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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最近江湖有點蘇在線閱讀 - 第15節(jié)

第15節(jié)

    蘇纓聞言,驀地怔住,腦海中掠過昨晚后半夜監(jiān)牢中給她喂水的那個黑影,彼時昏昏沉沉,并不認得,此時仔細一想,身高、體型、行事,不正是燕老二么。

    他既然有本事半夜神不知鬼不覺把自己救走,為什么卻要兜一大圈,偏偏選了最是平原利于騎兵行軍之地,單槍匹馬而來,驟然出手制伏沈丁,再談條件。

    她心中忽然浮現(xiàn)了一個想法,初露端倪,便心底驚顫。

    難道燕老二竟然……竟是要……

    “不要?!彼乱庾R抓緊了牢籠,出聲打破了燕無恤與沈丁的交談。

    “不要!”她沒有叫出燕無恤的化名,也沒有說理由,只是緊緊盯著他的深如寒潭的眼睛,拼命搖頭。

    燕無恤尚未回答,沈丁先一步道:“這里豈有你置喙的余地!”

    他話音剛落,脖頸一涼,陌刀又逼近了兩分,此時已緊緊貼在他頸子上,刀刃閃著寒光,瞬間便破開了一道口子,鮮血淋漓而下。

    沈丁不料他突然發(fā)難,背后起了一層薄汗,望向燕無恤,性命關(guān)頭的危機令他一向平靜的嗓音也有了一絲顫抖“做……做什么?”

    燕無恤朝蘇纓看了一眼,只一眼,便轉(zhuǎn)過了頭去,對沈丁道:“沈大人,想好再說話,你點一點頭,擒賊的功勞就是你的?!?/br>
    沈丁沉默片刻,道:“我允了,立刻釋放她,還她清白,撫順司不會留下她的案宗,白玉京也不會再有任何人搜查她,她不會再是逃犯之身?!北蝗嗣{迫而出此言,沈丁自覺是奇恥大辱,此時面色蒼白,張一張嘴,為自己的上一句話辯解道:“你既是真兇,我本就要抓的是你,與旁人無關(guān)。”

    燕無恤細細打量著他,將他臉上細微的變化盡收入眼底,那邊蘇纓還在苦苦懇求他,而他恍若未聞,只專注于猜測沈丁是否會遵守他的諾言。良久,方開口:“君子一諾?!?/br>
    沈丁道:“項上人頭作保?!?/br>
    燕無恤頷首,打了一個呼哨,黑馬穿過人群,奔到他身側(cè)。

    燕無恤刀依舊架在沈丁脖頸之畔,指兩人牽馬過去將蘇纓放出來。牢籠打開,蘇纓雙足掛著腳鐐,又身上帶傷,一日只進了一點水,被解開腳鐐扶上馬時,險些從馬上墜下來,只得抱著馬脖子,聚了些氣力,慢慢直起身。

    兩個衛(wèi)士將馬韁牢牢抓在手中,牽著馬走到燕無恤與沈丁二人身前。

    蘇纓此時已不再說話,只怔怔望著燕無恤,一張本就被折騰了清瘦了一圈的臉更顯蒼白,雙目之間水光幽微,竟是泫然欲泣。

    見此情狀,燕無恤不由得出聲安慰道:“小丫頭,江湖有江湖之道,廟堂有廟堂之律,人是我殺的,我不過前來投案罷了。你不必難過,也不要惦念,倒是我害你受了這么多日的苦,我……對你不住?!?/br>
    蘇纓緩緩搖頭,聲音里有一絲被拼命壓抑的哽咽:“不,我娘說……我阿娘說孫止水才是大jian大惡之徒,殺孫止水的不是壞人、是英雄?!?/br>
    燕無恤哈哈大笑:“想不到我浪跡一世,隨波逐流,混跡雞鶩之群,蜉蝣之境,也有一日,能被人叫英雄……多謝,你阿娘還在家中等你,快回家去吧?!?/br>
    二人話別,看在沈丁眼中,竟?jié)M是纏綿悱惻之意,他冷冷一笑,眼底滾過沉沉暗色。

    燕無恤見蘇纓已上馬,開口催沈丁令人放韁縱馬去,沈丁卻一動不動。

    沈丁道:“人我已經(jīng)放在馬上了,你總要給我看看你的誠意。萬一她走了,憑你這樣的身手,誰攔得住你?我豈不是要竹籃打水一場空?”

    燕無恤想了想,對沈丁說:“我放了刀,赤手空拳,你盡可放心了?”

    沈丁忌憚于他深厚的內(nèi)功,道:“叫人鎖了你的琵琶骨,方可放人?!?/br>
    燕無恤思忖良久,終是頷首答應(yīng)下來。

    衛(wèi)士押著蘇纓與黑馬侯在一邊,沈丁承諾等琵琶骨鎖上,當即放人。

    燕無恤依言扔下了陌刀,七八個力士涌上前,用鐵索將他緊緊束縛住。沈丁這才得以從他的鉗制中逃脫,掏出手絹擦著脖子上的血,厲聲道:“上精鐵鏈,穿琵琶骨,鎖起來!”

