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莊恪，陸晚毫無阻礙地進到內(nèi)廳。她客客氣氣地朝人點了點頭：“莊先生，謝謝你。我還有點事，就不奉陪了？”

    莊恪大度地笑笑，眸色溫柔地目送她匯入人群。

    等人走遠，龔叔稍稍彎腰，低聲說：“您真的決定了？如果分寸掌握得不好，我擔(dān)心那樣做，會讓陸小姐受到驚嚇。”

    莊恪的指尖在扶手上有節(jié)奏地輕輕擊打：

    “如果事成，彌補她的機會會有很多?？裳矍斑@樣的機會，不會再有了?！?/br>
    “龔叔，我不想再錯過?！?/br>
    作者有話要說：　　工作忙成狗，后天不一定更哦

    第53章 chapter 53

    來參加酒會的嘉賓陸晚基本都沒見過，在一水兒的生面孔里，她一眼看到了林雁池。

    林雁池比陸晚要小上四歲多，臉型偏長，兩頰無rou，眉尾微微上挑，渾身上下早已不見稚氣，她將一頭長發(fā)高高盤起，一縷多余的發(fā)絲都沒有，又穿了條穩(wěn)重過度的黑色收腰長裙，乍一看，顯得比陸晚還要成熟。

    稍一對視，林雁池主動走了過來。

    “你來做什么？”她的問題直白又銳利。

    陸晚有重要的事情等著辦，懶得搭理她，頭一撇就要轉(zhuǎn)身，林雁池不叫人名字，喂了一聲將陸晚喊住，語氣理智到近乎冷漠：

    “祁陸陽在那邊多待一天，在開元的地位就下降一分，以后再想補，很難?！?/br>
    “所以呢？”陸晚問。

    林雁池說：“只有我能幫他?！?/br>
    語罷，女人稍稍歪了歪頭，壓抑著的志得意滿從臉上稍稍閃過。林雁池沒將話說透，但顯然，林家的幫助是有條件的。

    陸晚假笑都不愿意敷衍一個：“和我說這些做什么。”

    “因為你妨礙了他。”林雁池說，“要不是顧及到你，祁陸陽早回來了，不至于拖到今天。”

    顧及自己？

    仿若一只蝴蝶在心上扇了扇翅膀，陸晚感覺胸腔里微微震動：祁陸陽拒絕林家的‘幫助’，真的是……因為自己嗎？她真有這么重要？

    壓住澎湃的心潮，陸晚問：“你們兩不是早就在接觸了么，聯(lián)姻不過是早晚的事。我可沒這么大的本事?！?/br>
    “過分的謙虛就是一種驕傲，你別炫耀了，我不吃這套。我不知道你私底下和祁陸陽說了什么，又掉了幾顆淚，讓他就是狠不下心來，但顯然，你這些招數(shù)很湊效，以至于祁陸陽這么多年都放不下，寧愿被流放去對岸，也不愿意接住我父親給他的橄欖枝?！?/br>
    說罷，林雁池又加了評價：“耽于情愛，蠢不可及?！?/br>
    “確實，蠢不可及……”

    陸晚說的是自己。

    她早沒有糾結(jié)祁陸陽對自己到底是什么感情了，在大環(huán)境面前，斤斤計較的小情小愛都顯得不值一提。可怎么說呢，當(dāng)所期待的一切終于姍姍來遲時，陸晚發(fā)現(xiàn)，遲到總比不到好。雖然不知道祁陸陽這份感情起于何時，可頃刻間，她過往里所有的主動已不再難堪，所有的執(zhí)拗也變得合理，所有的耿耿于懷都能釋懷，所有的念念不忘，全部等來了回響。

    見陸晚愣在原地，臉上還掛著不知來由的笑，林雁池不耐煩地說道：“是你一直在害他，懂嗎？”

    陸晚醒了神，沉默了幾秒，說：“有些話我想了想，還是有必要跟你說清楚。我確實愛陸陽，愛了十年，以后也會一直繼續(xù)下去，但我真的不在乎你想要、卻沒直說出口的那些個東西——就比如婚姻，名分。我不在乎了?！?/br>
    林雁池不屑地笑笑：“我說過我不吃這套，不必裝無私裝大度?！?/br>
    “愛信不信吧。”陸晚說，“我只要陸陽的平安幸福，不管這種幸福是和別人成家生子，還是和我白首共度，情勢逼人，我現(xiàn)在顧不上了，也無意去爭搶，你大可以放心的。”

