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第22章 十分鐘后。 盧苓韻坐在了酒店大堂的沙發(fā)上,眉頭鎖出了個“11”。董碩則一言不發(fā)地坐在她身邊,面色沉重地看著不遠處已經(jīng)被警方警戒線圍了起來的走廊。 “謝謝。”看著自己食指指尖那個已經(jīng)幾乎看不見了的小小傷口,又看了眼裝著沾血訂書針的口袋,盧苓韻好似不經(jīng)意地說了句。 “不用謝?!币琅f看著眼前忙碌的同事們,董碩的回答也顯得有些不經(jīng)意。 “董警官覺得,”盧苓韻順著董碩的目光看了去,正巧,一個蓋了白布的擔架被抬了出來,“人,是我殺的吧?” “不讓我們送你去醫(yī)院,說是自己心里有數(shù),是因為你有癲癇病史?”董碩不答反問。 癲癇?不去醫(yī)院只是不想被拉去做腦電圖和核磁共振,花一大筆錢罷了。 盧苓韻頭搖了一半,改成了點頭:“偶爾會發(fā)作,醫(yī)生開了藥,吃了也沒多大效果,但發(fā)作的頻率很低,所以也就沒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定期的復查是一筆大花銷罷了?!本幍南裾娴囊粯?。 “所以你才不當職業(yè)運動員?”董碩冷不防地問。 “?。堪?,是啊?!北R苓韻干脆將錯就錯了下去,“這種病,怎么敢進省隊?省隊不要面子,我還得要命呢?!?/br> “要命,你還搞攀巖酷跑?”董碩接著問。 “癲癇又不是打嗝,說來就來的。發(fā)作之前我一般都有預感,況且,極限運動也是有安全繩的。醫(yī)生不也說,適當運動可以緩解癥狀嗎?” “你也知道,‘適當’,運動?!?/br> “我覺得挺適當?shù)??!?/br> “……”董碩揉了揉眉心,“應該不會是你?!?/br> “啊?” “你剛剛的問題。從你進入洗手間,到小佘他們聽到尖叫后闖入,前后總共不到兩分鐘,你還癲癇發(fā)作了,哪來的空隙殺人?況且,從尸體狀況來看,沒有明顯外傷,且右手緊抓左胸,雖然不能斷定,但很像是心源性猝死,過度肥胖人群中挺常見的死因?!?/br> “當然,洗手間沒有監(jiān)控,所以在現(xiàn)場勘查、尸檢、毒檢等等徹底完成之前,你的嫌疑還是不能完全洗脫的?!倍T站起了身,“如果身體沒問題了,就跟我去趟警局錄個口供吧。得把你今天突然跳下出租車的行為解釋一下。畢竟,這世上的巧合還是少數(shù)。” “哦。那鄒夫人那邊的……” “不用擔心,我已經(jīng)幫你聯(lián)系了?!?/br> “多謝?!?/br> “嗯,”向前走了幾步,“你確定不去醫(yī)院?” “不用,只要自己記錄一下,之后復查按時去就行?!?/br> 董碩回頭認真地看了盧苓韻一眼,一如既往清澈的目光中,也不知藏著些什么情緒與念頭。 ―――――― 半個小時后,盧苓韻又一次回到了市公安局四樓的問訊室里。 “所以,”提問的人是佘銳,“你是覺得自己快癲癇發(fā)作了,不想在車上發(fā)作,所以才匆匆忙忙找了個洗手間?” “嗯,我一般發(fā)作前,都會四肢發(fā)麻眼睛犯花什么的?!北R苓韻的表情很是無辜。 “那為什么聽司機說,你是捂著肚子下去的?” “不說我是急著去洗手間,難不成我要說我快羊癲瘋了?”微微發(fā)白的嘴唇一抿,外加上那透著些疲倦與無奈的目光,盧苓韻用實力演示了什么叫做“委屈巴巴”。 “……”佘銳向一旁的董碩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董碩在心底嘆了口氣,“但你去的洗手間并不是距離大門最近的那個?!?