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老二？！”蘇纓禁不住大呼出口，聲音又驚又顫，惹來遠(yuǎn)近一片目光。

    第7章 逞意氣英雄救美

    這一聲實在引人注目，燕老二一把捂住蘇纓的嘴，將她拉到了角落僻靜處。

    蘇纓瞪大眼睛，目光上上下下逡巡燕老二身上，除了身高與那雙遍布老繭的手，無論如何也看不出之前那個滿身汗膩的馱夫身影。她陷入了茫茫疑慮——這人是一灘泥水不成？怎么初見是神秘行俠，再見是粗魯駝夫，三見又成了風(fēng)情美人。

    燕老二道：“你小點(diǎn)聲，給老板娘發(fā)現(xiàn)我是男子，我和劉叔都要倒霉?！?/br>
    劉叔該就是酒館老板的名號了。

    蘇纓似懂非懂的點(diǎn)點(diǎn)頭，倒是不做聲了。燕老二又問：“你為何會來這里？”

    蘇纓想了想，道：“我抓賊來著。”

    “抓賊？”

    “不錯?！碧K纓說：“我見那賊步伐輕盈，上躥下跳，定是輕功不凡。我便挺劍而行，一路穿街過巷，欲擒拿(此賊，一不小心就走到這里了?！?/br>
    燕老二問：“賊呢？”

    蘇纓不及說話，懷里的小貓先嘹亮叫了一聲。

    燕老二眼里含笑，伸手摸摸小貓的腦袋：“這就是你抓的賊？”

    蘇纓忙搖頭：“當(dāng)然不是?！?/br>
    燕老二見識過她在野店寫信的吹牛本事，微微一笑，不再多問。他此時描面傅粉，五官半點(diǎn)也看不出先前平平無奇的模樣，叫蘇纓心底暗暗吃驚，粉黛竟可以將人面目描摹得一點(diǎn)也看不出？她心底存疑，問燕老二：“你為何作了女裝在這里？“

    不提這倒還好，一提到，燕老二一臉怒容：“那日我一時口快，說這活有人做了。你走后劉叔便問我——人呢，在哪里？”

    “所以你便自己做了？”蘇纓不禁笑得眉眼彎彎。

    燕老二見她笑顏，一口氣噎在后頭，也不知當(dāng)氣，還是當(dāng)笑。

    沒想到，不過片刻，蘇纓竟斂了笑容，認(rèn)真道：”多謝你。“

    燕老二莫名其妙：”謝什么？“

    “那日你莫名其妙發(fā)火，是為了攔著我來燭情樓罷？我看了這里便明白啦，若不是你，我定會為八百文來的。我……我來了卻也決計不會……決計不會……“她微微紅了臉，余下的話卻說不出來。

    燕老二忽而笑道：“自作多情?！?/br>
    “啊？”

    “八百文，夠我喝一個月的酒。你卻當(dāng)我是為了你？”

    燕老二眼里笑意愈深，開口毫不留情。

    蘇纓反駁道：“既然有這么容易來錢的活，那你從前為何不做？”

    “……“

    燕老二答不出來，沉默半晌，道：“此非江湖好漢久留之地，趕緊走罷，你往東走，在胡姬香鋪那里左拐，再走幾步就是朱雀大道了?！?/br>
    蘇纓也記起來要盡快送小貓去找王婆婆拿賞金，便與她揮手作別。走到街口時，余光忽然瞥見一個身形肥碩的壯年男子帶了幾個人，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將燕老二圍了起來，她腳步微微一滯。

    西陵縣惜柳亭亭長周天情這一日是尋常來勾欄尋歡作樂，他注意到燭情樓新來的那位紅衣麗人許久——高挑曼妙的身材，加之挺翹而帶著英氣的鼻梁，隱著鋒芒的丹鳳眼，雖然看著不好惹，卻剛剛對他胃口。

    周天情先前來過一次，單要點(diǎn)她陪客，老鴇兒懼他權(quán)勢，向他和盤托出，這就是個托兒，只拉人喝酒，不陪客。若一定要點(diǎn)，還需問問她愿不愿意，再單獨(dú)給人家錢。

    為保險起見，周天情帶了幾個自己的兄弟，將紅衣麗人燕老二圍在了中間。

    這陣仗，一時讓燭情樓前空出了一大片。有些人圍過來看熱鬧，更多的遠(yuǎn)遠(yuǎn)避開。

    燕老二伶仃一身站在人圈中，被數(shù)個粗壯男子圍繞，面上卻殊無異色。

    周天情見他比自己還高了半個頭，怎么抬頭挺胸也鼓不出氣勢，索性開門見山，亮出底牌：“美人兒，進(jìn)去陪兄弟們喝一盅酒，爺是惜柳亭的亭長，少不了打賞你?！?/br>
    聽到名號，附近圍觀者又多了一些，人群中嘶嘶有聲?；ハ嘟袉局Z。

