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撫順?biāo)就⑽旧蚨≡谡业阶约旱臅r候,憑借青陽子名滿天下的絕云負青手,以及自己身上帶的夢里抱月劍, 便認定了自己是殺害孫止水的兇手。 浮游山下懸村中忽然出現(xiàn)了白玉京人。 燕無恤說,李攬洲是他唯一的好友,莫逆之交,情同手足。 燕無恤說,在他身邊有一張網(wǎng), 將他在意的都一一除去, 將他一步一步逼到了絕境。 …… 寒意噬骨。 蘇纓從未想過真相會是這樣。 她經(jīng)歷單純, 自小被嬌慣長大,不知人心之險,不明世間之惡, 一向覺得江湖中的所有一切應(yīng)當(dāng)就像是話本中所寫的一樣,是分善惡、友敵的。 同樣, 于感情上, 應(yīng)當(dāng)情真意切,忠貞不渝的。 然而自從來了白玉京,先是經(jīng)歷目睹燕無恤與旁的女子交好之驚怒, 再是知曉李攬洲竟是自己最厭惡的“撫順?biāo)舅矩敝@懼。一時后背發(fā)涼,滿腦袋渾渾噩噩,腳步虛浮,不知何時到的偏殿。 清歌樓先到的幾個統(tǒng)領(lǐng)見她至,圍了過來。 見她面色煞白,儀態(tài)萎頓,驚魂未定,偃師師心細如發(fā),攔住了聶元慎等人,一臂摟住蘇纓,將她帶到座椅上休息,遞上溫茶。 聶元慎在后探頭探腦,問:“九守殿內(nèi)有鬼不成,為何這小統(tǒng)領(lǐng)跟見了鬼一個模樣?” 阮家老家主拄著拐杖過來,從袖中掏了良久,掏出一塊桃木符:“白玉京修在終南山陰,風(fēng)水不好,好在老朽有所準(zhǔn)備,快……快把桃符給她戴上。瞧這嚇得,小臉兒煞白煞白,可憐見的?!?/br> 樓明月倒是渾不關(guān)心,只笑嘻嘻的過來湊熱鬧:“瞧把你們忙得,要不要我用胡琴拉一曲辟邪調(diào)?” 偃師師將他們逐個趕開了,輕撫蘇纓之背,將她慢慢安撫下來。 花隱娘在一旁酸酸的道:“還不知贏不贏得了呢,瞧她巴結(jié)的模樣?!?/br> 偃師師只作未聞,低頭觀察著蘇纓的臉色,見她逐漸好轉(zhuǎn),頰上青白退卻,回復(fù)了紅潤的顏色。 蘇纓喝下兩口熱茶,待覺得好受了些時,一抬頭就看見了偃師師滿含關(guān)切的面容。 當(dāng)即又一驚:“多……多謝你。” 偃師師微微一笑,也不多問,遠遠的坐下了。 花家家主花隱娘是個促狹的,打扮的花枝招展,一身香氣氤氳,湊過來對蘇纓道:“統(tǒng)領(lǐng),她巴結(jié)你哩。不要理她,這人最古怪了?!?/br> 蘇纓唔嗯含糊,埋頭喝茶,只作未聞。 武試在太陽落山之時拉開了序幕。先是祭祀昭告,獻了三牲太牢,儀式與宴會過后,便是武式。 天子年邁,宴罷,特意召見了云未晏說了幾句話后,便擺駕去了壽陽宮。 蘇纓作為清歌樓統(tǒng)領(lǐng),在武試臺畔,有一個絕佳的位置。 戲臺子一樣的武試臺,地面是堅固的漢白玉,圍了一圈雞翅木欄桿,四角有巨大的石柱,柱上鼎大的銅缸里注滿了香油,燃起烈火,再加上數(shù)千支燈燭,照得武試臺上亮如白晝。 旁側(cè)單設(shè)了兵器架,蘇纓的龍雀刀也在其中。 吉時到時,九守殿外的大鐘撞了十二響。 一行黃門捧著代表武勛榮耀的銅印和官袍魚貫而入。 銅印在火光的照耀下,噌然發(fā)亮。 蘇纓身后響起竊竊私語的聲音,清歌樓眾人皆在議論,為何天子會在宴中單獨召見云未晏,必是已然內(nèi)定,清歌樓不過作個陪襯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新年快樂??! 今天趕飛機,短更一發(fā),下一更粗長章補上。 第48章 驚滿堂清歌未晏 一個黃門站在臺中央, 先宣讀圣旨,又昭示規(guī)則:武試分為十局, 各自對陣, 勝者得魚符,十局以后, 魚符多的一樓摘魁,若雙方持平,則兩樓的樓主決勝負。 規(guī)則宣布過后, 蘇纓背后又是一陣嘩然——清歌樓這日十家嫡系都到了,老老少少,數(shù)百目光都凝在她稍顯瘦小的身影上。 