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從公元二十七世紀到亂時紀初期，由于缺乏統(tǒng)一管理，人類進行了大量的無法追溯的時空穿越，引發(fā)了一場災難性的時空紊亂，史稱‘時災’，導致了99.998%人口的死亡，這使得亂時紀后期之后的時代與之前大幅度脫節(jié)。炸毀所有隧道會使‘時災’不復存在，這意味著在那之后的所有人類歷史都將重寫，后果之嚴重遠遠超過了我們所能承擔的范圍?！?/br>
    “那如果只炸二十六之前的呢？應該不至于消除‘時災’的存在吧？”盧苓韻又問。

    “的確不至于，但還有一點，在亂時紀后期，人類誤認為時災所導致的脫節(jié)，產(chǎn)生了種’歷史改變，不會影響未來’的奇特現(xiàn)象。用你能理解的方式來講，就像是一萬個人在時災過后，只活下來一個，所以另外九千九百九十九人的人生無論發(fā)生什么改變，結(jié)局都是沒有留下后代的死亡，所以對于時災后的世界來說，都是沒無意義的。”

    “雖然這個理論后來被證偽了，但當時的一時興起使得人們看到了商機，他們時空穿越變成了種娛樂，將時災前的年代當做了娛樂場。這項娛樂風靡了幾個世紀，所以如果炸毀二十六世紀之前的所有隧道，因果鏈會以這項娛樂為中心，進行大范圍反噬，得不償失?！?/br>
    “……”話說到這兒，盧苓韻是真的無言以對了。

    “怎么樣，你做出決定了嗎？”

    “讓我……”盧苓韻嘆口氣站了起來，“想想?！?/br>
    “好，但請不要忘記二十四物理小時的期限。期限到，時獵到，我們屆時將不會做出任何警告?！备嘶饕粋€胸章，貼在盧苓韻的左胸口后，變淡了。

    ――――――

    雖說是跟時主說了“要想想”，但盧苓韻卻并不知道該怎么“想”。她就像是個沒頭蒼蠅似的在街上亂轉(zhuǎn)了起來，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百里畫廊，走去了警察局，最后停在了大學城里。

    此時此刻的世界已經(jīng)因為胸章光芒的熄滅而恢復了運轉(zhuǎn)，一切看起來是那么的平靜普通與尋常，就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什么也都將不會發(fā)生一樣。直到這個時候，盧苓韻才深刻體會到了，她的存在對于這個世界來說，是多么的微不足道。沒有她，地球照樣會轉(zhuǎn)，沒有她，人們照樣會哭會笑。

    或許許軍銳是對的，離開這里，離開這個充滿了悲傷與痛苦的時代，去到另一個新世界重新開始，對她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可即便到了新世界，她就真的能遠離這些悲傷與痛苦嗎？還是說，她要做個逃兵，第一時間用那里的技術，消除自己所有的記憶？可那樣之后的她，還是她盧苓韻嗎？

    就這么胡思亂想地走著走著，盧苓韻不知不覺走到了一醫(yī)大附屬醫(yī)院前，不知不覺地看向了那場爆炸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地方。

    明明距離爆炸時間才過去了不到兩天，可醫(yī)院已經(jīng)恢復了正常運轉(zhuǎn)。人們照常哭，照常笑，除了從外面看去那破碎的玻璃與黑乎乎的墻壁外，似乎再也沒有什么東西留下“這里曾經(jīng)死過一個人”的痕跡了。

    是啊，世界不就是這樣嗎？所以就算自己走了，也不會有人在意的。盧苓韻苦笑著搖了搖頭。

    “?g小心。”一只手將她給拉了回來。

    雙腳剛站穩(wěn)，盧苓韻就看見了在自己面前開過的一輛車。她臉上的苦笑更加深了，明明已經(jīng)能夠看見動態(tài)，怎么還是躲不過車呢？

    “小心點吶?！甭曇舻闹魅死R苓韻向后走了幾步，這才尷尬地松開手，撓了撓后腦勺，“啊不好意思啊。不知道咋回事，看你站那兒，總覺得好像會突然向前走一步被車撞倒似的，一個心急就上手了。不好意思啊，是我腦子短路了，那么大輛車跑過來，瞎子都聽得著，誰會往前走。”

