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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守寡失敗以后在線閱讀 - 第60節(jié)

第60節(jié)

    可若要我說,不論九哥還是八爺,雖是看清了一些大勢,卻都未能抓住真正的要害,還是舅父這般籌謀最為犀利。陸府在益州的最大依仗,其實既不是安西都護府那點人情,也不是陸岳氏的智謀,更不是陸府的人望,而是封書海,是封書海與我三江世族幾載來的對峙之局——三載前,陸氏初來乍到能夠在益州站穩(wěn)腳跟,不就是利用了彼時封書海孤立無援的時機么?

    舅父此次借亭州大勢給尚書大人的提議,實是神來之筆,他封書海不是收容流民么,這一封吏部詢札,封書海怎么回答,咱們都有后手,他是逃不掉的。無論如何,咱們都能徹底扭轉(zhuǎn)益州這幾年來的局面。魏京那邊不論是尚書大人,還是那位公子,皆會滿意,三載前尚書大人就想將益州州牧之位收入囊中,公子更是早就放話要那茶園,舅父實是將‘大勢’用到了極限,只看封書海如何應(yīng)對。

    封書海若識趣,便該乖乖低頭,益州一切還該還于我三江世族,若他不識趣……聰明些便自請奪職,若連這點眼力界都沒有,自有亭州那死地等著他。

    無論如何,益州官場的局面必將一新!陸府再有什么晴蘭花開的花樣兒,只要官府不許,陸府又能如何?到得那時,大勢滾滾而下,哪里還需要什么策略,一個茶園,陸府必須也必會乖乖雙手奉上。”

    聽聞外甥對自己的奉承,張清庭只是擺了擺手,笑道:“你呀,不是在書院中,不必講究那些套路,所謂大勢,歸根到底是在于人,此局中,封書海是其一,陸岳氏亦是其一,她那里,你又是如何看的?”

    靳十四郎前面的剖析始終冷靜犀利,畢竟年少,說到岳欣然,終于難掩一些耿耿于懷,他語聲冷然:“我已然給過她不只一次機會,她始終不識抬舉,終究是一婦人,目光短淺,看不清這樁婚姻大事之后的利害。

    她與我若能相合,于陸府于三江世族便是兩利,共營茶園,三江世族再上層樓,連帶陸府都能徹底擺脫成國公身故帶來的衰頹,再次崛起;而她瞧不清我三江世族與魏京打通了關(guān)節(jié)、即將崛起的大勢,拒絕了我的提議,如今的結(jié)局,便是她咎由自取?!?/br>
    不論封書海是什么樣的下場——他畢竟是個封疆大吏,只要識抬舉一些,保全自己一家的性命卻也不難——可陸府卻絕計不會有什么好下場,尤其是那陸岳氏接二連三這般不識抬舉之后!

    張清庭啞然失笑之余,卻難掩遺憾:“……那樣的智計,殊為難得?!?/br>
    經(jīng)歷過靳九郎與邢八爺?shù)氖Ю⒂挚催^晴蘭花開之后,張清庭越發(fā)看重這一點,三江世族中,真正可用之人實是不多。

    靳十四郎卻沉默不肯出聲。

    張清庭搖頭,慣看世事起伏,聰明人也是見識了不少的,在他看來,眼前陸岳氏不肯低頭,一是對三江世族的底牌未必真的清楚,有一定程度的誤判可能,二來么,聰明人從來自負(fù),若是那種心高氣傲的聰明女子,更不肯輕易屈尊人下,尤其是對方才智不足以駕馭之時……十四郎現(xiàn)下,是生嫩了些,確實尚需歷練,唉,否則他又何至于這般期盼陸岳氏從旁輔弼。

    不過張清庭看得開,此事急不來,陸府?dāng)÷淞耍懺朗弦琅f可以收攏,但現(xiàn)在局面還不到塵埃落定之時,言之尚早??词睦傻哪?,少年人,幾次碰壁,只怕是傷了顏面,將來若陸岳氏肯放下身段,以她的聰明,自然有法子叫十四郎回心轉(zhuǎn)意。只是正室之位,卻未必能許了,便也當(dāng)是給陸岳氏一點教訓(xùn)吧。

    張清庭正準(zhǔn)備說什么,卻有云鐵騎匆匆而來:“主人,魏京有十萬火急的信函!”

