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斗笠低垂,蓋著他的臉。 唯有腰間一個云紋玉佩十分顯眼。 許多人也顧不得看臺上偃師師和白鹿鳴的對陣,分出目光追著他的身影,直至他高位落座。 人群之中,又竊竊私語:“云公子也來了?”“正想著今日如此盛會,云公子怎會缺席,他人就來了?!薄八袢盏拇虬绲故窍『薄!?/br> …… 黑衣客落座之后,掃一眼臺上纏斗的二人,擇一身側(cè)皇親貴胄問:“此局如何?” 那人也看得云里霧里,不明所以,隨口答道:“二女爭夫。” “哪二女?” “白家白鹿鳴,蘇纓蘇統(tǒng)領(lǐng)。” “……” 第50章 扭戰(zhàn)局有歸于無 黑衣客進入九守殿時, 蘇纓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他。 不僅僅是那塊與她所藏有些相似的云紋玉佩,還有他的裝束, 以及一舉一動的熟悉之感。 蘇纓幾乎瞬間就可以斷定, 此人是燕無恤。 那日撫仙樓上,他只留下一個淡淡的剪影, 具體是什么表情,蘇纓此刻一點也記不起來。 此時此刻,他在守衛(wèi)的簇擁之下, 穩(wěn)坐武斗臺邊最尊貴的位置,臺邊銅缸中的烈火熱烈燃燒,將他的一舉一動放大了數(shù)倍,存在感強大得令蘇纓不可忽視。 他側(cè)頭與人說了兩句話,不知說了甚么, 轉(zhuǎn)過身來, 雖然依舊是啊坐得八風(fēng)不動, 然而下頜抬起的弧度、上身的緊繃,僵硬接過奉茶的動作,顯得整個人如罩黑云, 心緒不佳。 蘇纓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他的視線緊盯著臺上的偃師師與白鹿鳴春目中微微一黯。 …… 武斗臺上, 偃師師身著貼體的黑衣, 玄袍勾勒出挺拔的胸脯,曼妙的腰肢,筆挺的腿, 襯得衣下的肌膚白如玉璧。 她黑發(fā)高高束起,垂在后頸,露出高挺額頭,玉山一樣的鼻梁,相較花隱娘多了一分英姿颯爽,又比白鹿鳴多了不可言說的成熟嫵媚。引得在場賓客,十之八九都將視線牢牢凝在她的身上。 二女相爭,雖然與這日的場合極不相稱,仍是賞心悅目的。 偃師師手持陰沉木棍,棍法干凈利落,霍霍帶風(fēng),幾十招后,一招“麻姑獻壽”,將白鹿鳴雙劍先后絞落在地。 她贏得輕松,收棍在后,氣也未喘,盈盈而立。 白鹿鳴沒有料到自己會輸?shù)倪@樣狼狽,丟下劍不要,跑下了臺去。 臺下鳴鑼,第三個魚符落到了清歌樓。 此時局面已經(jīng)是清歌樓兩個魚符,太初樓一個魚符,仍舊是清歌樓占了先。 太初樓議論質(zhì)疑之聲此起彼伏。 云未晏的聲音如一潭毫無波瀾的水,從容不迫,接著調(diào)兵遣將:“第四局,柳氏柳邊月上?!?/br> 仍然是一個在太初樓排不上號的后生! 云未晏莫不是瘋了? 哄鬧聲起,久久不歇,若不是云未晏平素威望高,引人敬重,只怕太初樓就要當(dāng)場炸了鍋。好幾個家主輪流在云未晏耳邊勸說,他卻絲毫不為所動,一副鐵了心要蠻干到底的架勢。 白家主白無疆心直口快,大聲道:“統(tǒng)領(lǐng)何必拿弟兄們的前程賭?就算是我們贏了,您也可以去求娶蘇姑娘的嘛?!?/br> 云未晏垂下眼眸,一言不發(fā),兀自喝酒。 白無疆又不得改變他的主意,而柳邊月已聽令去取了兵器,干瞪眼,直跺腳。 如此這般,在云未晏刻意的放水下,清歌樓武家也毫不與他客氣,接二連三派出最強的家主應(yīng)戰(zhàn)。 太初樓士氣越來越低迷,第一次如此揚眉吐氣的清歌樓越斗越勇,嚎呼不斷,與太初諸人的沉默氛圍對比鮮明。 第四局,太初樓負。 第五局,太初樓負。 第六局,太初樓負。 眼看第七局,太初樓若仍然告負,太初樓就沒有再戰(zhàn)的必要了。所有人都將視線移向了云未晏,太初樓的期盼他是一時糊涂,期盼他腦子清明一瞬,此刻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清歌樓則期盼他昏頭到底,奉送武勛。 無數(shù)復(fù)雜的視線,數(shù)不清的質(zhì)疑聲中。 云未晏身姿歪斜,儀態(tài)如醉意入骨,手中握著一塊白玉玦,拿玉邊敲打金杯,發(fā)出叮叮的低音,正欲啟口…… 另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傳自“云公子”所坐的高臺之上,像是不耐,蘊含怒意: “你們太初樓,是怎么回事?” 按照說話人身份來說,這句問話本應(yīng)是毫無情緒的。 而說話那人不知心緒如何,這話里卻含著令人不可忽視的濃重責(zé)備之意。 這下連云未晏都詫異了——太初樓贏不了,與此事毫不相關(guān)的云公子生什么氣?難道他也參與了白玉京的賭局,會輸個底褲也沒有不成? 