    盧苓韻愣住了，她沒敢回頭，因為她認出了聲音的主人，盡管對方已經(jīng)因為回溯不再記得她。

    不記得她，卻記得她看不見動態(tài)嗎？他不是被回溯了嗎？所有發(fā)生的一切，不都變得從未發(fā)生過了嗎？

    盧苓韻的眼圈刷的一下就紅了起來。

    “啊，復查時間到了，我得趕緊回病了，剛才實在不好意思啊，我真不是什么咸豬手啊、流氓之類的?！鄙砗蟮穆曇暨€在說著，說著說著，就伴著那熟悉的腳步聲，遠了。

    等到董碩的腳步聲徹底消失，盧苓韻才木木地轉(zhuǎn)過了身。像是被招魂了似的，腳下晃悠著走向了董碩離開的方向。

    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的力量在作怪，盧苓韻沒有問人、更沒有看見董碩，竟然就準確地走進了他復查的房間。她走進去時，董碩剛躺在巨大的核磁共振儀里，腦袋和身體都還露在外面，沒有被送進那剛好塞得下一個人的橫截面的大鐵環(huán)。

    “止?！惫硎股癫畹?，盧苓韻使用了能力進入了靜界，又不由自主地進入了那被一塊透明玻璃與外界相隔了的檢查室，走到了靜止的董碩身旁。

    或許是靜止的時機不對吧，此時的董碩就像是被“暫?！痹诹艘粋€詭異畫面的電視劇主角一樣，正翻著白眼撇著嘴角，做出了個讓人啼笑皆非的表情。

    盧苓韻就這樣靜靜地站在核磁共振儀旁，靜靜地看著做鬼臉的董碩，什么都沒說，什么都沒做，像是連她自己也靜止了似的。

    她很享受這樣的時刻，就這樣靜靜地看著董碩，看到永遠。

    只可惜，這個“永遠”只有一小時，一小時過后時光流轉(zhuǎn)，她就得離開，徹徹底底地離開。

    真的就這樣去未來生活嗎？取出時子和炸彈后，時主真的會讓自己就那么“當個普通人”活著嗎？自己走后，躍遷的那些被回溯了的嬰兒會怎么樣？時主真的會饒了他們？董碩呢？曾經(jīng)一度知道了所有秘密的董碩，又會怎么樣？

    她知道，有著時子與炸彈的她自己，才是真正牽制著時主的唯一條件，而不是許軍銳的交易。她也知道，“回溯”并不等于“清零”，因為其他時空的記憶會出現(xiàn)在人們的夢中，而這些夢將會影響人們的行動。

    時主能夠容忍這種“夢”的存在嗎？

    盧苓韻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無法完全相信時主口中的“信譽”。

    時主難道不就是在等著自己被無力化后，將所有威脅一網(wǎng)打盡嗎？時子和炸彈被取了，就真的舉白旗了。

    怎么辦，該怎么辦？需要一種能將時主徹底從這個時代隔離的方法……

    第103章

    就這么想著想著，一小時的靜界竟然已經(jīng)只剩下五分鐘。盧苓韻搖著頭收回思緒，又將目光放在了董碩身上。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到了董碩的臉頰旁，卻又在理智的控制下停在了空中。

    “沒想到最后一次見面，竟然又是在靜界里啊，董碩?！彼粗栈嘏e在空中的手，自言自語了起來，“那天我們連一句道別都沒來得及說，我就被抓了，你就被回溯了?！?/br>
    “連聲道別都說不成的結(jié)局，如果你我是個什么小說的主角，那作者也未免太冷血無情了吧？就不怕他自己穿書，或者我穿去他的世界揍他嗎？”

    說到這兒，突然自嘲地笑了起來：“瞧瞧我這樣子，也被你的中二傳染了?！?/br>
    笑著笑著，笑容變成了嘆息：“可其實，我有時候挺羨慕你這種性格的，什么東西都會去往正面想，不像我。那天，如果是你的話，你根本就不會一股腦沖入靜界，中了翟瞿那個白癡的圈套，你也不會就讓他們倆那樣白白死的?！?/br>
    “我……”咬住了嘴唇。