    張清庭與靳十四郎俱是神情一肅,當(dāng)張清庭拆信讀起來的時候,靳十四郎亦站在他身后跟著一起看,匆匆看了幾眼的功夫,靳十四郎的面色便倏然一變,呼吸都急促起來:“封書海……他瘋了嗎??。?!”

    張清庭皺著眉毛冷聲大喝:“靜心!你現(xiàn)在這般,成何模樣!”

    靳十四郎安靜下來,抿著嘴巴不發(fā)一語,實在是他根本不知道要說什么,他此時腦海中紛紛穰穰,哪里還有什么“大勢”的想法,他只是在想,封書海是不是真的發(fā)了瘋,不然他怎么敢!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吏部,那是直管諸州的尚書中最有權(quán)勢的一部,自上皇劃定吏部、五兵、度支、左民諸部以來,執(zhí)掌諸州官員考較的吏部便天然尊貴,不論哪一州的州牧,收到吏部詢札,便與當(dāng)頭棒喝無異,誰不是立時答復(fù)老實解釋,生怕解釋不清楚的,求得一個上京面釋的機會都要千恩萬謝。

    如果不肯乖乖聽話,硬要與吏部辯駁說亭州失職、非益州之過的話……封書海的考較之期便在眼前,吏部只需要說一句話,“封書海擅撫邊民,亭州之局正需此等棟梁”,亭州死地,封書海不去也得去了。

    這是整個大魏一千石以上官員都能看得到的事情,在遍布世族的大魏官場,封書海實在親友寥寥,沒有人想去亭州送死,若能有這樣一個愣頭青去當(dāng)這個替死鬼,有何不可?

    可哪怕是謀劃了此局的張清庭與靳十四郎舅甥,也萬萬沒有想到,封書海實在是開創(chuàng)了整個大魏官場的先河,吏部詢札,封書海回了嗎?他還真回了。

    只是這開天辟地、絕不在張清庭預(yù)料之中的回復(fù)方式,令整個大魏官場啞然失聲,連靳氏掌家人都不知該應(yīng)對評論封書海這番行為,只將封書海的回復(fù)原原本本抄在了信中,交給這對始作俑者的舅甥自己去看。

    看看吧,《諫領(lǐng)亭州共抗北狄表兼復(fù)吏部詢札》。

    靳十四郎方才便是被這極長的標(biāo)題震得呼吸失序,諫表……封書海這他娘的竟直接上書給了當(dāng)今大魏皇帝!“兼復(fù)”二字,如果一定要領(lǐng)會,大概就是“我上書給陛下,順便當(dāng)作是給你吏部的答復(fù)”之意,不過是順便答復(fù)吏部而已!

    兩個字,“兼復(fù)”,都不屑于正面答復(fù)吏部詢札,對執(zhí)掌官員升降大權(quán)的吏部的不盡輕蔑撲面而來,直令靳十四郎心神失守,根本說不話來。

    以靳十四郎接受的教育,整個大魏,包括皇帝本人在內(nèi),在不可開罪的人中,吏部尚書絕對排名第一,因為在對待得罪自己的人一事上,只要不是奔著當(dāng)昏君去的皇帝,哪怕為了禮賢下士的名聲,也不得不捏著鼻子做個納諫的模樣,不好直接對付開罪自己的人,可吏部尚書,根本不必刻意對付,官員考較便會將開罪過他的人自動送到他的手中。

    大魏自有吏部和吏部尚書一職以來,恐怕就沒有遭遇過如今這樣的羞辱。

    封書海,你一個泥腿子出身,沒有家族為依仗,朝中沒有靠山的窮書生,那他娘的是整個大魏朝中最有權(quán)勢的吏部尚書,大魏皇帝不是你親爹!誰給你的膽子!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更何況,封書海你是不是忘記了!亭州州牧那樣一個死地……如果你忍氣吞聲,還有一線生機,現(xiàn)在你這樣蹦到整個大魏朝堂眼前,亭州州牧之位,舍你其誰?!