    燕無恤并沒有反抗,垂下雙手,任由力士用鐵索將他雙手綁縛,脫下上衣,露出了遍覆了一層筋rou的上身。

    精鐵穿過身體,血液噴涌而出。

    冰涼的精鐵和滾熱鮮血混在了一處,燕無恤□□,喉底逸出低吼之聲,眉頭深深皺起,其上汗珠密密麻麻,順著眉骨、眼皮、鼻梁、滑過下頜脖頸。

    十指粗細的鐵索,閃著寒光的鐵鉤,徑自貫入肩胛,穿胸而過,將他似一只被俘獲的獸類,牢牢釘死。

    蘇纓被人押著看這一幕,一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的淚水奪眶而出,斷線珠子一樣接連不斷淌落,偏過頭不忍心再看。

    直至皮rou終于穿透,鐵索兩端被力士牢牢握在手中,沈丁終于滿意的點了點頭。

    汗水順著發(fā)梢一滴滴落在地上,洇入泥土。燕無恤吸了好幾口氣,緩緩抬起頭來,望著沈丁,聲音較方才低弱了兩分:“……可以放人了罷?”

    沈丁欣然道:“人,是可以放了?!彼麖牡厣蠐炱鹱约簲嘧鲀山氐谋拮樱奶鄣脟K嘖有聲:“可是你折了我得鞭子,這賬如何算呢?”

    燕無恤面色微變:“你想如何?”

    沈丁微微一笑:“這條鞭子,我出入懷袖,伴了我十幾年,說是如同我心愛的妻妾一樣也不為過了。你今日竟辱我妻妾,讓我經(jīng)此奇恥大辱,我是不是該以同樣的方式,在你身上取回來?”

    燕無恤不料他這樣睚眥必報,怒道:“這是你與我的恩仇,你先把人放了,我人就在此,憑你討債?!?/br>
    沈丁笑道:“你骨頭硬得很,怕就算一個死,我也辱不了了你,除非……”他把目光投向了蘇纓。

    燕無恤倒吸了一口氣涼氣,急問:“你想做什么?”

    沈丁嘴角勾勒一彎弧度,眼里卻一點笑意都沒有,他喃喃自問:“我想做什么?我不想做什么?!敝敢恢秆褐K纓的數(shù)個衛(wèi)士:“不如問,他們想做什么?”

    “無恥之徒!”燕無恤大怒之下,破口而出,猛地站起身,就連四五個力士都押不住。沈丁忙往后退了好幾步,又加了些人束住鐵索,任由他掙得丁襠作響,面上笑意也越來越深。

    燕無恤面上驚怒,目光如炬,一動不動的死死盯著他,聲嘶沙?。骸吧蚨?,你也是朝廷中人,怎可出爾反爾,作出此卑鄙下作的詭計?!”

    沈丁低笑出聲:“還在說,我卑鄙?我下作?還是教你親眼看看,不見棺材不落淚?!?/br>
    說罷,他閃身一旁,對幾個衛(wèi)士使了一個眼色。

    一人的手,便搭在了蘇纓的肩膀上。

    蘇纓面色慘白,急往后退,身后也圍上幾個衛(wèi)士,汗臭的身軀,污穢的言語,渾濁的氣息,像是一張密密麻麻的網(wǎng),兜頭兜腦逼來。

    蘇纓渾身顫抖,劇烈掙扎起來,卻被兩人牢牢綁了手,動也不得再動一下,“撕拉——”伴隨一聲尖利慘叫,外袍被粗暴撕開一道口子,肩頭瞬間綻開一抹羊脂玉一樣的嫩色。

    燕無恤忽然被那道雪白刺痛了一樣的,瞇了瞇眼。

    幾乎是同時,一粒石子飛去,凌厲劍意劃破長空,閃電般斬斷了探向蘇纓的手。

    血腥如涌,鮮紅盛綻。

    凄厲的哀嚎聲響起來,蘇纓身旁幾時空了一個圈,四周響起此起彼伏的恐懼抽氣。

    再看探手撕衣服那人,已斷了一臂,躺在地上痛苦蜷曲著,嚎叫不止。

    沈丁大驚失色:“竟還能使出絕云負青手?!”

