都沒叫出來過。

    ——這些都是陸瑞年教的,老爺子把他教得有血性,有善意,頂天立地能抗事,卻也教會了他打碎牙齒和血吞。

    到這里,陸晚已經(jīng)像條久不沾水的魚,猝不及防溺于深海,連呼吸都忘記。她弓著身子,連直起背坐好都不能。半晌,陸晚終于緩過來一點了,朝景念北伸手:

    “給、給我來一根?!?/br>
    “想都別想。”景念北將桌上的煙盒收好,“祁陸陽可是cao了你好多年心了,總說,老家那侄女又純又傻,愣頭愣腦的,見人就掏心巴肝的,以后進社會被人帶壞了怎么辦?我可是他哥們兒,誰都能帶壞你,我不行。憋著吧?!?/br>
    知道這人是故意的,陸晚氣急,拿手帕扔他。對方一揚手抓住,沉著嗓子說:“趕人?你不想知道悟空的結局么?”

    “它……怎么了?”

    “它死了,祁元善打死的,就當著祁陸陽的面。那會兒他剛做完第一期治療,以為終于能睡幾天好覺,結果一下子打回原形,甚至更嚴重了。祁陸陽的醫(yī)生沒辦法,來問我,說有一個叫‘chichi’的人也許幫到他,因為祁陸陽每次自述都繞不開這個名字,也只有在說起這個人的時候,他的戒備心才會小一點。”

    景念北默默地觀察了陸晚的神色一會兒:“陸晚,或者說,祁陸陽的遲遲?我今天要說的就這么多。祁陸陽一路走過來,真的不容易,我告訴你的不過是明面上的刀光劍影,可暗處的呢?興許更多,他都一人擔下來了。好在現(xiàn)在祁陸陽身邊有你,也算不孤單?!?/br>
    “你興許還在計較那個……孩子。你和祁陸陽說孩子沒了那天,他來我這兒把酒都喝光了,醉又醉不了,清醒著吐了一回又一回。對于家庭、孩子,祁陸陽有多渴望,就有多失望,他心里不比你舒服多少?!?/br>
    陸晚苦笑:“我現(xiàn)在沒心思計較這些,都過去了。”

    景念北點點頭:“說實話,這些糟心事,要是換做我來經(jīng)歷,也許早尋死去了,祁陸陽能挺到現(xiàn)在,一是心性堅定,二是想復仇,也有野心,而更多的,是他想留著命多見見你。但我覺著吧,他這樣一個人,一輩子給人當傀儡,一輩子被人壓一頭,太浪費了。你應該懂我的意思。”

    陸晚當然知道。

    祁陸陽不可能放任她坐牢的,他一定會尋上林家。也許林家能解一時之圍,幫幫忙,可拿人手短這話不只是說說而已,祁陸陽哪怕和林家聯(lián)姻,成了林家的乘龍快婿,至此也會又多出一個軟肋在對方手上,處處受制于人。

    看陸晚沉默著,景念北還欲再勸,她忽然開口:“你來之前,我就已經(jīng)做好決定了?!?/br>
    男人眉一揚,問是怎么想通的,陸晚搖頭:“你沒必要知道過程?!?/br>
    陸晚做出決定,是在龔叔來看她之后。

    那天,陸晚反問完龔叔,對方臉色尷尬,卻也只能點頭:“只要你嫁給莊先生,一切就迎刃而解了。陸小姐,莊先生在等一個確定的答復,越快越好,他一向沒什么耐心。”

    “我的答復是……不、可、能。”陸晚回答得十分干脆。

    龔叔盯著陸晚看了好半天,天人交戰(zhàn),又憐憫又無奈,最后不得不說:“今年四月你生日,小祁總送了一把格洛克42袖珍型半自動手/槍給你,是不是?”

    陸晚神色微僵,否認:“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br>
    “那把槍,彈匣里有六發(fā)勃朗寧9mm短彈,套筒上還刻著兩朵玫瑰。槍口很新,還沒開過火。上面有兩個人的指紋,一個是你的,一個是小祁總。如果你需要其他的細節(jié),我也可以繼續(xù)提供?!?/br>
    龔叔說完這再看陸晚,她的眼神已經(jīng)變了,憤怒至極:“它為什么會在你們手上?”

    “確切說來,是莊先生正在代為保管。他這么做,也是為你好?!?/br>
    龔叔說:“知道你出事以后,莊先生第一時間讓人去了現(xiàn)場,趁亂在電視柜下面拿到了這把槍,還有一個皮質(zhì)槍套。雖然它是小祁總托人從黑市上買的,可凡走過必留下痕跡,你可以試著想一下,如果有人將他私藏槍支的事情抖出去,結合小祁總現(xiàn)在的處境,他會怎么樣?”

    “我再問一遍,陸小姐,你的答復還是之前那個嗎?”

