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加班。”

    蘇冰兒沉默了。

    董桑也不說話，車?yán)镆粫r陷入安靜。

    毛毛似乎感受到了主人低沉的心緒，從角落里站起來，走到董桑腿邊，仰起頭，用濕漉漉的鼻尖輕拱她垂落在膝上的手掌。

    寵物的貼心之舉讓董桑臉上的愁云淡了幾分，對它漾出一個清淺的微笑。

    車輛在十字路口停下，蘇冰兒觀察了一下路況，見離跳綠燈還有一段時間，就繼續(xù)開口，接著說起了剛才的話題：“那你準(zhǔn)備怎么辦？讓你老公換工作？”

    換工作當(dāng)然可以，特警的薪資水平在新京不算高，以謝亦的聰明才智，不愁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不需要連軸加班也可以拿較為優(yōu)渥的薪酬，是個一勞永逸的好方法，問題是——他愿意嗎？

    “我覺得懸?！倍瀽灢粯返亻_口，“他很喜歡特警這份工作，隊里打電話把他叫出去時，他從來只有對我的歉疚，沒有對加班的不耐煩。如果我要他換掉工作，他可能會聽，但心里估計會不樂意，而且……就算他要走，也不一定能走掉呢?！?/br>
    不是她說大話，對于目前的特警支隊來說，謝亦就是一個不可或缺的存在，就算他想走，估計上頭也不會批準(zhǔn)，最起碼現(xiàn)在不會。

    “是啊，要不是熱愛這行，誰當(dāng)年大學(xué)考它呀?！碧K冰兒顯然也和她想到了一塊，“而且不是我說，你家老公入職一年就升支隊領(lǐng)導(dǎo)，上任之后被總部點(diǎn)名表揚(yáng)，多少人一輩子都只能仰望的高度，被你老公輕輕松松地踏上了，前途不可限量。你要他辭職不干，不是硬生生讓他斷送仕途生涯嗎？”

    董桑對謝亦當(dāng)不當(dāng)官并不關(guān)心，她也不指望過什么名媛貴婦的日子，只要能和謝亦平平淡淡地生活在一塊，她就心滿意足了。但聽蘇冰兒這么說，倒是讓她想到了另一種可能，連忙直起身道：“對了，他可以升職啊。特警隊長很忙，不代表別的職位也很忙。酥餅，你說特警支隊長再往上升是什么職位？閑不閑？”

    要是再過幾年就能清閑下來，加班就加班吧，也就咬牙抗幾年的事，誰讓她愛慘了他呢。

    “公安局局長?！碧K冰兒回答，“說忙不忙，說閑也不閑，但比你老公現(xiàn)在要清閑，私人時間多?！?/br>
    董桑：“……”

    她艱難地發(fā)問：“我們局長今年多少歲？”

    蘇冰兒：“孫子都上小學(xué)了。”

    董桑：“……”

    她繼續(xù)艱難地發(fā)問：“那……他當(dāng)局長幾年了？”

    蘇冰兒：“我們剛讀大學(xué)時，來學(xué)校演講的公安局長還不是他。”

    啪。

    聽，希望破滅的聲音，多么美妙。

    遭受到巨大打擊的董桑失去了語言能力，自覺說錯話了的蘇冰兒也不敢再多言，哈哈干笑著補(bǔ)充了一句“不過你也別太灰心，以你家男人的晉升速度，說不準(zhǔn)三十就升局長了”，就心虛地不再說話，把注意力集中在方向盤上，一路沉默地開著車送她到了寵物醫(yī)院。

    董桑選的是一家知名的寵物醫(yī)院，帶著愛寵前來看病的鏟屎官們很多，她帶著毛毛排了好一會兒的隊才輪到號，接著就是說明來意，進(jìn)行體檢，看各項指標(biāo)有無問題，一連串的流程走下來，等到簽訂好手術(shù)合同時，時間已經(jīng)到了中午。

    大概是臨近國慶的關(guān)系，不少人都選擇在這時候帶著寵物前來，以便有時間進(jìn)行術(shù)后護(hù)理，導(dǎo)致醫(yī)院的手術(shù)時間排得比較擠，要等到下午四點(diǎn)才能給毛毛進(jìn)行絕育，再加上術(shù)后還需要留院觀察一個晚上，董桑就把毛毛暫時留在了醫(yī)院，準(zhǔn)備明天再來接它。