蘇纓沒有料到還有這樣的規(guī)則,一時也是著慌,舉目前望。 對面十來丈, 與她一樣陣仗的琉璃盤螭漢白玉座上, 坐著太初樓統(tǒng)領(lǐng)云家大公子云未晏。 看不清那人的模樣, 只見墨發(fā)高挽,身姿疏懶,斜靠玉座上, 雪白的錦衣華服似皚皚深雪一樣堆在他的身上,如云中酒仙, 說不盡的慵懶瀟灑。 與正襟危坐的蘇纓對比鮮明。 一邊是無盡的自信, 自傲,俠氣,酒氣。 一邊是艷麗華服, 金玉瑯玕,灼如芍藥,富麗堂皇。 滿殿之人,上至皇親貴胄,下至二樓諸人,成百上千的目光,都凝在二人身上。 感受到人群的注目,云未晏緩緩直起上身,提一口清氣在喉,敞口道:“溯逆旅而上,尋江湖盛景,今日群雄畢,快哉快哉。太初諸公聽我令,不求蟾宮折桂,但求酣暢淋漓,痛快一場!” 太初樓的位置迸發(fā)出一陣氣勢雄渾的山呼,頓時士氣高漲。 “蘇統(tǒng)領(lǐng)!” “統(tǒng)領(lǐng)也說點什么,為大家伙鼓鼓勁?!?/br> 樓明月等人在催促蘇纓。 從背后看,蘇纓身形如前,朱紅色胭褶裙靜靜鋪展,裙角的玉墜兒也紋絲未動。 悠悠的女聲自她的玉座傳出,雖然并不高厲,婉如黃鶯,清啼悅耳,卻竟也蓋過了太初樓的起哄—— “清歌樓的諸位,今日得勝獲魚符者,得黃金五十兩?!?/br> 一陣如水的靜默之后…… 清歌樓迸發(fā)出了絲毫不亞于太初樓方才的轟動。 需知,一個六品武勛,一年的俸祿也不過十兩黃金。 而贏一個魚符就有五十兩黃金……真真的大手筆。 樓明月滿臉不屑,小聲嘀咕道:“有錢能使鬼推磨,古人誠不我欺也。真是銅臭腐不可聞!”旋即頭一個站起來,揚聲道:“清歌樓的頭戰(zhàn),樓家樓明月來打?!?/br> 說罷,持著胡琴,提氣而起,飄飄然落在了高臺之上。 清歌樓首戰(zhàn)就是一家之家主,這在眾人的意料之中——太初樓都是何等樣人,囊括白玉京的佼佼者。清歌若想不輸太難看,唯有盡銳出戰(zhàn)。 樓明月年三十許,是樓家現(xiàn)任家主,傳說傳承了白玉京未建之前江湖高人玉門老人的“驚魂步”,一手胡琴拉的出神入化,傳說他拉的一曲《大漠孤煙》,可令人戰(zhàn)意消亡,內(nèi)力消解,不可再戰(zhàn)。然而樓家一向在白玉京非常弱勢,子侄極難在平常的武會武試中出頭,故傳說中的樓明月能有多少本事也是無人知曉。 云未晏先是聽得蘇纓之話,哈哈大笑,只覺這拆樓成名的跋扈少女,雖然一身銅臭不可聞,然而勝在率真坦蕩,擺明了要以財富誘人,直白無遮掩,竟顯得有些可愛。他收斂笑意,擺出一副真誠之態(tài),望著對面裹在一團如云似霞的錦緞中的少女,朗聲道:“蘇統(tǒng)領(lǐng)好氣魄好財力。云未晏立誓,若今日我太初樓竟輸給清歌樓……就算是擔(dān)著天下人都戳我脊梁骨,指責(zé)我為財色折腰,我也要三媒六聘,鼓鑼上門,八抬大轎,娶你為妻!” 一言方出,滿殿轟動。 云未晏年少成名,劍術(shù)當(dāng)世之絕,大得天子喜歡,年紀(jì)輕輕已是一樓統(tǒng)領(lǐng),兼任平西將軍,他日出將入相,封疆入閣,不過是彈指之事。加之他人生的風(fēng)流俊朗,為人敞亮開闊,頗有魏晉真直之風(fēng),是白玉京無數(shù)武家閨秀的夢里人,也是不少朝中貴胄之家相中的東床婿。 而他一向愛惜羽毛,潔身自好,鮮少傳出與哪個俠女或是閨秀有旖旎之事。今日竟然當(dāng)眾提出要求娶旁人,雖是打敗太初樓這樣不可能實現(xiàn)的前提,也足以叫所有人跌了下巴。 眾人紛紛猜測,今日無論結(jié)果如何,怕是蘇纓日后出行,都要當(dāng)心白玉京眾俠女的鐵蒺藜、峨眉刺、飛蝗石了…… “……”蘇纓本乃一時不愿墮了面子,拋出狠話,爭得了的士氣。萬萬沒想到云未晏卻被她所激,說出這樣一番話。 被他當(dāng)眾調(diào)笑,蘇纓氣急,站起身來走到欄桿前,手扶欄桿傾出身去,跺腳跺得定裙的珠子和滿頭金簪直響。 “你,你這登徒子!