    “林雁池，如果你有能力有辦法，趕緊去幫幫陸陽吧，算我求你了。好嗎？”

    陸晚一番話說得坦蕩如砥，林雁池聽完，有一瞬間愣怔：她忽然有些理解祁陸陽為什么會舍不得離開眼前這個女人了。

    沒有人不向往光明，對于深陷永夜的祁陸陽來說，陸晚就好比一扇窗，透過她，可以看到另一邊還未被污濁的美好之地，那里有祁陸陽透白的青春，純粹的感情，以及沒涼透的熱血，興許還有一抹揮之不去的、敞亮皎潔的白月光。

    可惜，大都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祁陸陽的月光……說不定要入別人的夢了。

    想到這兒，林雁池收回了不值錢更不務(wù)實的感性想法，憑著僅存的一絲善意，若有所指地說：“我當(dāng)然在想辦法，這點不用你教?！?/br>
    “還有，如果我是你，不會在這種時候跑出來添亂，回家睡覺去，也許對祁陸陽的幫助更大?！?/br>
    陸晚微微皺眉：“謝謝提醒。”

    結(jié)束和林雁池不算愉快的交談，陸晚開始在廳內(nèi)四處打量，半是等待，半是觀察。非常意外地，陸晚看到了一張久違的討厭面孔——張元元。

    今天的張元元和陸晚第一次見他時大有不同。男人那雙寫滿高門大戶風(fēng)流意態(tài)的狹長眼睛，如今剩下的盡是渾濁暗淡與頹靡不振，他臉上泛著縱/欲過度的烏青色，雙頰消瘦，眼球微凸，瞳孔中散發(fā)出不正常的亢奮，盯著什么的時候就像要爆出來似的，整個人卻沒什么精神，時不時以手掩口打兩個哈欠，一副沒睡好的樣子。

    雖說昔日的倨傲驕矜已不知所蹤，張元元身側(cè)倒是依舊帶了成雙的美嬌娥。之前從不屑于主動應(yīng)酬的他，這會兒正和一個中年微胖男子攀談，對方的神情還算熱絡(luò)，卻遠不及對待別的世家子弟那般積極了。

    對于張元元近幾個月的際遇，陸晚有所耳聞。

    二月底，張家那位功勛卓著的老爺子突發(fā)疾病去世，加上之前張元元的父親為官不慎、站錯了隊，被核心圈子邊緣化，降職了，張家聲勢隨之陡然下落。祁陸陽看準(zhǔn)機會，聯(lián)合其他幾個本就與張元元結(jié)過仇的朋友，痛打落水狗一般在商場打壓他，各種截胡，以至于張元元幾乎將底褲都賠了進去。

    內(nèi)憂外患之下，曾經(jīng)在帝都二代三代圈子里呼風(fēng)喚雨的張元元，日子變得不太好過了。

    不知道為什么，陸晚看到張元元也在，從心底生出種不太好的預(yù)感。

    第一次帶槍出門，她心弦繃得緊緊的，不停地變幻著站立的姿勢，要多不自然有多不自然。她時不時拿手摸一摸裙擺里右腿外側(cè)的槍套，確認(rèn)那把槍是否存在，以換取一點徒勞的安全感。

    沒人發(fā)現(xiàn)，大廳內(nèi)的攝像頭，角度全都聚集在同一個女人身上。

    本次酒會的舉辦地位于郊區(qū)某莊園式酒店，三樓一間套房內(nèi)，莊恪坐在監(jiān)視器前，以手撐頭，盯住監(jiān)視器中那個穿著大擺紗裙的焦灼女人，姿態(tài)松而不散。

    畫面中的女人，正是陸晚。

    “她食指上真的有繭？”莊恪輕聲問身旁的龔叔。

    剛才進門時，陸晚站立不穩(wěn)，差點從臺階上摔下去，虧得龔叔眼疾手快扶了一把。他趁機會握了握陸晚的右手，也摸到了她食指上的一層薄繭。

    龔叔彎下腰，點頭：“陸小姐這塊繭子不厚，我推斷，她練習(xí)射擊的時間應(yīng)該不長，剛好和我們在靶場打聽到的情況相吻合。”

    莊恪滿意地頷首。

    年后至今四個多月以來，祁陸陽和陸晚的一舉一動他幾乎全看在了眼里。比如祁陸陽為了陸晚在生意場上對張元元圍追堵截，比如，他三不五時會帶著陸晚去靶場練練槍，再比如，祁陸陽三月份的時候從黑市上弄了一把漂亮的小手/槍送給陸晚，做生日禮物……而這個禮物，此時大概率就藏在女人蓬松的裙擺之下。