    或許是以為主人要拋棄自己，毛毛在董桑離開時叫得格外凄慘，爪子不斷地扒著籠子的欄桿，聽得蘇冰兒都不忍心了，詢問她要不要回去看看，安撫一下也好。

    董桑想了想，搖搖頭：“還是算了，讓它嚎吧，畢竟這是它身體完整的最后一天了?！?/br>
    蘇冰兒就“噫”了一聲：“看不出來，你居然這么狠心。”又問她，“接下來去哪里？我可先說好啊，我今天可是特地從被窩里爬出來、開著才清洗過不久的愛車帶你和你家狗來這里的，這么深厚的情誼，你不請我意思意思一頓？”

    “好吧，既然你都這么說了，那我就勉為其難地請你一頓好了?！倍９首鳠o奈，“想去哪里吃？說吧?！?/br>
    蘇冰兒沉吟片刻：“還沒想好，不過我們可以先回局里一趟，我有個快遞到了?！?/br>
    市公安局。

    說來慚愧，身為市局的一分子，從出院到現(xiàn)在，董桑雖然月月躺在家里不干活白領(lǐng)工資，卻從來沒有實地到過工作地一回，每一次都是謝亦去給她延長病假，以至于當(dāng)她跟著蘇冰兒來到這里時，望著面前威嚴(yán)氣派的建筑，都不由自主地產(chǎn)生了一種近鄉(xiāng)情怯的感覺，遲遲不敢進(jìn)去。

    “怎么了？進(jìn)來??？”蘇冰兒往前走出幾步，見董桑沒有跟上，先是不解地回頭她喚了一聲，又接著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說道，“是不是不認(rèn)識這里了？沒關(guān)系，跟著我走就行，快進(jìn)來?！?/br>
    一邊說，一邊朝她招手，“你說你這憶失得也真是的，說麻煩不麻煩，說不麻煩也麻煩，總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給人一個驚喜，到底什么時候能想起來?。俊?/br>
    “我也想知道我什么時候能想起來?！倍Ｂ冻鲆粋€苦笑，抬腳跟上她的步伐，邁進(jìn)市局大廳。

    正值午休時分，大廳里的人不算多，只有零星幾個穿著制服的警員從里往外走，接待處也不見辦事人員，蘇冰兒對此似乎已經(jīng)見慣不慣，自動繞到柜臺后面，蹲下.身去翻快遞盒子。

    董桑站立在大廳中央，轉(zhuǎn)頭環(huán)顧一圈，想看看這個她昔日的工作地能不能喚醒什么記憶，結(jié)果依舊是一無所獲之后，就有些失落地收回目光，走到一旁立著的告示欄前，查看公告打發(fā)起了時間。

    沒等她看完第一張節(jié)假日安排表，一個聲音就忽然在她背后響起，帶著幾分的疑惑和驚訝。

    “桑桑？”

    第76章

    還沒有轉(zhuǎn)過身, 董桑就已經(jīng)知道了來人是誰。

    在這個世界上, 會這么喊她、又叫得這么好聽又溫柔的，除了謝亦，也沒有別人了。

    但是謝亦所待的特警支隊和公安市局不在一個地方, 今天早上也沒聽他說要來市局辦事, 按照道理, 這個時間點(diǎn)他是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 所以當(dāng)董桑轉(zhuǎn)過身去, 看到喊她的人真的是謝亦時, 臉上還是浮現(xiàn)出了驚訝不解的神情。

    “謝亦？你怎么會在這里？”

    “這句話應(yīng)該我問你才對?！敝x亦笑著說道，眼底還殘留著幾分驚喜，顯然沒想到會在這里看見她, “你怎么忽然來局里了？”

    董桑就把她跟著蘇冰兒來這里取快遞的事情說了, 末了，看著他身旁站立的幾個人，疑惑道：“他們是……”

    “哦，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刑偵支隊的秦深秦隊長，這是經(jīng)偵支隊的趙濯趙隊長，這是緝毒支隊的吳勁吳隊長，還有這位, 是交警支隊的周易斌周隊長……”

    謝亦的一通介紹說下來，董桑差點(diǎn)被這一個接一個的隊長搞懵圈，面上維持著客套的微笑一一問好，實際心里早糊成了一團(tuán), 只勉強(qiáng)記得一位穿著便衣的刑警隊長，另外三名穿著統(tǒng)一警服的隊長就不行了，一點(diǎn)都分不清楚。

    這里怎么會有這么多支隊長的？不是說這職位很罕見，每個分隊一個地區(qū)才有一名嗎？怎么她一下子就遇見了五個？

    董桑還在這邊暈著頭，謝亦已經(jīng)在那邊對各支隊頭頭介紹起了她：“這位就是我的妻子董桑?！?/br>
    很簡短的一句話，沒有任何多余的信息，董桑卻聽得心里一疑，心想這話說得，怎么像是他曾經(jīng)對別人提起過自己一樣，正常的介紹不應(yīng)該直接說她是誰嗎，怎么還在前面加了個定語“就是”？