/br> “我發(fā)作前眼花啊,能找到個廁所進去就不錯了?!?/br> 董碩摁了下手中的圓珠筆,“……行,就這樣吧,你如果想起了什么,記得第一時間聯(lián)系我們,多謝配合?!闭f完,關(guān)掉了夾在肩章上的執(zhí)法記錄儀。 又轉(zhuǎn)頭對佘銳說:“時間不早了,你麻煩一下,開車送她回學校吧?!?/br> “是?!?/br> ―――――― 送走盧苓韻后,董碩走進了實驗室。 “怎么樣?”他問陳法醫(yī)道。 陳法醫(yī):“初步來看,應該是心源性猝死沒錯了。體內(nèi)目前也沒有檢測到毒物,他殺的可能性不大。怎么樣,還要繼續(xù)嗎?其實,要我看,這案子已經(jīng)可以結(jié)了,也該結(jié)了,畢竟受害人家屬和疑犯家屬那邊都鬧得不小?!?/br> “嗯,”董碩的目光透過了陳法醫(yī),也不知道落在了哪里,“如果條件允許的話,還是繼續(xù)一下比較好。我總覺得……事情沒這么簡單?!?/br> “你還是懷疑那學生姑娘?” “……難說?!?/br> “哎,”陳法醫(yī)嘆著氣摘下了口罩,“小董啊,我得說句不該咱警察說的話,這人就是個十惡不赦的混蛋,要真是誰殺了他,我感謝還來不及呢。至于那學生姑娘……” “我知道?!倍T拍了拍陳法醫(yī)的肩膀。 我怎么會不知道?她還救了我meimei呢。 ―――――― 晚上七點半,董碩又回到了現(xiàn)場。 現(xiàn)場痕檢早已完成,警戒線也已經(jīng)撤了去,從酒店大堂到餐廳再到這四號洗手間,只過了短短的幾個小時,就已經(jīng)變得與案件發(fā)生前沒有兩樣了,就好像連環(huán)殺人犯從未在這兒出現(xiàn)過,也不曾猝死在那女廁。 四號洗手間已經(jīng)恢復了使用,董碩在門外停了停后,又抬腳漫無目的地向前走了起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下班后為什么還會來這里,尤其是在看過了痕檢報告之后。從現(xiàn)場痕跡來看,盧苓韻是在洗手間門邊癲癇發(fā)作的,根本就沒向里走過,而王勝則是在拿著刀向門口沖時,猝死在了最靠里的第三個隔間門口,兩人相距足足有四五米的距離,最多只是看見了對方而已,絕不可能有任何肢體接觸。 可即便如此…… 董碩有些描述不清自己的思緒,他不是在懷疑盧苓韻殺人,而是…… 就在這思緒萬千的不知不覺間,董碩被一個酒店服務員攔住了去路。原來,前面就是室外泳池了,是非顧客不能隨意進入的區(qū)域。他抱歉地對服務員笑了笑,轉(zhuǎn)身就要離開,余光卻好巧不巧地瞟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是在泳池邊不遠處的一個室外甜品攤,在遮陽傘已經(jīng)被收起的位置上,坐著兩個人:頭發(fā)還有些濕漉,顯然是剛從泳池上來沒多久的鄒祥平,與穿著白天那身熟悉衣服的盧苓韻。董碩隱隱約約看到,鄒祥平面前都放著杯芒果味飲料與一碗吃完了的楊枝甘露,而盧苓韻面前卻只是放了杯熱水。不難猜出,點單的人是鄒祥平,而盧苓韻那杯水,只是順便要的,免費的。 兩個孤兒,截然不同的經(jīng)濟條件。 鄒祥平在情緒激動地說這些什么,盧苓韻則在認真地聽著,帶著淡淡的,甚至有著些寵溺的笑。她時不時會開口說上兩三個字,每次一開口,都讓鄒祥平變得更加興奮了。 這是……認親了嗎?董碩不知道,因為他聽不清。 一個服務員走過去收走了桌面上已經(jīng)空了的杯子與碗。