    從跟祁陸陽確認(rèn)關(guān)系，一直到踏入這個宴會廳，陸晚所有的行為都已被人窺視許久。

    現(xiàn)下，她已經(jīng)在人群邊緣等了快兩個小時，半數(shù)來賓都散了，林雁池提前離場，在歡樂場中如魚得水、喝得滿臉潮紅的張元元也已不知所蹤。終于，陸晚看到一個白凈的侍應(yīng)生朝自己走來。

    “吳先生讓我?guī)^去。請？”對方畢恭畢敬地伸手引導(dǎo)。

    陸晚警敏地露出個疑惑神情：“什么吳先生？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br>
    那個侍應(yīng)生被拒絕后也不意外，只是走出幾步打了個電話，沒一會兒，陸晚的手機稍稍震動。吳崢前天用來聯(lián)系她的那個號碼發(fā)來一條信息：

    【是我，跟他走?！?/br>
    陸晚跟著這名適應(yīng)生一路除了大廳，往三樓去。

    酒店走廊長且幽深，看不見盡頭一般，左右兩排房間的門均是緊閉著，只有走道側(cè)邊的燈帶發(fā)出暖黃昏暗的光，厚實柔軟的絨毛地毯將腳步聲盡數(shù)吸納，安靜得不同尋常。陸晚尖尖的鞋跟踩在上面，軟綿綿，輕飄飄，半點踏實的感覺都沒有。

    她沒忍住，再次以手觸碰自己右邊的裙擺，等摸到那個堅硬冰冷的物體，才得以心安幾分。

    侍應(yīng)生帶著陸晚在三樓走廊盡頭的客房停下，說：“請進，吳先生在里面等著您?！?/br>
    這扇門虛掩著，露出條縫來，客房分內(nèi)外兩間，很大，里頭似乎只在內(nèi)室開了一盞燈，光線不太好。

    陸晚猶豫著推開門走進去，才往里踏了兩步，只聽砰地一聲，門竟是被人從外面大力合上了。她抓著門把拼命晃動，卻不知那名侍應(yīng)生用什么法子，居然將門牢牢地鎖住，任憑陸晚怎么使勁，都紋絲不動。

    意識到不妙、又急又怕的陸晚，隱約間聞到臥室中傳出來一股類似于鐵銹氣息的金屬味，她回頭，發(fā)現(xiàn)昏暗的客廳內(nèi)正站著一個人，從輪廓看，是個高瘦男人。

    “吳崢哥？”她問，心里一點底都沒有。

    對方不回答，仍舊緩緩?fù)@邊移動，步伐散亂無序，喝醉酒一樣，似乎一推就會倒。

    他含糊不清地說：“怎么現(xiàn)在才送人過來？我、我他媽都等煩了。之前那兩尖果兒不玩這個也不早說，浪費表情。你們到底會不會辦事？??？這會又是個什么貨色？”

    等人走近了，陸晚定睛一看，旋即倒吸了一口涼氣：眼前的，居然是衣衫不整的張元元。

    男人襯衫扣子解開了幾顆，露出瘦可見骨的前胸，他眼神渾濁，卻異常興奮，臉上的肌rou不自然地抽動著，吐詞不清，一看就不是正常狀態(tài)。而客廳茶幾上，正擺著幾個礦泉水瓶，瓶蓋上插了兩根彩色的軟質(zhì)吸管，瓶子旁邊還有幾張用過的錫箔紙，以及打火機……

    陸晚瞬間明白過來：自己只怕是中了圈套，被人騙到剛吸食完毒/品的張元元房間里來了！

    來不及想更多，她轉(zhuǎn)身想躲進門邊的衛(wèi)生間，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誰知察覺到的張元元已經(jīng)沖了過來，一把將人拉到跟前就往客廳里帶，嘴里不清不楚地說著渾話：“怎么就一個？得了，小妹，咱們一起、一起玩玩去，等哥哥爽完給你買包，買車，買冰也行……”

    興許是感覺到了陸晚的極度不順從與大力反抗，張元元疑惑地停下動作，又湊近瞧了瞧她的臉。等看清楚人長相，霎時間，男人布滿血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不過幾秒，亢奮、憎惡與激動就取代了最初的迷茫，徹底占領(lǐng)張元元因為興奮而扭曲的臉。