    就在這時，蘇冰兒找到了自己的快遞，從柜臺后面站起來，看見他們幾人在一塊站著，就是一聲驚呼：“呀，這么巧，謝隊長也在這里？還有秦隊長，趙隊長……大佬們怎么全都聚集在一塊了？今天市局好像沒有會議要開啊?！?/br>
    “是啊，”蘇冰兒這話提醒了董桑，“謝亦，你不是在特警支隊嗎，怎么跑市局里來了？”

    “我來辦一點(diǎn)事情，等事情辦完了就回支隊?！敝x亦回答，又問她，“你呢？什么時候回家？”

    “等我和酥餅吃完午飯就回去?！?/br>
    “毛毛的手術(shù)做了嗎？”

    “還沒有，醫(yī)生說下午做，做完后還要再留院觀察一天，等明天才能去接它?！倍Ｒ贿呎f，一邊在心里想著，他們兩個的對話聽上去真像是一對在討論孩子的父母，不知道以后等他們有了孩子，會不會也像現(xiàn)在一樣，交流討論著關(guān)于孩子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哪怕再細(xì)微的事都能被他們反復(fù)說上個好幾遍。

    這些幻想讓董桑心里彌漫起了一點(diǎn)幸福感，但是很快，她就又想到謝亦沒有止境的加班現(xiàn)狀，她現(xiàn)在一個人待在家里就已經(jīng)要受不了了，等以后有了孩子，他要是還像現(xiàn)在這樣忙于工作，不知道會鬧出多少矛盾，那點(diǎn)幸福感就立刻煙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煩悶。

    好在經(jīng)過昨天晚上和今天上午的發(fā)泄，她已經(jīng)能很好地控制面部表情，所以即使她現(xiàn)在心里再煩，面上也依舊帶著得體的笑容，讓謝亦察覺不出一絲端倪。

    甚至還真的有人誤會了他們兩人之間的對話，開口問道：“怎么，孩子生病了？”是三名穿著警服之一的吳勁吳支隊長，至于具體是經(jīng)偵緝毒交警的哪一隊，董桑就分不清了。

    謝亦笑著澄清：“沒有，是家里的寵物發(fā)情了，我妻子帶它過去做絕育手術(shù)?！?/br>
    “給寵物絕育？我記得秦隊家好像也養(yǎng)了條狗，是公的還是母的來著，前一階段好像也送去絕育了?！绷硗庖幻┲内w濯趙支隊長聞言，就笑著勾上了旁邊人的肩，“秦隊長，同樣身為鏟屎官，你和謝隊長或許可以交流一下日常經(jīng)驗?！?/br>
    “晚了?！北阋碌男叹犻L秦深懶洋洋回答，“我老婆剛查出來懷二胎，稍微起了一點(diǎn)過敏反應(yīng)，丈母娘一家就死活不許她再養(yǎng)狗，把狗接去了江州，我這鏟屎官也被迫卸任了?！?/br>
    他邊說邊看向謝亦，“中午這頓還吃嗎？不吃的話我就回家伺候老婆了，反正該說的剛才也都說完了，這頓飯你留著下次請也沒關(guān)系?！?/br>
    幾個人中剩下的周易斌一聽，立刻不滿地出聲了：“哎哎，秦深，你這可就不厚道了，說好了中午一起去吃的，你可不能半途溜了，好不容易謝警官請一次客，你不來可不行啊?！?/br>
    秦深不耐嗤笑：“我說老周，你怎么還沒看出來？人家謝隊長的妻子來了，當(dāng)然是想夫妻兩個聚聚，誰還和你們這些大老粗一起吃飯，這么不解風(fēng)情，怪不得人到中年了還單身?！?/br>
    最后一句話聽得董桑忍不住低頭偷笑了一下，心想這個刑警隊長說話還真是有意思，和這位不知道是緝毒還是經(jīng)偵還是交警的支隊長一唱一和的，就像是在聽相聲，挺好玩的。

    謝亦看上去也有點(diǎn)無奈：“這頓飯是肯定要請的，就算今天不請，改天再請也是一樣。不過桑桑，你——”

    “我沒關(guān)系，你不用管我，”董桑連忙笑著接話，“我中午和酥餅出去吃，反正我今天來這里也不是為了找你的?！?/br>
    一句話引得在場幾個人都笑了起來，趙濯拍了謝亦的肩，故意用唉聲嘆氣的口吻大聲說道：“謝隊長，看來你不行啊，被自家媳婦嫌棄了。幸好今天下午還有個美女主持人在等著你，可以安撫安撫你受傷的心靈，走，哥幾個陪你喝酒解悶去?！?/br>
    董桑一愣：“美女主持人？”

