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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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近午,金綃帳內(nèi),意甚繾綣。果兒在門外輕喚數(shù)聲“公主”,又惹得諸兒不快。我小聲安撫:“應是急事,我出去瞧瞧?!北闩送庖缕饋怼?/br> 果兒附耳道:“公主,主上人馬以離宮門不遠,快要到了?!蔽覒艘宦暎鄯祷厝?。 “諸兒,起來吧!”我推搡他,“同兒來了。” “這小子又來做什么?”諸兒不耐道。 “我叫他來的,你們舅甥,還未曾見過面呢?!蔽依饋?,要替他束發(fā)。 諸兒別過頭,掐住我的下巴,嘆道:“桃華,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也不是不知道,你什么時候才能把心思都放在我身上?。俊闭f著,大喝一聲“來人”,仆從們紛紛進屋替他更衣梳洗。他不愿假我之手,我被晾在一邊,心說,即便你們兩個都不肯承我的情,我也總還是要把事情辦成的。 我和諸兒進大殿的時候,同兒已和幾位朝臣等候多時了。他見我,行禮喚了聲“母親”,還是一如往昔的漠然神情。然后慢慢轉(zhuǎn)向諸兒,堆起一臉虛情假意的笑,不涼不酸地喊了聲:“舅舅”。 諸兒挑眉,莞爾,也看不出喜怒,攜著我的手徑自往主座去。同兒本是他的小輩,如今魯國又臣服大齊,諸兒自然有他的架子。待他落座,才緩緩開口:“是外甥?。縼磉@里給你母親問安嗎?” 同兒又是一禮,手上青筋微凸,語調(diào)卻很平和:“給母親問安是其一。同久仰舅舅威名,聽聞舅舅此番伐紀得勝歸來,在母親行宮小住,特來拜見。” 諸兒上下打量他,笑道:“坊間傳你是我的親兒,倒還真有幾分可信?!蔽逸p推諸兒,卻被他擒住手,掙也掙不開。同兒咬著下唇,低頭不語。 我忙道:“開席了,你們舅甥不要盡顧著說話?!?/br> 一記鐘罄打破僵局,玉饌珍饈,紅飛翠舞。我坐在他們中間,極力討好,即便不能坦誠相待,各自少說一句,也能緩解些許尷尬。這一場宴,各懷心事,誰都沒有盡興。我看兩人尚存戒備,也不便此刻開口,只能約了明日一早同去圍場狩獵。 ―――――――――――――――――――― 次日清晨,人馬齊聚禚地之野。我騎著流星,緊隨兩人其后。 同兒的射術(shù)大有精進,十射九中,幾無虛發(fā),絲毫沒有看上去的那樣文弱。諸兒真心贊道:“這倒真像是我的兒子!”可同兒并不會以此稱贊為榮。 兩個人都在暗地里較勁,較量了幾個回合,發(fā)現(xiàn)對手不弱,才有些英雄相惜。我見他們一路有問有答,不論真假,總歸是個好的開頭,心里也稍有安慰。 只聽不遠處樹叢淅簌,還未等我恍過神來,兩人就同時舉弓,雙箭齊發(fā),一頭麋鹿應聲栽倒在地上。 諸兒輕笑,“這下算誰的?” “自然是舅舅的,請?!蓖瑑阂欢Y。 諸兒又笑,“孺子可教。我還能同你爭一頭鹿不成?” 我撥馬上前,笑道:“今日我一無所獲,這鹿,不如就算我的吧?!?/br> “桃華今日怎么一箭不發(fā)?”諸兒問我。 “你們兩個本事了得,我不敢獻丑?!睂崉t,我根本沒有打獵的心思,我極力拉攏兩人,如今面上雖一片和樂,只怕背地里還是暗潮洶涌。