    “董碩，”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換了話題，“你知道嗎，我其實一直覺得，男女之間對‘愛情’的認知是不同的。對女性來說，愛情是‘獻出’，而對男性來說，愛情卻是‘得到’。所以當你說你喜歡我的時候……我一直不敢回答你?！?/br>
    “可能是我這輩子遇到的被稱為‘丈夫’的人都太渣了吧，渣到讓我不敢相信‘美好’了。我沒法想象我們倆在一起以后的故事，我沒法把我自己給你。我害怕我一旦說出了我的心，你得到了滿足，等你最初的激情一過，你就發(fā)現(xiàn)我不值得你喜歡了。所以我才……一直卑鄙地找足了借口回避?！?/br>
    “你是這世上第一個純純粹粹沒有任何目的與理由對我好的人啊，你對我來說，就是那遙不可及的一道光。當這道光突然說……喜歡我，想分享我的一切，想陪在我的身邊，我……我自私了。如果你沒被他回溯，我可能還會一直自私下去。”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這樣的我，配不上你?！北R苓韻紅著眼眶搖起了頭。

    “但唯獨現(xiàn)在，在這沒有任何人知道的靜界里，讓我……讓我再自私一會兒好嗎？就讓我……讓我……”盧苓韻彎下了腰，再次伸出了手，輕輕捋起了董碩那因為時間靜止而根本捋不動的劉海。

    慢慢的，她俯下了身，靠到了他的耳邊，說出了那句她永遠不可能在靜界以外的地方說出的話：“董碩，我也喜歡你，”頓了頓，聲音變小了，“但我卻只能遠遠地仰頭看著，悄悄地喜歡你?！?/br>
    她閉上了眼睛，她用自己的唇，輕輕觸上了他的。

    啪嗒，一滴淚，落在了董碩的臉頰上。

    倒計時結(jié)束，時間開始流轉(zhuǎn)。

    正要和透明玻璃外的醫(yī)生說些什么的董碩，突然停下了所有動作，愣愣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臉。臉是濕的，那是一種溫熱的濕，那是眼淚，卻不是他自己的眼淚。

    不知道為什么，在指尖碰到那淚珠的瞬間，他突然覺得心好痛好痛，痛到他一個大男人，竟然捂著胸口哀嚎了起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他只知道，他很想哭，那是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感覺，來自靈魂深處的痛。

    “啊――”

    “董先生？董先生？您怎么了？”

    “哥？！哥！你別嚇我?。。。　?/br>
    聽著核磁共振室里傳出的聲音，盧苓韻微笑著擦干了眼角的淚：“一個大男人，哭成這樣。”聲音卻還是帶著哭腔的。

    “出來吧，我決定好了?！北R苓韻喚出了沙漏浮標，與此同時，世界再次靜止。

    ――――――

    “你說什么？”浮標的聲音盡管還是充斥著人工智能般的奇怪語調(diào)，但已經(jīng)明顯沒了上一次對話時的友好。

    “我不打算去任何一個未來居住。”盧苓韻已經(jīng)變回了那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盧苓韻，“我要重新和你們做個交易，而你們沒有拒絕的余地。你們拒絕，我就啟動炸彈，去當個炮灰，賭著那0.0001%和3.64%，給你們創(chuàng)造麻煩。你們掌握著古往今來，應該已經(jīng)知道我的條件是什么了吧？”

    “你想讓我們炸毀二十六世紀前所有的時空隧道?！备擞玫氖顷愂鼍?。

    “沒錯，炸毀所有隧道，換我們的時代一個穩(wěn)定。從此以后，這兒不再會有試圖反抗你們的時空旅人，你們也將無法干涉這些時代?！?/br>
    “你知道這么做的結(jié)果是什么嗎？因果鏈自我修復，所有與穿越有關的人和事都會被重新排布，也就是說，因為你外公和你爸爸的流放在因果鏈中造成的巨大缺口，包括你自己、你mama和你弟弟在內(nèi)的一眾人，都很可能會變得從未出生過。當然，你體內(nèi)有著時子，所以‘從未出生’的現(xiàn)實，并不會讓你的存在消失，可你弟弟他們就不一定了?！?/br>
    “因果鏈的自我修復講究以最小的變化彌補最大的洞，所以比起讓一個人從未出生過，我反倒覺得，它會給那個人安排一個截然不同的出生?！北R苓韻反駁道。