無論如何,身份高得不可言說的云公子發(fā)話了,云未晏還是要解釋一二。 他站起身,面朝黑衣客的方向,道:“公子,太初樓不可一直倚仗幾位老家主,年輕后輩也到了嶄露頭角之時。武勛是小事,栽培后輩是大事。” 黑衣客反問:“你是為了栽培后輩,還是為了一己私欲?堂堂太初樓統(tǒng)領(lǐng),竟是這等色令智昏之輩?” 云未晏啞口無言。 黑衣客又問:“你要娶…她,不惜自敗名望,舍了武勛不要,也要討她的歡心?你這樣看重她?” 蘇纓聽到這句話,猛地轉(zhuǎn)過頭,目光雪亮,死死盯著黑衣客。 云未晏何等冰雪聰明之人,聞言不由得轉(zhuǎn)頭看蘇纓,果見她表情怪異,竟似與云公子熟識,忽想起她拆了撫仙樓之事就是云公子所平,心里一聲咯噔。 黑衣客仿佛沒有意識到自己表露出了多么反常的情緒。 下一刻,他更加反常了。 瞬息之間,身影閃到武試臺上。 他帽檐低垂,只露出一個下巴,然而面色極黑,唇角繃緊,一身銳氣,撲面而來。 “云未晏,這一局我替你太初樓打。” 四下嘩然。 雖然天澤武試明令了出戰(zhàn)的必須要樓中人。 然而他是云公子。 黑衣客腰懸云公子貼身“見印如人”的印信,又與云公子身高體形相仿,雖一直以斗笠遮面,也無人敢叫他取下來一觀,便默認了他便是云公子,云公子便是他。 云公子此人,地位及其特殊,不管在江湖,還是朝堂,都堪稱尊貴無雙。 下可窺浮游,上可達天聽。 云公子要親自替太初樓出戰(zhàn),無人敢置喙。 然而…… 云公子這樣的神仙人物,為何也攪進了這一局? 這究竟是天澤比武,還是天澤比武招親?! 滿殿的人,此刻都沉浸于如處夢中的怪異感中。 無一不神情復(fù)雜、如被雷劈的看著這武試像是脫韁野馬一般飛馳而去不復(fù)回的神奇走向。 經(jīng)好事者傳到白玉京中的信可窺眾人心理變化之端倪—— 第三局:“白鹿鳴蘇統(tǒng)領(lǐng)二女爭夫,清歌樓偃家主強出頭。” 雖說大是綺靡,令人不忍細聽,然而還算正常。 接下來:“太初樓統(tǒng)領(lǐng)為娶嬌婦拱手讓河山,清歌樓美人計連勝三局定鼎勝局。” 好一個要美人不要江山,烽火戲諸侯只求佳人一笑的局面。 俠士們拍著鐵木,打著梆子說來——抑揚頓挫,情感豐沛,說得云未晏和蘇纓活脫脫一對兒周幽王褒姒在世,直把太初樓勝的賠率連連拉高,無數(shù)人轉(zhuǎn)押清歌樓,賭局開始崩盤。 第七局,更加驚人的消息傳了出來——“某位不可言說的王孫公子沖冠一怒,蕩平烽火,幽王折戟,褒姒移心?!?/br> ………… 賭坊中,眾人開始喝酒。莊家不再宣揚最新的消息,凡來了個客人,便隨意招呼:“太初清歌隨便押吧,都一樣?,F(xiàn)在不少人還押了長生樓能取勝,要不客官也試試?” “……” 沸騰一樣的白玉京燈火輝煌,暴風(fēng)的中心位置,九守殿像是一個龐大的野獸,沉睡在終南山腳下。 數(shù)千衛(wèi)士靜默無聲,刀槍雪亮,伸向蒼穹。 殿內(nèi),第七局已開。 太初樓是黑衣怪客“云公子”,清歌樓是聶家主聶元慎。 聶元慎的武器是一柄扇子,又名“桃花舞扇”,雖被他體量龐大的身軀襯得嬌小玲瓏,然而扇面之間,粼粼有玄鐵之光,鋒芒凸出,似短兵又似暗器。 白玉京有“黃蜂尾后針,桃花扇底風(fēng)”之諺,說的就是聶元慎的扇子。這一把扇子雖并不顯眼,但是輕巧靈動,暗藏機關(guān),叫不少人吃過苦頭。 黑衣客沒有用武器,徒手應(yīng)敵,光看兵器,黑衣客極大的落了下風(fēng)。 饒是如此,聶元慎也不敢輕敵,他打從一躍上臺,便察覺到了極大的威壓,實屬他在白玉京所見之最——對面的年輕人,身姿頎長,挺拔清朗,非虎背熊腰之輩,然而周身所縈,于一吐一吸、一舉一動之間的高手風(fēng)范,令他被激得丹田如沸,熱血如織。 聶元慎在清歌樓的武藝,是諸家主之首。他肌rou遒勁,天生神力,自小習(xí)舞,下盤穩(wěn)當(dāng),在普遍內(nèi)力不足的白玉京吃了老天賞飯,是遇見白無疆也可過招的高手。 然而他為人憨厚老實,有一股軸勁,除了舞蹈之外,在其余的場合皆不愿與人爭搶,所以除了一把舞扇,一直沒什么名氣。 此刻,聶元慎屏息凝神,守住全身的空門,袖了舞扇,以一掌試探。 從蘇纓坐的位置,看不清黑衣客的面容,只能看到他側(cè)身而立,單掌在前,一個舉重若輕的守式,不見他腳下挪騰,似巍巍高山,風(fēng)雨不動,掌心柔若化棉,輕巧一推,便四兩撥千斤的化去了聶元慎攜在掌上的巨力。 若不是此時此刻還身處武試的場上,聶元慎直要從胸噫之間,長嘯一聲,暢抒出一句“好”來。 他已十年沒有遇到這樣強勁的對手,此刻渾身熱氣上涌,袖筒中花扇一出,拿出看家本事,舉全力而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