一整日我都心神不寧,坐在馬上不停環(huán)伺四周,總覺得身邊有暗箭相脅,就不知是沖著諸兒的,還是沖著同兒的? 同兒策馬去取獵物,見樹下坐著山野村夫,赤著雙腳,吐出嘴里銜著的草,悠然吟唱: “猗嗟昌兮!頎而長兮。抑若揚兮,美目揚兮。巧趨蹌兮,射則臧兮。 猗嗟名兮!美目清兮。儀既成兮,終日射侯,不出正兮,展我甥兮。 猗嗟孌兮!清揚婉兮。舞則選兮,射則貫兮。四矢反兮,以御亂兮?!?/br> 歌中贊他少年威儀,又有神射,我的同兒也是擔得起這樣的夸贊的。同兒下馬,走上前道:“我們在此處狩獵,先生坐在樹下太危險了,還是速速離去吧。” “哦,那馬上之人有王者之氣,可是齊侯?。俊贝宸虿⒉患庇陔x開,遙指諸兒問道。 同兒回望一眼,道:“正是。” 村夫哈哈大笑,“我見你們甚為親密,你這美少年,想是他的假子了?” 諸兒瞇起鳳眼,在一旁不動聲色地瞧著。這村夫也忒不識好歹,我欲上前解圍,卻被諸兒的鞭子抵住了馬頭。 同兒詬如不聞,依舊客氣笑道:“先生差矣,齊侯是我舅舅。這里太危險,先生不宜在此處久留,還是快快離去吧。” “好嘞,好嘞?!贝宸蚱鹕砼牧伺囊路系膲m土,光著腳一瘸一拐地走開了。 我見同兒向身邊的顓孫生使了個眼色,沒一會兒我再找顓孫生,就不見他的蹤影了。諸兒見我四下尋覓,湊近我哂笑道:“不用找了,你兒子心里憋著火,派他的戎右去滅口了?!?/br> 我暗自嘆氣,只憑我一人,恐怕還是難以挽回局面。 ―――――――――――――――――――― 夜宴過后,諸兒已有幾分醉態(tài),我扶他回宮休息,才將他搬上榻,果兒就來傳話:“公主,主上派人來請您過去一趟,說有要事相商。”我看了諸兒一眼,吩咐下人小心伺候著,便隨那人去了。 路經(jīng)園子的時候,見一人穿著仆從的衣服跟在巡夜的侍衛(wèi)后面過去,那人好像有幾分面熟,看他步履如風,應該有些功夫底子。可我一心想著如何對同兒開口,就未在意。 同兒將我迎進屋內(nèi),又端茶遞水,我心里有疑,便問:“同兒,你叫我何事?” 同兒笑道:“母親把我從曲阜叫來,想必有要緊的事。白天也沒機會問您,只好夜里請您過來一趟。” “我是有事。”我一直思忖如何開口,他既先問起,我就把話說了:“同兒……你至今未立正室,我想……讓你娶你舅舅的女兒姜離可好?” 同兒抿唇不語,片刻,又冷靜地笑道:“我和姜離,總歸是血親,想來也不妥當?!?/br> “姜離和你不同姓,并不違背周禮。我想你是知道我為何要結(jié)這門親事的,紀國已滅,魯國若不能倚靠齊國這棵大樹,即便齊國不來搶占你的土地,也難免其他諸侯國覬覦?!蔽易焐想m然這樣說,但真正的原因,恐怕還是因為這兩個孩子有我和諸兒的骨血。 “孩兒雖無能,好歹也是個王,不愿一輩子做人外臣?!蓖瑑壕蟮?。 “你就是要富國強兵,都還要時日,你這般意氣用事,哪里配當一個王?齊魯兩國,都有我最親的人,我若死了,隨你們鬧個天翻地覆,你道我能在你們兩人之間周旋多久?就偏要在我面前殘殺!”我知道,這話在同兒面前說并不合適,我只顧自己冤枉,卻未替他考慮。 “同兒,”我軟下口氣,嘆道:“這話……是我自私了。你再好好想想吧,疏遠我的母族,對魯國并沒有好處?!?/br> 同兒漠然道:“母親說的,孩兒是明白的。等我考慮清楚,和大臣們商議過后,自會向舅舅提親?!?/br> 同兒不擅謊言,我見他態(tài)度冷淡,知道他心有不甘。但他肯這么說,也總是有回旋的余地,我想他的那班朝臣,倒是可以體諒我的用心的。 