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韶光把八寶飯端上來，拿大勺小碗替兩人分飯，邵、楊二人只道自己來，讓她莫要客氣。

    沈韶光正要離開，卻聽鄰座幾個喝高了在討論天氣與時政。

    “去年天旱，護城河石頭瑞獸都露出來了，聽聞圣人去圜丘祭天祈雨，許下了大愿，這才降下雨來，誰想今年倒是不缺雨，只是也太熱了，我看啊”說話人撇嘴搖搖頭。

    記

    “天氣異兆，不知以后會如何。”另一個頗有些感時傷事地嘆了口氣。

    再一個道“你們沒聽說嗎城西北蛤蟆溝子蛤蟆都不叫了，街上有童謠，蛤蟆懶，天下反”

    “聽說先帝末年時候”

    楊競要站起，被邵杰一把拉住，沈韶光已經(jīng)先一步走了過去，笑問“本店有極好八寶飯，幾位郎君要不要嘗一嘗”

    那個感時傷事笑道“可是呢，合該吃些飯了。我們今天擾了八郎，下個月，某從汴州回來，還在這里還席。”又微瞇醉眼，對沈韶光笑道“小娘子做得好飯菜。”

    沈韶光笑著道謝。

    這幾個人果然點了一缽八寶飯，舌頭都喝木了，哪里還吃得出什么，胡亂吃了些，便搖搖晃晃地離了席。

    沈韶光站在門口笑著送走這幾位，回來便聽楊競道“圣人受命于天，與蛤蟆何干簡直豈有此理若不是你攔著，我定要與他們理論清楚?！?/br>
    邵杰道“你與那些醉漢有什么理論便是理論贏了，他們該如此說還是如此說，見識和腦子這東西不是人人皆有?！?/br>
    沈韶光“嗤”地笑了，這邵郎君諷刺起人來也厲害得緊。

    見沈韶光笑，邵杰正色道“聽說開元年比這更厲害天氣還有呢，沃野千里干旱成災(zāi)，地里都裂了縫，但是怎么樣照舊有后來太平盛世?！彪y為這位不太愛讀書郎君竟然引出了史實。

    沈韶光點頭，說出自己推測“這謠言后面怕是有幕后推手呢。你們想想魚腹藏書，篝火狐鳴，這種事不絕于史啊”沈韶光是不憚以最大惡意來揣測謠言制造者。

    楊競、邵杰俱是神色一變，思索半晌，楊競站起身，對沈韶光鄭重一揖“小娘子見微知著，非我等能及。某定稟告李相公，仔細查探此事?！?/br>
    沈韶光趕忙避讓，又還禮客氣回去。

    有這樣事，兩人茶也不喝了，結(jié)賬離開，沈韶光送他們出去。

    站在門口，邵杰對沈韶光笑道“還未多謝小娘子，自學(xué)了小娘子賣花糕辦法，敝店生意提升了許多。眾兄長管糕店時，從未有這樣勞績，因此某在祖父、眾叔伯、弟兄之間很是長了一回臉?！?/br>
    沈韶光笑著道喜，又正經(jīng)著臉道“這主要還是郎君眼光好，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啊。”

    邵杰哈哈大笑，再沒見過這樣爽朗又促狹小娘子，“是極，是極?！?/br>
    便是滿腔憂國憂民之情楊競也讓他們逗笑了。

    林晏散了衙，又與白府尹、負責(zé)輿情趙參軍商量了會子事兒，坐車回來，行到沈記門前，習(xí)慣地往這邊看，一眼便看到沈小娘子咧嘴瞇眼笑得正歡，旁邊兩位有一個是那日見過東市花糕店郎君，也正在笑呢。

    林晏微皺眉，也帶了點笑意，他們這是說什么呢如此歡暢

    第70章 今晚的月色

    沈韶光端上一碗臘rou酸筍排骨湯，鮮香不膩口，帶著臘rou獨特香味兒，讓酒客們本來有些木了味覺一振。

    “真香”

    沈韶光最是聞夸則喜，聽了這話瞇起笑眼：“那客人就多喝些，酸筍解酒?！?/br>
    客人連連點頭。

    最近店里添了不少咸鮮口兒粥品湯水，比如前兩日讓林少尹蹭了一碗魚茸粥，比如剛才大受客人歡迎臘rou酸筍排骨湯。天熱，甜粥甜湯未免嫌膩，喝點咸鮮口兒，補充鹽分，提提胃口，一碗下肚，出一身透汗，痛快