    靳十四郎好半晌才勉強定下心神,卻發(fā)現(xiàn)舅父一直未曾出聲,他不由低頭向那書信看去,想看看封書海這膽大包天的諫表中到底寫了什么,卻先看見了抖得發(fā)現(xiàn)簌簌微聲、根本得無法閱讀的紙頁……還有舅父那雙顫得厲害的手,他不由失聲:“舅父?”

    張清庭好歹經(jīng)歷過些事情,看過那驚天動地的標(biāo)題之后,依舊能沉下心將這封諫表讀下去,可即使以張清庭的城府,越是讀下去,面上表情越是震駭,到得后來,他的神情更是也控制不住地扭曲起來……才剛剛教育過靳十四郎,可現(xiàn)在他的腦海里也只有一句話:封書海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可即使知道此時該立時回神,張清庭也控制不住腦海中炸裂的諸多情緒,好像大腦已經(jīng)失去了意志,再也無法成言。

    靳十四郎不由惶恐地跪下去看他的臉,卻從來沒有看到從來鎮(zhèn)定自若的舅父面上有這樣的神情,那是什么樣的神情,混和著震驚、失措……和無盡的恐懼。

    靳十四郎面色漸漸蒼白:“……舅父?”

    好半晌,張清庭仿佛才找回了自己的意志,他再次摸向了信封,果然在最里邊摸到了那枚極小的家主玉印——就是一個印痕曾經(jīng)叫靳三爺失去自由的那枚原印——

    張清庭毫不猶豫地將此物交給靳十四郎,語速極快卻冷靜地吩咐道:“你立時就走!云鐵騎會送你沿晉江而下、借道交趾去往南吳,若族中安然,自會有人尋你,若是有什么不測……你只管在南吳以那準(zhǔn)備好的假身份娶妻生子延續(xù)血脈,不論族中發(fā)生什么事,都不要回來!”

    靳十四郎接過那玉印時已經(jīng)暈頭轉(zhuǎn)向,聞言更是愕然:“舅父?”

    張清庭眼神中的冰冷堅定卻叫靳十四郎所有的話都無法成言。

    張清庭定下心神,看著眼中惶恐的靳十四郎,他長嘆一口氣,輕輕一撫靳十四郎的發(fā)頂,語聲恢復(fù)一貫的儒雅溫和:“也罷,你走之前,我便為你再上這最后一課,這封諫表,我要你原原本本地背下來,此事世世代代當(dāng)作家訓(xùn)傳下去,好好記住這最后一課吧。

    世上最難料者,唯人心而已。這封信必不是出自封書海之手,可這寧可玉碎的破釜沉舟之心,卻必定是封書海的意志。都說君子可欺之以方,嘿,卻是小瞧了人心啊,若君子有玉石俱焚之心,再有人肯輔以天翻地覆的霹靂手段,那就真是滔天烈焰從天降,誰也不知逃不逃得過啊……莫要小瞧君子之心……”

    靳十四郎在自己心愛的坐騎上,身后幾騎中傳來隱約哭泣——那是張、邢族中嫡脈的幾個小侄兒,這番路途迢迢,實不知幾個幼兒能否支撐得過——可靳十四郎全顧不上了,他此時腦海中全是那封舅父叫他背下來的諫表。

    封書海根本沒有在諫表中說太多花哨的東西,就如同那標(biāo)題一番,意在諫請抵御北狄,可他諫表中的內(nèi)容,卻極少提及亭州,甚至都沒有太多他的主觀判斷,他只是將他執(zhí)掌益州五年以來的世情、事實一一列舉,五年前的人口、賦稅,三年前的人口、賦稅,現(xiàn)在的人口、預(yù)計的賦稅,其中流民又占了多少,本地之民又占了多少。

    看起來,似乎他封書海只是在向皇帝陛下表功,可不是嗎?他列舉的數(shù)據(jù)中,流民在今歲非但不能貢獻賦稅,反倒要搭上不少,這確實也是,初來乍到,分配新耕之地,又能有多少產(chǎn)出呢?反倒是官府要饒上種子、允許他們免費租借耕牛,收納流民,至少在眼前,實是一樁賠本買賣。