我才看不上你,你……你怎么好意思?你羞人不羞?!” 她腦門直竄火,奈何罵人的詞語匱乏,用時方恨少,罵了幾句,殺傷力都極為一般,見云未晏越發(fā)笑得前仰后合,靠在了扶手上,啞然住口。 就在這時,臺上想起了一陣嗚嗚咽咽的胡琴聲。 被晾了大半天的樓明月就地而坐,茲呀亂拉出幾個殘破不成調(diào)子的音,滿不耐放的大聲道:“你們要打情罵俏回去打好嗎?現(xiàn)在是天澤武試行不行?太初樓都是孬種慫蛋?老子在這里坐了半天了,應(yīng)戰(zhàn)的人呢?” 蘇纓的模樣,看在云未晏目中,自是惹人發(fā)笑。他收不住臉上放肆的笑意,就連喚人出戰(zhàn),語調(diào)都是輕快而隨意的—— “太初樓崔氏屬家墨予堯應(yīng)戰(zhàn)?!?/br> 蘇纓乍然聽到熟悉的名字,從急怒之中醒了醒神,恐怕自己聽錯,將目光又投向臺上。 只見一個少年自太初樓那邊的樓上提氣縱躍而下,一身青衫翩然,腰佩白玉,手持長劍,赫然正是蘇纓從前那掛名的徒弟,墨家小公子墨予堯。不由得怔了怔——在浮游山的那幾天,燕無恤曾經(jīng)告訴她,去梨花巷找他通報自己被撫順?biāo)咀プ叩氖莻€小乞兒,蘇纓立時就想到了墨予堯。 后來聽說墨家在西陵舉家搬走,原來是來了白玉京。也是,墨信芳老爺子一向希望墨予堯可以加入武家,走武試之道,在朝中做官。 她暗中觀察墨予堯,見墨予堯也側(cè)過頭來,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西陵蘇纓之名,現(xiàn)在滿白玉京皆知。 蘇纓聽過劉叔的勸告,自從來了白玉京,日日傅粉,濃妝艷抹,墨予堯應(yīng)當(dāng)認不出自己是他的“洪福師父”,那么他定是在看小時候的“纓纓meimei”了。 樓明月大是不悅,怒道:“你們也太瞧不起人了。派個屬家是甚么意思?”白玉京的武家掌握天下絕學(xué),每一個武家下面有三個屬家,本事不僅要弱一截,也沒什么地位。其中子弟唯有躋身武家才會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清歌樓派出一武家之主,而太初樓僅以屬家弟子出戰(zhàn),就算是贏了,傳出去也是一樁笑料。 云未晏答得甚是隨意,笑吟吟道:“欲輸給貴樓,欲求娶蘇統(tǒng)領(lǐng),欲送五十金給樓家主,不喜歡么?” …… 說話之時,臺上已經(jīng)開戰(zhàn)。 墨予堯持一柄長劍,劍影如鴻,輕快靈動。 樓明月端行臺上,腳步挪移,一手端著胡琴,一手持竹片軋弦,幽幽嗚嗚,如泣如訴,奏一曲《大漠孤煙》。 墨予堯哪里肯給他彈奏的間隙,拼力劈刺,劍花舞得宛如雪花一樣。 而樓明月腳下如飛,回旋行走,竟如生了多個幻影,每每東向而刺,一轉(zhuǎn)眼樓明月卻在東南方向。回過頭來,樓明月卻已經(jīng)在他的身后,琴聲卻絲毫沒有停頓。 胡琴曲含著內(nèi)力,離十來丈聽,蘇纓都能感到耳中發(fā)刺,不禁為墨予堯捏了一把冷汗。 果見百個回合以后,墨予堯被籠于樓明月翩若驚鴻的驚鴻步法之中,出招越來越慢,而他對面的樓明月腳步卻越來越快,到最快時,成了一個虛影。墨予堯忽以劍杵地,借力奮躍起身,意圖從上方逃出樓明月身影的籠罩。樓明月呵呵一笑:“好小子”,竟轉(zhuǎn)手用軋弦的竹片猛地朝他下腹賜去。 墨予堯情急之下,躍到空中,難以躲避,給他刺中空門,登時如巨鼓擂腹,胸中翻騰,張口吐出一口鮮血來。 樓明月猛刺之后,旋身落地,安安然躋足,軋撥了最后幾個音,悠悠抬頭。 道:“你能挺過我一曲《大漠孤煙》,亦是不易,后生可畏。” 墨予堯垂著頭,慢慢拭去唇角之血,提劍起身。 勝負已分,黃門便抬了魚符來,奉給了樓明月。 樓明月贏得輕巧,不以為意,袖了那符,施施然而去。 墨予堯垂頭喪氣,默默下臺,經(jīng)過蘇纓那處的樓臺也不敢抬頭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