    “前些日子，這姓周的還帶著幾個人糟蹋了那邊桃花廳的鶯鶯姑娘，三四個人、把個嬌滴滴的窯娘折磨得不成人形。真是作孽啊?！?/br>
    惜柳亭長周天情在西陵縣臭名遠(yuǎn)揚(yáng)，此人仗著家中有人在京城當(dāng)官，在當(dāng)?shù)刈魍鞲＃闶腔ń至锒汲３０祖尾唤o錢，偏偏縣太爺不敢管他，報官也沒甚大用，是勾欄院各家老老板頂頂頭疼的人物。

    他名號響當(dāng)當(dāng)，燕老二卻一動也不動，眼皮也沒有抬一下：”若是我不愿呢？“

    他聲音低沉，聽得群人疑云叢生，只道為何這娘子長了一張絕色容顏，聲音卻像個男子。

    周天情冷哼道：“愿不愿意，那也由不得你?！?/br>
    燕老二微笑道：“皮rou交易，講究個你情我愿，你這樣恐怕不合適吧？”

    周天情懶怠與他多言，大手一揮：“綁走?！?/br>
    正此時，人群中忽響起一聲脆生生的：“且慢！”

    周天情刀尖一般的目光所至，人群自動分開，只見一個華衣少女，一手握著劍，冷臉俏立，正是蘇纓。

    周天情侵yin市井多年，在見到蘇纓時，目光微微一閃，經(jīng)驗告訴他這個女娃娃不好惹。她身上穿的衣裳精細(xì)至極，細(xì)細(xì)看裙裾之上還有號稱寸寸是金的蘇緞天香繡，腰間佩的玉成色清潤，絕非凡品，還有她發(fā)間葳蕤的珊瑚玳瑁，在西陵很是難得，必出身豪富之家。

    這樣的人家，要么是士族，要么是商賈。就算是商賈，為找靠山，大多與朝中官員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周天情左右一掃，沒見有人跟著她，心里疑竇叢生，道：“小姑娘，不要多管閑事?！?/br>
    蘇纓道：“他不愿跟你走，你為何要為難他？”

    周天情耐心逐漸消磨，也不屑跟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女多加解釋：“關(guān)你屁事，趕緊給老子滾蛋，再多事，老子管你哪里來的，一起帶走?！?/br>
    好心人在身后勸蘇纓快不要多管閑事，連燕老二亦是帶著怒色呵斥她：“你做什么，趕緊走?！?/br>
    蘇纓沒有倒退，反倒朝前邁了幾步，站在了人群中間，笑瞇瞇的說：”我倒要看看，是誰拿得動我。“

    周天情被挑釁的理智全失，當(dāng)下也顧不得在意她的背影，怒吼：”給我上。“

    兩個隨從來拿蘇纓，蘇纓身形靈動，微微閃身，也不拔寶劍，反倒用手去夠來人。

    隨從碰到她的手的，忽見她袖口之間毛茸茸不知閃過了什么，自己掌心便是尖銳的一陣劇痛，勾皮帶rou，痛的他慘叫出聲：”這丫頭帶著暗器！“

    攤開手一看，鮮血淋漓三道抓痕，絕非人力可為。

    蘇纓腳步極快，轉(zhuǎn)身容袖子去掃另一面，不見她袖中怎么動作，數(shù)道血痕霎時又出現(xiàn)在另一人臉上。

    她負(fù)手在后，自己臉色也微微泛白，袖中似有物起伏，被她運(yùn)力按住，語氣冷然：“我這白猿爪滋味如何？這是小菜一碟，與你們開開胃口。識相的趕緊走，否則叫你們腦漿崩碎，死無全尸?！?/br>
    第8章 仗長劍亂紅為雨

    兩方開打，雖然不過兩個回合，燭情樓前已混雜不堪，兵荒馬亂。不知是誰碰著了樓下大竹簍子里裝的紅花，這勾欄用來當(dāng)籌碼用的花頓時打翻得滿地都是，再被行人所踏，滿地碎紅。

    蘇纓氣勢非凡的白猿爪一席話，頓時讓四周還要圍上來的幾人有些猶豫。

    一人擦著臉上的血痕，呲牙咧嘴，對周天情小聲道：“亭長，有詐，她暗器鋒利異常，像淬毒了?！?/br>
    周天情疑慮更深了一重，心下轉(zhuǎn)過幾個念頭，這丫頭裝扮大有來頭，又敢獨(dú)自一人行走，仗義出頭，只怕真有些不好惹?？伤稚岵坏脤⒌娇诘姆蕆ou放走，雙眉緊擰，死死盯著蘇纓：“你暗器淬毒了？”

    蘇纓面上緊緊繃著，嘴唇微抿，道：“方才的沒淬，你再來試試？”

    周天情道：“究竟是哪路好漢？”

    蘇纓答：“楚水洪無際，滄茫福無涯。聽過么？”

    周天情老老實實答道：“沒聽過?！?/br>
    蘇纓冷笑道：“那是你見識少，我的名號也是你可以聽的？還不速去。”

    玄乎其玄，讓人摸不著頭腦。周天情遲疑良久，又望向燕老二。

    只見那女子窈窕美艷，面若冰霜，雖有些高壯，實屬曠世佳人之姿，周天情喉頭干咽了兩下，心里便有了選擇，況此時已屬騎虎難下之勢，若這般被個女娃娃唬得灰溜溜的去了，他面子何保？如何再在西陵縣行走？