    表面上看封書海列舉的數(shù)據(jù),益州本地的人口在五年間竟番了一倍,尤其是近來,扣除流民,竟還較前歲多了將近一成,這樣一看,確實是他撫民有方啊……

    只除了,封書海在數(shù)據(jù)之外,還列舉了一些事實。比如五年前的人口原地踏步、甚至緩慢減少……直到三年前的糧價之戰(zhàn),才有之后質(zhì)的飛越,新增的人口、新開的耕地,體現(xiàn)在賦稅上,就是益州耀眼的政績;近來的晴蘭花開之后,各郡縣收到的佃戶訴訟,釋放出來的田地與人口……

    哪怕是憑借常識,所有人都會知道,如果不算流民這樣的外來人口,什么樣的政績可以令人口五年間翻一番,賦稅也跟著翻一番?生養(yǎng)蕃息,沒有十?dāng)?shù)載是絕不可能見效的,更何況這又不是大魏立國之初,連年烽火之后。

    除非,是原本隱藏起來的人口與田地,突然顯露了蹤跡。

    是誰藏起了大魏的人口與田地?是誰間接侵吞了大魏的賦稅?什么都不必說,誰都有答案。

    封書海只在諫表的最后說得分明,亭州之所以連番抗擊北狄不利,只在于軍政兩分,若要奏效,勢必要效法安西都護府軍政合一,現(xiàn)在的亭州,已失可失之民,剩下的,便是可以抗擊北狄之民,具體請參照益州的數(shù)據(jù)情形,還請朝廷統(tǒng)領(lǐng)亭州全部力量,如此才能真正御辱于外。謹(jǐn)此以表,兼復(fù)吏部關(guān)于亭州州牧之詢札。

    甚至他都沒有怎么貶斥吏部之意,只是用益州的事實回復(fù)了吏部的詢札,扣留亭州的失民以充益州的功績?就憑益州的數(shù)據(jù)擺在眼前,他封書海用得著?

    至于給陛下的建議,抵御北狄之策,是極為明確的——統(tǒng)合好亭州本地的力量。那些本地豪強可都還好好的,就像益州一樣,流亡的都是些散戶,真正的力量卻在那些本地世族手中,要用好他們,就必須軍政合一,否則根本無法與之抗衡,這就是他封書海的建議!

    至于誰是合適的人選,封書海沒有自薦,勝似自薦。

    最后怎么裁決,陛下及朝堂諸公自有明斷。

    這一巴掌,不只抽得三江世族人心惶惶——畢竟,不論封書海下場如何,三江世族侵田占戶的事實擺在眼前,根本無法逃脫,隨時就是傾族大禍,不由得張清庭不安排后路——更抽在吏部門面上:

    你不是想叫我封書海去當(dāng)亭州州牧嗎?不用你逼迫威脅,我自己去當(dāng)!我當(dāng)亭州州牧可以,可我要亭州的軍政大權(quán)!

    這樣一封諫表,本該有驚濤駭浪,卻令整個大魏朝堂寂然失聲。

    第66章 亭州的復(fù)雜

    亭州之局, 與北狄反復(fù)打了三載,說實話, 景耀帝早已經(jīng)喪失了耐心。他自親政以來, 始終順風(fēng)順?biāo)蓢桓衫铣脊еt禮讓, 母族又是一等一的世族,初初遭遇北狄入侵、成國公亡故之時,對于景耀帝而言, 躍躍欲試遠(yuǎn)多過面臨首次戰(zhàn)事的恐慌——

    他的祖父,開國之君,他的父親,奠基之帝,都是在天下滾滾烽煙中打出的天下, 他幼年時, 天下也并不算真正太平, 他骨子里豈能不向往父祖之功?