    陸晚當時怎么回答龔叔來著?她說:“再讓我考慮幾天吧。”

    不過是無用的掙扎。

    如今,一腔情意終得回響的陸晚,不需要掙扎了,她的心從未如此堅定過。

    從十六七歲一路跌跌撞撞至今,十數(shù)年時間全耗在一個男人身上,陸晚突然意識到,自己從愛上陸陽那一天開始,就沒再長大過了。她內(nèi)心還是那個執(zhí)拗莽撞認死理的少女,永遠天真,永遠熾熱,永遠純粹,不僅不見黃河不死心、不撞南墻不回頭,逼急了,還非要試試跳進那條河,撞開那堵墻。

    “景念北?!?/br>
    陸晚第一次叫出這個的名字,認真而誠懇:“陸陽身邊能信的人不多,說來說去,最親的還是你。以前我跟你的那些‘誤會’,一筆勾銷吧?你上次的道歉,我接受了?!?/br>
    她說著站起身,把被銬住的雙手往景念北面前一伸,大大方方,一點兒不矯情。女人頰上的淚痕還未干透,唇已揚起,一雙眼睛被熊熊光亮點燃,里頭像住著一千顆太陽。

    景念北愣了愣,佩服地笑笑,握住她的手緊緊一捏。沒一句廢話,兩人往日那些不值一提的舊怨,這便算是揭過了。

    景念北話說完了,準備走,陸晚突然叫住他:“我聽陸陽提過,你天南海北弟兄很多,路子也廣,幫忙找個人應該不是難事吧?”

    “你要找誰?”

    陸晚的面容平靜:“我要找的人,叫阮佩?!?/br>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評論hin多的話,明天就……加更??

    1沒記錯的話原文是林夕寫的,不是我。

    第55章 chapter 55

    初夏,章華縣昆禺山。

    六月的雨淅淅瀝瀝下了好幾天,本就煙氣繚繞的山間,水霧結成簾幕,望過去猶如輕紗遮眼,曼妙不可言。山邊,陽泉寺木塔年久失修,飽含水分的木質(zhì)臺階漆面剝落,邊緣翹起,一腳踩上去,咿咿呀呀直響,肖似老唱片里念戲詞的花旦,音色中沾染著歲月侵蝕后留下的婉轉(zhuǎn)哀切。

    祁陸陽拾級而上,步伐緩慢,花了比平常多出一倍的時間才登到塔頂。

    圍欄旁,一個纖細清麗的女人正半趴在那處,背對著他看風景。

    手自人身后探過去,在她額前停下,五指并攏,男人的大掌剛好遮住外面飄進來的半城煙雨。

    祁陸陽嗔怪,嗓子里仿佛也在下著雨,溫柔卻陰沉:

    “也不怕淋壞了?!?/br>
    腰肢輕扭,陸晚回身對著男人展顏一笑。天光被漫山遍野的青色過濾后,只剩平平淡淡的一層藍綠,濾鏡一樣的光淡化了陸晚五官中的艷麗嬌俏,她眼眸清淺,梨渦隱現(xiàn),只剩如水的純。

    沒多說什么,陸晚踮起腳,攀住祁陸陽的肩膀,吻了上去。

    這個吻很輕,很靜,像幼貓的舔舐,溫軟而妥帖。祁陸陽覺得自己正含著塊仙草凍,舌尖沁涼軟滑,觸感綿柔無法自拔,口中的余味卻是種雋永悠長的苦,縈繞其間,久不散去。

    他沒想到,自己會有連苦澀都視若珍寶的一天。

    漫長的輕吻在意猶未盡中結束,祁陸陽雙手圈扣住陸晚的腰,松松緊緊地比劃了下:“瘦了?!?/br>
    “怎么?不好看了?”她笑得俏皮。

    “好看。”祁陸陽跟著笑,“我們家遲遲,怎樣都好看的?!?/br>
    陸晚似乎很高興,她指了指塔下那片青翠,從左邊一路點到右邊,粉嫩的指甲上閃動著興奮的光彩:“我聽人說,從那兒到那兒,這一大片,都是你的?”

    祁陸陽糾正她:“確切來說,是你的?!?/br>
    一時間,陸晚笑得更歡了,還拉住男人的手繞著這一層走了好幾圈,步伐輕盈,像掠過水面的飛鳥。祁陸陽問她要不要到山莊里邊看一看走一走,陸晚搖頭:

    “下次吧?!?/br>
    祁陸陽還記得,他上次問陸晚同樣的問題,她說還不是時候。

    為什么總不是時候呢?她口中的下次,又是哪次?

    下了山,叔侄倆直接回了東寺街78號。

    站在門口,兩人不約而同地掏出保管多年的老屋鑰匙。陸晚的鑰匙扣上掛著個東西,細看,是一個長耳朵三瓣嘴兒的兔子將軍。兔子將軍正騎在一直憨態(tài)可掬的老虎上,身披鎧甲,背插旌旗,威風八面。

    掛飾的底部寫了龍飛鳳舞的五個字:長耳定光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