之后,不知道盧苓韻又說了些啥,鄒祥平突然激動地站起身握住了盧苓韻的手。 接下來的一幕,董碩幾乎以為,不,應該是幾乎肯定是自己太累了眼花了。因為,他看見,握住了盧苓韻左手的鄒祥平,突然整個人僵住,接著就像那幻燈片在倒著放映似的,冒出一種又一種的詭異姿勢。之所以覺得詭異,是因為那姿勢與姿勢之間完全沒有銜接,根本稱不上是“人的動作”,而像是一堆照片捏在手里逆著拍攝時間快速翻看似的。 但這照片般的詭異畫面只持續(xù)了不到一秒就停止了,董碩也只是揉了下酸痛的眼睛,就發(fā)現(xiàn),鄒祥平跟個沒事兒人似的坐回到了位置上??涂蜌鈿獾貙χR苓韻點了點頭,說了句什么,盧苓韻回了一句。他又伸手好像是想叫服務員,卻被盧苓韻阻止了。 之后兩人便繼續(xù)起了那毫無異常的對話,只是鄒祥平?jīng)]了之前的興奮,盧苓韻的眼中也徹徹底底沒了那寵溺。 二人之后的對話似乎進行的并不是很愉快,直到一個董碩不認識的高個女子走進了甜品攤。女子先是扔了個礦泉水瓶進垃圾桶,又在吧臺干了些什么之后,走到了二人面前。盧苓韻看見她時,臉上好像有些驚訝。但她說了些什么后,盧苓韻就起身向鄒祥平道別,跟著她走了。 女子與盧苓韻迎面走來時,董碩反應迅速地躲在了二人看不見的角落。他發(fā)現(xiàn),那高個女子竟然是個金發(fā)高鼻梁的外國人,可他又聽見,那個女子的普通話很是地道,盧苓韻將她喚作“彭姐”,她則直接親切地叫盧苓韻“韻韻”。 二人走后,董碩下意識地抬頭觀察了下四周,卻失望地發(fā)現(xiàn),這附近沒有一個攝像頭。 也難怪呢,畢竟是泳池附近。是她故意選的這個地方嗎?還是她來的時候,祥平碰巧在這兒游泳?那鄒夫人與鄒蕊呢?在房間?是祥平提出要單獨見盧苓韻的嗎?還是盧苓韻的主張?最重要的是,剛才看到的那個,真的只是眼花嗎?兩人的對話氛圍為什么會突轉(zhuǎn)? 只可惜,董碩并沒能琢磨多久,因為很快,鄒祥平也耷拉著腦袋向董碩的方向走了過來。也不知道心里是做了個什么打算,董碩竟然從角落中走出,攔住了他。 第23章 十分鐘后,鄒祥平又坐回到了那個位置上,又點了一杯芒果汁與一碗楊枝甘露。只不過,這一次坐在他對面的人也點了東西,而那人并不是盧苓韻。 “剛剛發(fā)生什么了嗎?看你心情不太好。她是你jiejie嗎?”董碩問。 鄒祥平?jīng)]有回答,而是三兩步跑到垃圾桶前,毫不嫌臟地撿起了那個彭莎扔的礦泉水瓶,擺在了桌面上:“董哥,我能麻煩你一件事兒嗎?”又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了根頭發(fā),擺在了礦泉水旁邊。 “親緣鑒定?”看著這架勢,董碩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鄒祥平“嗯”了一聲:“我和她聊了,她年齡對不上。她記得的小時候的事不多,唯獨記得的那些也都不大對的上。而且……”抬頭看董碩,“剛剛那個外國人,你看到了嗎?” 董碩點了點頭。 “那是她在國外長大的表姐,中英混血。她是孤兒,從小被外公帶大,但是有一個移民了的舅舅的。她說,她當年之所以離開孤兒院自己生活,就是因為她那舅舅的女兒來中國定居了。她去投靠了她表姐,在表姐與別人合資的公司打工??晌摇瓱o論是我那生父還是生母,他們都是獨生子女。我哪來的什么舅舅表姐?所以,她說,我們應該不是姐弟?!彪m然嘴里這么說著結(jié)論,可鄒祥平臉上卻并不是很愿相信的樣子。 “所以,你想讓我查她倆的親緣關(guān)系?”董碩問,“你既然都拿到了她的頭發(fā),為什么不直接查你自己和她?” “因為……”大男孩咬了下嘴唇,“我怕?!?