    北狄,在他看來,不過是曾經(jīng)的手下敗將, 被他家逐出中原的喪家之犬,然而, 就是這樣的北狄, 反反復(fù)復(fù),戰(zhàn)事膠著了三載,亭州之地的損失便不談了, 國之大事,唯戎與祭,動起刀兵,整個大魏多少賦稅要砸進去?這些年大魏整體上風(fēng)調(diào)雨順,不至于傷筋動骨,卻始終像個陰影揮之不去。

    景耀帝其實也還未及而立之年,不比他的父祖經(jīng)歷過那些血雨腥風(fēng)磨出來的犀利狠辣,也不似史上許多太子在儲君之位隱忍好幾十載逼出來的深深城府,這位年輕的皇帝是真的開始煩了。

    在封書海這震蕩朝堂的諫表抵達朝中之前,景耀帝就已經(jīng)趁著北狄返草、不會南下之際,一紙召回安國公,整個大魏朝、圍繞在皇帝身周的頂級權(quán)貴齊聚一堂,專門的朝議上,景耀帝的問題只有一個:

    亭州到底是個什么情形?北狄到底要如何應(yīng)對?

    一打三年,分不出個勝負(fù),去歲還叫北狄再度入侵,大魏顏面何在?若再打下去,一應(yīng)糧草供給、兵士招募可還能跟上?到底該用何策,必須定計!

    一時間,諸公各抒己見,到了這級別,不至于吵吵嚷嚷,但個人各有堅持,武將之中,亦是觀點不一。

    有主守的,有主攻的,主守一派以沈石擔(dān)為首,早些年成國公建起的底子猶在,邊防做好,北狄sao擾任他來,來了收拾就是,但絕不能再放一個北狄人入徑關(guān)。

    主攻的,以韓錚一系為首,總這般被動應(yīng)對不是個事,被動挨打豈不有損大魏國威,那是他們驅(qū)逐出去過的狄人而已,難不成還叫他們次次打上門來,豈不荒謬?

    兩邊各有出發(fā)點,沈石擔(dān)是襲承成國公的老成謀國之言,大魏成立至今,家底沒那么厚,再者,東梁南吳,也并不都是什么安分守己的好鄰居,北狄苦寒,常年把軍備做好,且翻不了什么天。

    韓錚等一系新貴將領(lǐng)卻是血性方剛,以大魏軍力,龜縮一角成什么模樣!這是絕計忍不了的!就應(yīng)該以攻代守,徹底畢其功于一役,似當(dāng)年收拾北狄滾出中原一般,徹底將他們打怕,叫他們再不敢南下牧馬!

    兩邊分歧極大,前者覺得后者異想天開不恤國力,后者只覺得前者目光短淺不可理喻。

    但兩邊在某些一致的觀點卻是驚人的一致,至少現(xiàn)在亭州之局絕不能再像這樣下去,多軍統(tǒng)屬不一,令自誰出,時主攻、時主守,紛亂間沒得叫北狄瞅到了空子。

    軍方內(nèi)部意見分裂至此……朝中重臣更有不同意見,打起仗都是嘩嘩的銀錢,成年人都看利益,小孩子才講輸贏,北狄如今在北面,不過是一邊戎,回來是絕不可能再回來了的,北狄自己也清楚,南下還不是為了些好處?撫剿結(jié)合,仗能不打就不打,和談也是可以談?wù)劦穆铩?/br>
    這個意見出來又在軍方一石激起千層浪,立時齊齊反對。

    坦白來說,景耀帝其實命不錯,他爹交給他的班底還是實力雄厚,他本人也不是那種揮霍家底的昏君,似安國公、沈石擔(dān)這等經(jīng)歷過驅(qū)逐北狄大戰(zhàn)的將領(lǐng)還有不少存續(xù)。

    故而,他這初次主持戰(zhàn)局大事的新手竟也沒有捅出太大的簍子,而前線之所以會出現(xiàn)這種隱約的混亂,原因也非常簡單,除了內(nèi)部利益復(fù)雜、派系林立之外……也是大魏朝堂對于戰(zhàn)局不同聲音的映射。

    景耀帝自己更是清楚,北狄戰(zhàn)局膠著,亦是因為朝中聲音不一。

    必須要一個清晰的決斷。

    景耀帝不由看向安國公宋遠(yuǎn)恒,宋遠(yuǎn)恒掛著鎮(zhèn)北元帥之印,自前線回來,他無疑是最有發(fā)言權(quán)的人。

    宋遠(yuǎn)恒卻是直言不諱:“如今局面,御北狄于外易,徹底平北患難?!?/br>
    “如今局面”四個字聽得眾人心頭一跳,亦是心中微妙,馮元亦是老將,與安國公宋遠(yuǎn)恒有齟齬,此次失地戰(zhàn)死,亡家滅口,想必亭州軍旅必是漸漸收束歸心。