又寒暄了幾句,我起身告辭:“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你早些休息吧?!?/br> “母親,”同兒又喚,我回過身,見他支吾道:“母親,孩兒……與你久未謀面,你……就再坐一會兒吧。” 我心頭一暖,也不疑有他,笑道:“好啊。” 回屋又小坐片刻,聽他斷斷續(xù)續(xù)說了些有無關(guān)緊要的事。我見同兒神色慌張,突然想起園子里那人,心中大驚?!巴瑑?!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大喝一聲,同兒失手打落茶盞,我的心也跟著碎了一地。我匆匆忙忙往屋外走,見到園子里那人拉著顓孫生進來,正是白天在獵場的村夫。腳上穿了雙新鞋子,繡著姬姓的圖騰,應是同兒之物。 顓孫生一臉惱怒失意,欲掙開村夫的鉗制,卻不是他的對手。我上前抽出顓孫生的佩劍,抵在他的喉頭,怒道:“你……你……去刺殺齊侯了?” “是寡人下的令。”身后響起同兒寒入骨髓的聲音,我的憤怒和絕望一并燃燒起來,只有鮮血可以平復。我撤劍欲刺,卻被村夫用兩指捏住了劍梢,無論我怎樣用力,都抽不出來。 “夫人莫急,顓將軍并未得手?!贝宸虻?。 我好似劫后余生,雙手不住地顫抖,終于松開了劍把,無力地頹坐在地上。果兒將我扶起來,攙著我坐下。 “主上,”那村夫又道:“山人粗鄙,承蒙主上不棄,請我出仕。我既已經(jīng)答應為主上謀士,便不能看著主上糊涂。顓將軍行刺一事,我自作主張,攔了下來?!?/br> “為何?” “主上,如今的魯國,再經(jīng)不起打了。齊侯是您舅舅,總還不至于是對您出兵吧?” “舅舅?”同兒冷笑一聲:“齊侯沒有子嗣,兄終弟及,不管誰即位,都是我舅舅!可他卻是殺我君父的那一個!” 村夫笑道:“您那幾個舅舅都不是省油的燈。二舅舅身邊一個管夷吾,三舅舅身邊一個鮑叔牙,東山老虎,西山老虎,哪個不吃人?您可想清楚了,現(xiàn)如今,就只有一個山頭的老虎還不吃人?!?nbsp;村夫斜睨我一眼,繼續(xù)對同兒道:“有些道理主上應該清楚,想必也不用山人明說。” 我好不容易抑制住顫抖的身子,再次起身,往門外去。 “母親?!蓖瑑河謫?。 我停下步子,并未回頭。等不到下文,我只說:“我先回去了,等你想好,再和我說吧。” 那些所謂有識之士,發(fā)表起他們的高論來甚至不用避諱我,女子,即使尊貴如我,對他們來說,也只是縱橫的工具。我的父親利用我,我的丈夫利用我,現(xiàn)在輪到我的兒子,甚至,我開始心甘情愿淪為幫兇。 我昂著頭走出同兒的宮,依舊步履從容,特別是在這樣的時候,我更不愿丟掉一個公主的體面。現(xiàn)在,我要回去了,讓他們慢慢討論利弊得失吧,只有那個愿意真心待我的人,還在等我。 ―――――――――――――――――――― 我回去的時候,諸兒正坐在案前翻書,原來他根本就沒有醉,什么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你兒子的刺客不來了?”他頭也沒抬。 “今日太晚了,他明天應該會親自來?!蚰闾嵊H?!?/br> “提什么親?” “娶姜離做他的君夫人?!?/br> “開什么玩笑?”諸兒摔了簡,道:“阿離才多大?” “只要同兒能娶姜離,等個十幾年又有何妨?你我不都等過來了嗎?”