/br> 怕?董碩想到了些什么。 “我想找到她,卻又……怕,怕她不認我,甚至也怕她認了我,我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我不敢捅穿那層……玻璃紙?!彪p手往桌面一撐,格外認真地看著董碩,“董哥哥,你能幫我查嗎?如果她們真的是表姐妹,我也好……死了這條心。如果不是,我也……至少還有……還有猶豫的余地?!?/br> 董碩嘆了口氣:“我就算是警察,也不能濫用職權(quán)浪費警力……”被鄒祥平那可憐巴巴的眼神弄得有些沒辦法,說到一半都改口了,“好吧,我?guī)湍阏宜痉ㄨb定所。但你得先給我講講你jiejie的事情,你以前那個家的家庭成員,我自認為清楚,但無論是從你親生父母和爺爺口中,還是從戶籍上,都從來沒聽說過你還有個jiejie。這是怎么回事?” 問題一出,鄒祥平的目光變得躲閃了起來。 “她叫什么名字?你的長輩為什么從沒提起過她?”董碩并沒有放棄詢問。 “她……沒有名字。” 董碩以為自己幻聽了。 然而他并沒有聽錯,“他們從來沒叫過她的名字?!编u祥平又說,“她也沒有戶籍,因為他們沒想過送她上學什么的。在我們那個深山老林,家長自己不去派出所辦,根本不會有人在意黑不黑戶的?!编u祥平緊緊地攥著拳頭,說著,“他們叫她,總是一聲‘喂’就完事了,我也……只知道她叫‘jiejie’。” 董碩沒能接上話。 “我們家的事,你也清楚,我爸是個混蛋,我媽動手殺了這個混蛋卻沒殺透,這混蛋好了后還跑出來又殺了人,結(jié)果就是他們倆人在我八歲那年,一個進了精神病院,一個去了監(jiān)獄,我則去了孤兒院。但在這之前的那一年,還發(fā)生了件事。就是在下零八年第一場雪的時候,他們……”鄒祥平的雙手在不住地顫抖。 深吸一口氣,稍微平緩了一下情緒,“在我心中,我jiejie一直是個很厲害的人。我爺爺早年出去打工賺了些錢,所以那混蛋算是半個城里人,要不是當年被他揮霍得傾家蕩產(chǎn),爺爺和他最后也不會又回到山溝的。他不干農(nóng)活,不會干,就知道和那幫豬朋狗友鬼混。大家表面上和他是哥兒們,但實際上心里都瞧不起他。畢竟,從我記事起,家里最苦最累的活,都是我jiejie在干……” 咬住了嘴唇,“她才比我大四歲啊?!?/br> “我爺爺心疼她,會去幫她,但畢竟也一把年紀了,當年打工本來就弄壞了腰,做不了什么重活。我媽又說是因為生我,把身子折騰壞了,腰疼腿跛,下不了田,只能在家里養(yǎng)養(yǎng)豬養(yǎng)養(yǎng)雞。后來,我才知道……生我弄壞身子那是屁話?!鄙钗丝跉猓^續(xù)著,“也好險家里干農(nóng)活也只是為了養(yǎng)活五口人,不求些別的,鄰里間知道我們家情況,也都會搭把手什么的?!?/br> “但無論如何,我jiejie一個七八歲的女孩,都是挑起了別人家?guī)讉€大男人一起挑起的擔子??晌覅s從沒見她哭過鬧過,也沒見她偷懶過,或者把活兒干岔過。那混蛋的豬朋狗友們常說,養(yǎng)了個我jiejie,簡直比別人家養(yǎng)上三四個男娃還有用。然后,他就會醉醺醺地回答,‘有屁用,雖然要凸沒凸要凹沒凹長得像個男的,可下面沒把子!’” “無論我jiejie干什么,他都從來不會滿意,他總是指著她的鼻子罵,往她身上砸東西??蒵iejie她從來都不吭聲也不躲,任勞任怨地全部受著。盡管這樣,他也還是不滿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