    沈韶光把托盤放回廚房，看阿圓站在大案旁，面前一碗湯，一手拿根胡瓜，一手拿個芝麻餅，狼吞虎咽，吃得正香。

    “何至于此你慢慢吃?！睆N房里有高腳胡凳，沈韶光給她拽過來。

    阿圓擺一擺拿著芝麻胡餅手，“站著吃得多。”

    沈韶光：“……”

    面對那么多東西都沒胃口，這會子倒讓阿圓吃相勾起饞蟲來，沈韶光欠著身子看一看，湯里冬瓜球、混著星星點點綠意rou圓，沒放清醬汁污了顏色，湯色很清亮，“芫荽rou圓湯”

    阿圓點頭，“三郎給我做?！?/br>
    沈韶光看看于三后腦勺，別看平時總掐，其實還挺有階級兄弟姐妹情。

    “我也來一碗”沈韶光笑道。

    阿圓笑起來，阿昌也笑，便是于三也莞爾，正經(jīng)吃飯時候不愛吃，看見別人吃飯卻饞這是什么毛病

    沈韶光讓他們笑得有點不好意思，但也許于三郎這富有兄弟姐妹情芫荽rou圓湯格外好喝呢沈韶光突然覺得自己這行為似乎有些眼熟，琢磨了琢磨，林少尹頭一回來就搶了自己和阿圓粥菜

    沈韶光有樣學(xué)樣地云淡風(fēng)輕著臉，盛了一小碗湯，拿了個胡餅，去外面柜后慢慢吃。

    還沒吃完，剛才還念叨那位林少尹侍從就來了，“這回又要麻煩小娘子了?！?/br>
    沈韶光擦擦嘴，笑問何事。

    “我家太夫人今日胃口不開，午食、暮食都沒好生用，阿郎說上次在店里吃魚茸粥好吃，不知可否請小娘子再熬一缽”

    不是什么麻煩事，沈韶光答應(yīng)下來。

    劉常又笑道：“聽太夫人身邊人說，自上回小娘子送了粥去，太夫人時常念叨小娘子。”

    沈韶光挑眉，所以

    劉常再次恭敬地行禮，露出些求肯神色：“拜托小娘子了?！?/br>
    沈韶光還能說什么笑道，“郎君莫要客氣，等熬好了，我送過去?！?/br>
    熬粥是個耗工夫活兒，更何況還要先煮魚湯，再用魚湯熬粥。等粥煮好，店里客人已經(jīng)不多了，有于三他們照應(yīng)著，沈韶光拎著裝宵夜提盒走出去。阿圓本想陪她去，沈韶光擺手，外面納涼人多著呢，這么幾步，沒什么事。于三瞥她一眼，沒說什么。

    卻不想剛出門，那位劉姓侍從便迎過來，“勞煩小娘子了?！庇纸舆^提盒，笑道，“我家太夫人等著小娘子呢?！?/br>
    沈韶光微笑點頭。

    江太夫人果然在等著她，同時在還有林少尹。

    江太夫人客氣道，“這么晚了，還勞煩小娘子送來?！庇謬诟郎磉吶?，“一會兒著人送小娘子回去。”

    林晏微笑道：“阿婆放心，我會安排。”

    仆婦阿素便把到嘴邊回答咽了回去。

    江太夫人點頭。

    仆婦們擺開食案，盛粥布菜。江太夫人就著小菜吃了半碗粥，點頭笑道：“這個味兒好，一點也不甜膩膩?！?/br>
    沈韶光微笑道：“夏日出汗多，體內(nèi)容易缺鹽，缺了鹽就會沒胃口，乃至頭暈乏力，故而適宜吃些咸鮮味兒粥品湯水。只是也莫要太咸了才好，那樣于肺腎不利。”

    江太夫人點頭：“果然最近有些沒胃口，懶怠動。大郎請了郎中來，給了幾顆丸藥，吃了也不覺得怎么樣?！?/br>
    沈韶光笑道：“今夏實在太熱了，太夫人慢慢調(diào)養(yǎng)著，早晚涼爽時在庭院略散一散，活動開，興許能覺得舒爽些?！?/br>
    “大郎也是這么說?！?nbsp; 江太夫人笑道，又囑咐林晏，“你每日晨起練劍，出那么些汗，也喝一碗這樣咸口兒粥湯，再去上朝?！?/br>
    林晏微笑點頭：“是?！?/br>
    沈韶光低頭喝口茶，難怪那日覺得他臂膀腰身如此緊致有力本朝果然盛產(chǎn)上馬能砍人，下馬可賦詩強人啊。