    色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大步朝蘇纓走去：“去他奶奶的，你們不敢上，老子親自來。我倒要看看是這鬼丫頭爪子硬，還是我的鐵拳硬?！?/br>
    蘇纓見他沒有被唬住，一時便有些扎慌，然而她深知輸人不輸陣的說法，此時無論如何不能表現(xiàn)出怯意，若是因懼怕退后半步，便會潰不成軍。蘇纓不退反近了半步，臉緊緊繃著，將舊劍橫在了身前，心里默念護(hù)院傳授的拳腳心訣，心想，不管了，先打一架。

    周天情比她硬生生高了一個頭，身材魁梧，肌rou遒勁，又出生軍旅，步子穩(wěn)扎穩(wěn)打，一抬手便是要來拿她的劍。

    然而他的手還沒有碰到蘇纓的劍，就似被甚么所震，手燒灼了一般迅速避開。

    周天情渾身一震，眼睛驚訝地長大：“好強(qiáng)的劍氣！”

    蘇纓不明所以，只當(dāng)他在演戲詐人，手腕一抖便將劍往前送了送。就在這時，似有什么從眼前迅速飛過，像是一瓣花瓣——這樣的香花方才被人打翻散落了滿地。那一點(diǎn)殷紅，從蘇纓的劍身背后飛出來，撲在了周天情面上。

    花瓣撲人面，本該是極為溫柔的畫面。

    然而被撲者卻一聲痛叫，往后踉蹌退了好幾步，再看他時，面上已多了一道鋒利的傷痕，似被什么利器劃過，鮮血如淚劃過臉頰。

    周天情被徹底激怒，朝蘇纓猛撲，手腳并用，想將她撲倒在地。蘇纓眼疾手快，微屈膝穩(wěn)住下盤，將手中古怪的劍朝前疾刺，劍尖所指，劍風(fēng)凜冽，激起腳下無數(shù)花瓣，紅香并起，亂紅成陣，似一陣繁雜雨點(diǎn)，朝對面潑灑而去。

    軟玉溫香，落花到處，周天情被重重掀翻到底，慘呼不已。

    他的臉上落滿了紅色的花瓣，與之相應(yīng)的是滿臉的刀口，均為一寸長，細(xì)而深。周天情滿臉鮮血淋漓，倉皇的叫：“眼睛，我的眼睛?！?/br>
    花和血混雜一處，這血腥中又有些美的畫面太過詭異，圍觀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蘇纓手中的劍上，交頭接耳不休。

    “周亭長竟然吃了這么大的虧！”

    “不見這女娃娃怎么動啊?！?/br>
    “這是何等出神入化的劍術(shù)?！?/br>
    “摘花傷人，已近仙人也，她穿的又這樣，不是個神仙罷？”

    “……”

    蘇纓不料這劍竟有這樣的威力，一時竟也被嚇著了，待她反應(yīng)過來，朝著地上的周亭長惡狠狠地拋下一句：“你有眼不識泰山，眼睛長了也沒用。你以后再為禍一方，以武亂禁，逼迫他人，我便來取你項上頭顱?！闭f罷，拉著燕老二便跑。

    周天情罵罵咧咧，他手下被這飛花傷人的一幕嚇呆了，不敢攔截，而圍觀的眾人巴不得離這兇煞少女遠(yuǎn)一些，紛紛讓出道來。

    二人跑的極快，燕老二藏在軟香煙羅里的手，guntang灼熱得可怕。

    蘇纓足足跑了兩條街，方轉(zhuǎn)入一個巷子口停下腳步喘氣。她此時方將袖子中的貓兒取出來，只見方才嚇唬退了兩人的小貓抖一抖毛，一爪又朝她抓來，蘇纓不妨又挨了它一爪子，疼的齜牙咧嘴，卻死死抱住它不放。

    燕老二在巷子里稍微改裝，扯下了頭頂?shù)陌l(fā)片和簪環(huán)，用檐下罐里的水洗去臉上脂粉，又扯去了外頭的帔，下身的裙，如此只剩下里頭長衫，雖仍鮮艷了一些，也不再那么打眼。

    他回過頭，正看見蘇纓袖間的道道血紅，眉頭一皺，便斥責(zé)道：“我用得著你多管閑事？拿一只貓兒，一點(diǎn)三腳貓功夫，就敢去和惡霸就打，你膽子怎么長的？”

    蘇纓方才打架時拿貓爪子唬人，自己臂上也被劃得不清，不知傷了多少道，火辣辣攢在一起疼。忽然被惡語相向，腦子懵了一會兒，她本盤算著不要燕老二道謝，一席冠冕堂皇得話都想好了，只待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沒想到竟然被當(dāng)頭一通罵，這與預(yù)想中相差太多得又場景令她疼又氣，腦子懵了一會兒，一言不發(fā)，一腳便朝燕老二踹了去。

    挨了扎扎實實的一腳，燕老二踉蹌往后退，臉上毫無痛苦之色，神情亦是淡漠不已，冷冷掃她一樣，便撇下她往巷子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