我倔犟地說道:“我就偏要把這兩個人湊成一對,難道我的兒子還配不上你的女兒嗎?” “桃華,”諸兒看著我,輕聲道:“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以為我們的孩子會代替我們幸?!墒恰?/br> “不管是什么原因,于公于私他們都應該在一起!”我打斷他,“我們的孩子不應該在一起嗎?誰又知道你什么時候會心血來潮,發(fā)兵侵占我兒子的土地!” “桃華,這是你的又一個愿望嗎?”諸兒看著我嘆氣,“你難道還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只有諸兒對我是沒有任何條件的,我又何苦兇他,我安靜下來,承諾道:“阿離是你的女兒,我會待她如己出,不會讓她受委屈。你把她交給我,也可以放心?!?/br> …… 翌日,這門各取所需的婚事終于被我促成??稍诖酥蟮暮荛L一段時間里,我都在害怕,我的一廂情愿,終究會帶來更大的不幸。 第31章 廝守 同兒離開禚地以后,諸兒又在我的行宮小住了幾日。我見他每每看著我失神,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干脆替他把話說破:“你要回去了?” “嗯?!?/br> 我輕嘆,“這次又是哪里?。俊?/br> “衛(wèi)國?!?/br> 我一驚,“衛(wèi)國實力不容小覷,你滅紀不久,恐……” 諸兒輕撫額頭,“我既要出兵,自是有必勝的把握。只是……” 只是如今的衛(wèi)國國君姬黔牟是周天子的女婿,本來姬朔是名正言順的嫡子,可半夏再嫁,他就失去了復國的立場。若諸兒以此借口出兵,遭人指點還是其次,只怕周天子會聯(lián)合諸侯,聲罪致討。 我皺起了眉頭,卻被諸兒的手指輕輕推開,他輕松地笑笑,“你不要擔心了,不管怎樣,這場仗都是逃不過的,是我欠半夏的,終歸要還她。我的手上已經(jīng)沾滿鮮血,按在我頭上的罪名早就數(shù)不過來了,也不怕再多一條?!?/br> 我收起她攤開的掌心,心疼道:“諸兒,你誰也不欠。當年父親有十足的理由對齊國出兵,可他沒有,現(xiàn)在,也輪不到你來償還?!皇牵o國已滅,國土全數(shù)收歸齊國,鄭魯都已向你臣服。姬朔是你外甥,又靠你復國,重登王位以后,勢必也臣服于你。周天子當年嫁女給鄭國姬子亹,如今又嫁女給姬黔牟,就是要承認他們的王位,防你借復國之名,控制鄭衛(wèi)兩國。他對齊國忌憚已久,又怎會放任你一路坐大。這可不是你多背個惡名的事情,你要伐衛(wèi),周天子勢必出兵,若他號令天下諸侯都來討伐你,你……” 我突然想到,當年諸兒娶王姬,原來是為了利用這門親事去牽制周室,才好插手鄭國內(nèi)亂。想來,他也料到了今日,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我要得天下,勢必從逆臣做起,早做晚做也沒有什么差別?!彼p笑,帶著幾分無奈,“桃華,我已經(jīng)不再年輕了,沒有多少時間用來等待。我總想給你最好的,可你最想要的,我卻不能給你?!?/br> 名份還是名聲?我早就不以為意了。 諸兒要伐衛(wèi),為半夏?為我?還是為他身上流著姜家雄霸天下的血液?我開始迷惑,但我知道,面對這樣的男人,即便赴湯蹈火,也只有成全。 “諸兒,帶我一起去吧。”我懇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