    “適才聽小娘子話，似是頗通醫(yī)理”士子們讀書雜，不少都知道些醫(yī)理，甚至還能診些簡單脈象，但小娘子們通這個卻少，故而江太夫人有此一問。

    內(nèi)教方博士通醫(yī)術(shù)，于飲食坐臥都很講究，沈韶光前世是個在熬夜脫發(fā)和保溫杯泡枸杞之間來回橫跳，對這樣講究方博士很是羨慕，半吊子地跟著學(xué)了些，但距離“通”卻有不短距離，更遑論“頗通”，當(dāng)下笑道：“不少東西都是醫(yī)食同源，當(dāng)庖廚，都多少知道一點，倒讓太夫人見笑?！?/br>
    聽她自謂“庖廚”，江太夫人正色道：“蘭草是生于玉階朱欄，還是生于澗底溪側(cè)，都是蘭草。小娘子洛下沈氏之后，切勿太謙。”江氏林氏俱是河?xùn)|舊族，江太夫人大半生繁衰榮辱，于有些事情已經(jīng)看淡，有些卻難以拋舍。

    沈韶光站起身，鄭重施禮：“太夫人說得是?！?/br>
    江太夫人松了神色，笑道：“小娘子珠玉一般人物，老婦著實喜歡，多嘴了幾句，小娘子莫見怪?！?/br>
    沈韶光微笑道：“兒多年未聞尊長教誨，今日聽了太夫人話，感激得很?！?/br>
    江太夫人點頭，想來是尊親大人都不在了，那么好一個小娘子，也是可憐可嘆

    林晏輕咳一聲：“孫兒也覺得有些餓了，祖母勻給我一碗粥吧?！?/br>
    一句話便把有些嚴(yán)肅哀傷氣氛沖散了，尤其他一向莊重寡言，這時候突然說出調(diào)皮小兒語，眾人一愣，都笑起來。

    江太夫人笑道：“都給他都給他難得他這么挑嘴，有想吃東西?！?/br>
    沈韶光只抿嘴微笑。

    林晏微側(cè)頭看看她，見她神色安閑，放下些心來。

    別人吃著東西，沈韶光不好告辭，等他們祖孫都吃完，沈韶光才站起來：“今日天晚了，改日再來叨擾太夫人?！?/br>
    江太夫人從榻上下來，拉著她手，慈祥地笑道：“一定要來。”并親送到屋門口。

    林晏也辭別祖母，“我去安排人送小娘子?！?/br>
    沈韶光對江太夫人福一福告別。

    仆婦前面提著燈，沈韶光與林晏一同往外走。

    兩人背影，頗有一對玉人之感，再想起剛才阿郎作為，阿素看看太夫人，到底沒有說什么，只輕聲道：“吃粥出了些汗，您去寬寬衣吧?！?/br>
    江太夫人點頭，扶著她手，慢慢走回室內(nèi)去。

    院門處，劉常接過仆婦手里燈為前導(dǎo)，林晏回頭吩咐：“關(guān)門吧?！?/br>
    仆婦福一福，應(yīng)聲是。

    三人穿游廊，經(jīng)院落，一路往外走。沈韶光本以為他讓侍從送自己，但看這樣子

    沈韶光微笑道：“郎君請留步吧，其實這么兩步路，兒自己回去就好?！?/br>
    林晏溫言道：“我正好出去走走。”

    沈韶光抿抿嘴。

    林晏則對她微微一笑。

    前面劉常真是恨不得自己成為傳奇上隱形人。

    一出了大門，劉常便笑道：“阿郎，小娘子，奴先把這食盒送回去吧萬一酒肆里要用呢”

    沈韶光：“……”莫說酒肆，這會子街上都沒什么人了好嗎

    林晏點頭：“嗯，去吧?！?/br>
    劉常把燈籠遞給林晏，飛快地走了。

    行在路上，沈韶光挑眉看林晏，似笑非笑地道，“郎君如此，不畏人言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