    燕無恤緩緩抬起頭,看著沈丁。他上半身肩頭穿入鐵鏈,鮮血直流,披了半身,襯得整個人如煉獄修羅。

    暮色覆了四野,天際浮云如灼,火燒一樣的顏色染遍了山石、草木、馬匹、囚籠……燕無恤業(yè)已一切都聽不到,耳邊只余空澈寂靜。

    天地之間,似乎只剩自己喘息的聲音,回蕩在五內(nèi),朦朧了蘊識。

    像是一剎那。

    又像是滄海桑田的久遠。

    燕無恤腦海里什么也不剩,茫茫的一片雪白。

    他感覺到冷,這應(yīng)當不是身上鐵索的溫度,而是吹在皮上的風(fēng),暗淡的,裹挾洶涌的暮色,回蕩著荒原上幽嗚的沉響,空空打在骨頭上。

    他不記得自己出了多少招,兩手無力,他只得騰身而起,腿踢出去,脖頸斷裂的脆感,刀戟冷硬的觸覺,血腥的粘膩留在足下。

    身上的束縛不過是一堆銅鐵,就算歷經(jīng)了千錘萬鑿,也不過是條條冷寂俗物,而原先束縛在心底的那一條,究竟是什么?

    規(guī)則、信譽、道義。

    求一個人世公道。

    求一個俯仰無愧。

    而如今什么也不剩了,沒有陌刀,沒有追風(fēng),甚至兩只手皆被鎖住,只能睜著一雙眼睛。

    看人心翻覆,宵小為惡,看無辜受難,看滿地蠅營狗茍,卑劣狼藉。

    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啊!

    燕無恤低聲笑了起來,猙獰又低沉的笑聲滿含嘲弄,聲如夜梟般,讓人感到來自骨髓深處的寒意。

    沈丁遠遠對上他殺紅的雙眼,只覺此情此景,當為平生所見最為可怖者。他遍體生涼,再顧不得此刻近距,目眥欲裂,聲嘶力竭的疾呼:“快!放箭!放箭!快!”

    弓箭的一頭,密密麻麻,黑黑一排,指向了中間的人。

    箭矢離弦飛來,燕無恤猛地躍起再落地,兩條鐵索墜在泥土上,帶起塵沙四濺,他揮舞拖在身后的鐵索,竟令飛沙走石皆成暗器,裹攜凌厲劍意而出,四周再度響起哀嚎之聲。

    沈丁渾身開始不由自主的顫抖。

    距他數(shù)數(shù)十尺的距離,燕無恤一步、一步靠近。

    他身上漸次熱起來,仿佛可以聽見血液滾滾,游過四肢百骸的酣暢淋漓之響,仿佛可以聽見湛盧劍在氣海之間錚然長鳴,俯視蒼生,叩問洪荒。

    青陽子傳下一脈內(nèi)功,名“湛盧劍意”,得名于開山立派時,從上古神劍之中得的一縷靈氣。

    此劍意代代相傳,傳道者必遵循——秉武為天下,仗劍為蒼生。

    即傳承湛盧劍意的人,要以身為劍,高懸人世之間,俯視鴻蒙混沌之境。要秉承公心,激濁揚清,令作惡者忌憚,為禍者驚顫,令那宵小俯首,魑魅魍魎退散。

    燕無恤再度拾起落在地上的陌刀之時。

    天邊最后一絲猩紅殘陽也墜落了山頭。

    小寒山頭,月如冷眼,荒原廣袤,寂涼無邊。

    第24章 斷賊首浮游寄身

    當燕無恤用陌刀斬斷腕粗的鐵鏈之時,所有人,包括沈丁在內(nèi),都知道無人再能攔的住他了。

    一開始,軍士們以為他定是要救走被強迫的蘇纓,故而退出蘇纓身側(cè)數(shù)十尺遠,讓出一條道,以便他救了人就走。

    然而燕無恤撿起地上的鐵灰色大氅,將已經(jīng)昏迷的蘇纓兜頭兜腦覆在其下,便提刀直沖沈丁而去。

    沈丁臉色灰敗如死,哪里敢戰(zhàn),卯足了勁往后退,下令百人騎在前掩護。

    燕無恤出手迅捷,陌刀劈刺砍殺之間,鮮血四濺,腥味撲鼻。百人騎已見識過此人的可怖之處,軍心渙散,難以攖其鋒芒。

    很快,陌刀便從人群之間劈出了一條血淋林的路。直指向后方沈丁。

    不過眨眼,已在十來步開外。

    沈丁大駭,拉了一匹無主之馬翻身便上。

    燕無恤冷哼一聲,手中陌刀脫手,裹挾凌厲刀風(fēng),夜空之中劃過一個弧度,穩(wěn)穩(wěn)刺中馬脖,馬匹長嘶抬蹄,猛地翻滾在地。

    沈丁人被甩出,狠狠摔在地上,雙足一時無法站立。他伏在地上朝前爬了兩步,背上忽然一重,便覺寒毛直立,粟粒密密麻麻在脖子上浮起一層,滴著血的陌刀,重新架在了他脖頸邊。

    燕無恤一足踏他背上,一手抓住他頭頂?shù)陌l(fā)髻,將脖頸拉長。

    沈丁嚇的顫抖不止,嘴唇張合,要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