    “所以你要賭這個概率？”

    “沒錯?！?/br>
    “那你自己呢？你想讓你的時代穩(wěn)定，但你有著時子，所以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時代不穩(wěn)定的原因。況且，我們要如何保證你不會……”

    “我去虛空靜界。”盧苓韻打斷了它。

    “……”浮標沒有接話。

    “我去虛空靜界?！北M管知道對方一定聽到了，但盧苓韻還是重復了一遍，“這樣，我就不會干擾任何事，你們也不用擔心我影響時空理論的發(fā)現(xiàn)了?！?/br>
    “何必呢？”浮標好像嘆了口氣，“明明有著未來的大好生活等著你，卻偏偏要去當個不生不死的一縷魂?！?/br>
    “前提得是那‘大好生活’真的是大好生活。”

    “你不信我們?！?/br>
    “你們有什么值得相信的嗎？”

    “呵，”時主笑了，“也是。你們舊人類，向來多疑?！?/br>
    “所以，我這舊人類的提議，你們接受嗎？”

    “接受，為什么不呢？你的這個提議本來也在我們的預料之中。只是，”浮標頓了頓，“我能問問你的理由嗎？除了不相信我們不會對你和你的朋友動手外，炸了時空隧道對你有什么好處？所謂的讓時代穩(wěn)定，對于你這個個體的生存來說，概念也太大了吧？根據(jù)我們的分析，你并不像是個會有這種宏大胸懷的人?！?/br>
    “呵，宏大胸懷，”盧苓韻也笑了，“我這是被你們諷刺了嗎？沒錯，我可沒什么拼著0.0001%的可能性，拯救世界的雄心壯志。我是個生于長于這個時空的自私的個體，對去另一個時代的生活沒興趣，對未來的人是死是活、是rou身是能量體，也絲毫不關心，我從一開始就不寄希望于什么新時界。”

    抬頭看向了已經(jīng)暗了下來的天色，“我只是戀家、戀床、戀一切我熟悉的東西的普通人罷了。所以即便我不在了，我也不想我留戀的那些東西，被你們這些未來的生物為了所謂的大義瞎折騰。我雖然回溯過很多次，改變過很多歷史，但實際上的我卻并不是個喜歡這種‘回頭’與‘漂浮不定’的人，發(fā)生了就是發(fā)生了，我想讓‘過去’變回它該有的樣子，變回‘絕對’?！?/br>
    “況且，”笑了一下，“我外公和我爹都在虛空靜界，算得上是半個家了，我去找他們，有什么不對的？”

    “……好，”浮標閃了一下，“我們接受你的條件。但在此之前，我們還有個提議必須告訴你，雖然根據(jù)計算，你一定會拒絕?！?/br>
    “你想讓我加入你們？變成精神體，成為時主的一部分？”盧苓韻的嘴角閃現(xiàn)出一絲嘲諷，“別開玩笑了，我可沒興趣和一群人當缸中腦，分享一切，失去作為‘個體’的‘自由’。個體多好，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選擇、自己的人生。”

    “對此，你的理解就有些偏差了，精神合集并不是……”

    “停，打??！我沒興趣聽?！?/br>
    “但成為我們，你就可以隨時想看他就看他，雖然接觸不到?！备送舜殴舱袷业姆较蚺擦伺病?/br>
    盧苓韻的臉黑了下來：“不好意思，比起留個永遠不可能的念想，讓自己瞎痛苦，我更傾向于干干脆脆將念想一刀兩斷。”

    “好，但愿你不會后悔，虛空靜界內(nèi)沒有后悔藥，便是我們，也沒有能力將任何被流放之人接回來?！?/br>
    “不會，”盧苓韻深吸了一口氣，目光不由自主地停在了核磁共振室的方向，“開始吧，炸隧道?！彼龔娖茸约洪]上了眼睛。

    “好?！?/br>
    話音未落，世界就已翻天覆地……

    （第四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