    起先，他只是嘿嘿地笑了幾聲，隨即這笑聲愈發(fā)強烈，強烈到妖異鬼魅。放聲笑完，張元元將陸晚拉得更近了些，咧著嘴說：

    “我就說嘛，又是打哪兒找來的新鮮貨，欠調(diào)/教，這么不識抬舉，原來是祁陸陽家的寶貝小侄女??！哈哈哈哈！”

    陸晚抽出手就甩了這人一個耳光，轉(zhuǎn)身往客廳外跑。張元元兩步追上來，拉住頭發(fā)把她拖拽到了客廳這邊。他將人提溜起來摔到沙發(fā)上，自己壓上去，說：

    “陸家小侄女，張叔叔和你家小叔叔鬧了點矛盾，正愁沒地兒撒火呢，這是誰干的好事？嗯？居然把你給送跟前來了，陪我一晚，就一晚上，我保證不去找你叔叔的麻煩了，可惜了，這邊兒沒護士裝，上回我給你寄的那套還喜歡嗎？嗐，倒是便宜了祁陸陽那狗東西！”

    見陸晚還欲反抗，向來不喜人忤逆的張元元一時惱怒非常。

    處于極度興奮中的他，力氣奇大無比，單用一只手輕輕松松就將陸晚制服，另一只手則重重地拍打著女人的臉，一下又一下，姿態(tài)是調(diào)戲，力道卻不比扇巴掌輕多少。感受到陸晚臉上如羊脂般的滑膩，欲念之火騰地在張元元的眸子中燃起，他身下一熱，腹部也跟著變得緊繃。

    男人又湊近了幾分，手往陸晚的前胸和后腰不停摸索撫弄，張嘴在人耳邊靡靡道：

    “來，乖侄女，給我親親，讓張叔叔嘗一嘗，能把祁陸陽迷得三五天不舍得下床的女人是個什么滋味兒……”

    張元元嘴里呼出的氣息中全是濃郁污濁的鐵銹氣味，陸晚知道，這人不僅吸了，而且量還不小；他身體的亢奮程度之高，也許換成來條母狗都不會放過的，自己要是再不想點辦法，只怕……

    思及此，陸晚牟足勁，弓起膝蓋，穩(wěn)準(zhǔn)狠地頂了張元元下/身幾下，在男人吃痛松手的間隙，她起身退到沙發(fā)邊上，從裙擺中抽出槍來，抖抖索索地用雙手平舉好，槍口正對張元元：

    “你、你別過來，不然我開槍了！”

    在高濃度甲基/苯丙/胺的作用下，張元元腦內(nèi)的多巴胺和去甲腎上腺素迅速積聚，再加上疼痛與仇恨引起的盛怒，他根本不在乎陸晚手上拿著的是什么，也不覺得害怕，反而更加興奮了。又是幾聲怪笑從男人的喉嚨間溢出，他一步一步，緩緩向著陸晚靠近，邊走邊說：

    “寶貝兒，別怕叔叔身體不舒服，你不是護士嗎？幫我看看病好不好？我難受，你可得幫我舒服舒服，不騙你，討女人高興這方面，我是你叔叔的師父，你不會失望的。”

    陸晚手心出了一層又一層的汗，上臂酸痛到近乎沒有知覺，仿佛下一秒槍就會從手中脫落下去。她的食指已經(jīng)伸進扳機所在的護圈，卻無能如何都無法下定決心扣動它。

    打死張元元，打死他，打死他就可以跑了……

    不行，不可以這樣……

    陸晚不是在心軟，也不是害怕，她只是清楚地知道，子彈一旦打出去就不可能回轉(zhuǎn)，到時候不止自己，這把槍的購入者祁陸陽也會跟著受牽連，一發(fā)子彈射/出來，引發(fā)的一連串事情需要他千倍百倍的精力收拾。

    陸晚帶著這把槍，不過是想壯壯膽或者在緊急情況下嚇唬嚇唬對方而已。

    祁陸陽的當(dāng)下的處境艱難到無法回旋，陸晚已經(jīng)被吳崢騙過一次、被人送到他床上，強行捆綁成了拖累，她絕對不允許自己再次因為愚蠢、魯莽與不謹(jǐn)慎犯錯，成為對手拿捏住祁陸陽的把柄。

    顯然，當(dāng)下已經(jīng)沒有更好的選擇了，甚至連用這把槍自殺，都是不被允許的。

    那怎么辦呢？跳下去？畢竟比起承受一個癮君子非人的侮辱折磨，這樣也許更輕松也說不定。

    想到這兒，她一時有些心酸——才剛弄明白祁陸陽對自己的感情，一切就要結(jié)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