    而御北狄于外易……北狄打過來,抵御確是容易,就似這三年膠著,什么時候?qū)Ψ酱蜻^來 ,他們應(yīng)對著就是。

    景耀帝卻皺眉,只要想想三五不時就要聽到北狄扣邊的消息,不說挑戰(zhàn)他的耐性,就從帝國應(yīng)對來看,亦要付出代價,糧草部旅的消耗,牽扯帝國的精力……

    可安國公的判斷確也有理,想徹底蕩平北患,難不成要追到草原上去捉迷藏嗎?這些北狄人逐水草而居,怎么追?就是當(dāng)年魏國的開國大軍也只能做到將其驅(qū)逐,要談全殲,談何容易?

    若似前朝那位大帝,專門建立一支強大鐵騎踏平草原……窮兵黷武的史冊評述便可見對于帝國的負(fù)擔(dān),如今的大魏有沒有這樣的家底要打一個巨大的問號,再者,前朝一統(tǒng)天下,如今卻是天下三分,以三分之一的國力傾國去踏平草原……那兒又不能耕作,要來做什么!

    這種級別的決策,本就是要在諸多的復(fù)雜因素中小心權(quán)衡利弊,從來沒有什么最優(yōu)答案,事情一刻不停地在變化,再精明的帝王將相也只能說自己是小心翼翼在一條復(fù)雜曲折的黑暗航道中不斷變換更好的方向。

    封書海那封諫表就是在朝議陷入僵局之時抵達,且不說封書海在整個大魏朝堂面前手撕益州世族、抖落三江世族的壯舉了,畢竟,從整個大魏的版圖來看,偏處一隅的益州,封書海經(jīng)略得不錯,不過三江世族這三瓜兩棗的暫時還進不了諸公視野。

    而封書海絲毫不給吏部顏面的舉動……諸公也只是微妙看了一眼神色不動的杜尚書,畢竟,常在河邊走誰能不濕鞋呢?收拾泥腿子早是官場內(nèi)大家心照不宣之事,卻突然來個蠻橫不講理、光腳不怕穿鞋的渾人,大家甚至還有些同情杜尚書。

    可在眼前這朝議上,這也是小事了。因為景耀帝明顯是被這封諫表中的某些提議打動了。

    真正令景耀帝眼前一亮的,是封書海指出亭州之局關(guān)鍵在于整合當(dāng)?shù)睾缽姡@個角度在先前并沒有人提過;二是封書海強調(diào),應(yīng)對亭州之局的手段在軍政合一。

    說實話,這兩條扔出來,所有人都像鋸嘴葫蘆般,不發(fā)一語。

    好處是一眼可以看見的,軍政合一經(jīng)略得當(dāng)?shù)脑?,朝堂不必多出銀錢,而北邊局勢可以得以安定,不用像現(xiàn)在這般牽扯朝堂太多精力。就像如今安西都護府,何曾見景耀帝焦頭爛額去cao心西邊的事情。

    這個提議一舉可以解決前面提出的許多問題。但是,沒有人肯出聲。

    因為,利益太復(fù)雜。

    安西都護府成立之時,是在大魏立國之初未久,政事未定,人心未定,說立也就立了。

    哪怕如果是在戰(zhàn)局之初,能預(yù)見到與北狄是一場持久的擾戰(zhàn),景耀帝當(dāng)機立斷說要這么干,那也相對容易,沒有那么多牽扯;

    而現(xiàn)在亭州是什么情形?多少勢力挾裹其中?

    就說那些當(dāng)?shù)睾缽姾昧?,所謂本地豪強,就是亭州當(dāng)?shù)氐氖雷澹谶B續(xù)戰(zhàn)亂之中,客觀來說,他們損失有限,卻也借機壯大了不少,亂世中,百姓獨自個兒總要尋個托庇,這些豪強借宗族的凝聚力大修塢堡、發(fā)展部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