    蘇冰兒也愣了一下：“是那個簡芯嗎？”

    “對！”趙濯打了個響指，“就是她。”

    簡芯？這名字董桑有些印象，電視臺播放的晚間新聞有三分之一的時間都是她在坐班主持，長得的確是很漂亮，氣質(zhì)也挺優(yōu)雅，尤其是身材，前凸后翹，火辣十足，上過不少次熱搜，被網(wǎng)友一致評為全國最性感主持人，甚至為此請愿電視臺把她調(diào)去預(yù)報天氣，因為只有這個節(jié)目主持人是站著的，可以讓他們欣賞美女主持人的身材全貌。

    想到這里，董桑的臉色就有些不好了。

    她可以把煩悶壓在心底不表現(xiàn)出來，卻阻止不了醋意上涌，雖然她知道這只是別人故意夸大的玩笑，用來打趣她和謝亦兩個的，但只要一想到謝亦和那個美女主持人共處一室的畫面，她就忍不住的心里發(fā)酸，直泛郁悶。

    這都是什么事啊，走了一個青梅女博士，又來了一個美女主持人，老天爺是刻意跟她過不去嗎，非要在這種事上給她添堵。

    謝亦把董桑的神態(tài)變化都看在眼里，就有些著急地想要解釋，只是還沒等他開口說話，趙濯就搶先笑著應(yīng)道：“是啊，你家老公約了本地電視臺最著名的大美人主持進(jìn)行特別采訪，就在今天下午，他的支隊長辦公室里。弟妹啊，你要不要去現(xiàn)場觀摩一下？”

    “好了，趙濯隊長，人家小夫妻兩個好好的，你就別拿這種事開玩笑了?！眳莿糯蚱鹆藞A場，他是在場這幾個人中看起來年紀(jì)最大的，也是最沉穩(wěn)的，一開口就能給人滿滿的安全感，“這明明是電視臺特意組織的國慶節(jié)目，每個支隊的隊長都會被采訪到，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專訪謝隊長了，造謠可是違法的。”

    “原來是這樣。”董桑感激地看了吳勁一眼，神情舒緩下來。

    謝亦也松了口氣，笑道：“就是這樣，今天正好輪到我接受采訪，時間也不長，就幾個問題，很快的。”

    “哎~那可不一定啊?！壁w濯似乎很不甘心沒有見到家庭大戰(zhàn)的場面，繼續(xù)唯恐天下不亂地“放料”，“雖然是一個拼盤采訪，每個人只有一兩分鐘的時間，但我們是這樣，你就不一定了。誰不知道簡大主持人對你另眼相看，當(dāng)初你剛?cè)温氷犻L就給你做了一期專訪，后來出書自傳還專門提到了你，惹得多少男同胞眼紅羨慕，說不定這次就又給你做一期長長——的專訪了呢？”

    董桑臉上剛掛起來的笑容有些維持不住了。

    謝亦看上去也格外頭疼，苦笑著嘆氣說道：“趙隊長，你就行行好，別開我的玩笑了，桑桑會當(dāng)真的?！?/br>
    趙濯還在那邊裝傻：“我這是在陳述事實，不是在開玩笑啊。難道當(dāng)年簡芯沒有采訪你，給你做專題報道，出的自傳書里也沒有提到你？現(xiàn)在是數(shù)據(jù)時代，這些可都是有證據(jù)留存的，說不了謊?！?/br>
    謝亦臉上的無奈更深了：“我——”

    “這個……趙隊長是吧？”董桑打斷了他將欲出口的話，笑瞇瞇地對趙濯說道，“我想請問您一個問題，可以嗎？”

    趙濯連連點(diǎn)頭：“說吧弟妹，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br>
    “那位美女主持人給我家老公做的專題報道，具體名稱是什么，您還記得嗎？想不起來也沒關(guān)系，給個關(guān)鍵字就行?！?/br>
    ……

    蘇冰兒在駕著車駛離市局時，忍不住轉(zhuǎn)頭往大廳看了一眼。

    “別看了，人早走了。”董桑坐在副駕駛座上，一邊低頭看著手機(jī)，一邊悠悠開口，“說說，看上哪位隊長了，我好給你男朋友通個風(fēng)報個信，讓他早日甩了你這個花心大蘿卜?！?/br>
    “說誰呢。”蘇冰兒笑罵一聲，“我是在想你老公——”

    董桑放下手機(jī)，面無表情地抬頭看向她。

    “——在我們離開時候的表情！”她趕緊把后半句話補(bǔ)上。

    “表情？什么表情？”

    “欲哭無淚的表情啊！”蘇冰兒說道，“尤其是你問出那句話的時候，真的是——”

    她搖頭長嘆：“可憐，太可憐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