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起拿眼神問他：你來干什么？

    梁水挺尋常的，說：“找自習(xí)室，居然看見你了?！闭f著從書包里撈出課本。

    蘇起：“……”

    n棟教學(xué)樓，幾百間教室，有夠巧的。

    這間教室很空，就他們兩個人。

    蘇起說：“這么大教室你跟我擠著干什么？坐過去點兒，我沒地方放書了?！?/br>
    “等會兒?！绷核_工程力學(xué)課本，“我有幾個問題不懂，要問你?！?/br>
    蘇起不吃他這套：“問你們班同學(xué)去啊?！?/br>
    梁水：“他們還沒我聰明呢?！?/br>
    “嗬。”蘇起報復(fù)性地鄙視，“你腦子就是顆瓜！”

    “……”梁水幽幽看她一眼。蘇起微挑著眉，很是坦蕩。大學(xué)三年，少女硬氣了。臉仍是那張臉，眉眼中多了絲淡定從容，更有氣質(zhì)了。他亦是。兩年隱忍過后，人成熟了，那雙漂亮的眸子愈發(fā)幽深銳利，他一盯著她看，她便覺危險，一下子別過臉去。

    梁水收回目光，翻到指定的書頁處，慢慢說：“你想吃西瓜么？”

    蘇起忽然沒忍住，撲哧一笑。

    梁水也彎了下唇角。

    蘇起迅速收了笑，不太服氣，也不想那么快消氣，便道：“我教你也行，叫學(xué)姐?！?/br>
    梁水眼瞳微瞪，以為聽錯：“這便宜你也要占？”

    蘇起聳肩：“我大三了。請教問題，按規(guī)矩來。叫學(xué)姐。不叫你就坐那頭去?！?/br>
    她料定了他拉不下這個臉。

    梁水目光清亮，輕喚了聲：“學(xué)姐?！?/br>
    蘇起迎著他的目光，莫名感覺在給自己挖坑，垂下眼：“問吧?！?/br>
    梁水把習(xí)題集往她身邊推了點兒：“這個?！?/br>
    蘇起歪頭看，手無意識在桌子上摸，梁水把稿紙遞給她，她拿筆畫道：“這是兩個組合梁加一個鉸鏈，我給你畫一下受力圖……”

    陽光照在課本上，白紙光反射在她臉上，愈發(fā)瑩潤了，梁水只看一眼便收了心，低眸認(rèn)真看她計算講解。

    她已飛速畫出受力圖，精確而明晰：“這樣看得懂嗎？”

    梁水點頭。

    “你下次記住了，這種題目一開始先分析受力，一段一段畫出來，就一目了然?！迸⒛托闹v解著，聲音細(xì)細(xì)的，有著剛才沒有的溫和平穩(wěn)，春風(fēng)一般，梁水腦子有一瞬走神，但很快集中了注意力。

    “a端是固定的，那我們?nèi)端為目標(biāo)，列方程——”她在稿紙上寫下兩串平衡力學(xué)方程，說，“喏，這就解出來了?！?/br>
    梁水點著頭，轉(zhuǎn)筆的手指停住，盯著稿紙上她的筆跡琢磨了幾秒，說：“懂了?！?/br>
    他把習(xí)題集抽回來，自己演算一遍。

    蘇起看看他認(rèn)真學(xué)習(xí)的模樣，很欣慰，說：“我看書了，有問題再問?！?/br>
    他低頭寫著公式，隨口“嗯”一聲。

    兩人互不干擾，各自學(xué)習(xí)。偶爾他碰上一兩個難點，找她請教，她稍一點撥，他就懂了，再反復(fù)琢磨記牢。

    窗外，風(fēng)吹梧桐；陽光一格一格，緩緩在桌椅間流動；教室門時開時關(guān)，椅子板上下開合，學(xué)生進(jìn)出……

    兩人心無旁騖，各自看書。

    不知不覺，窗外風(fēng)停了，陽光變成橘色，暖暖地鋪在教室里。

    黃昏了。

    蘇起揉了揉發(fā)酸的肩膀，扭頭一看，梁水已做完習(xí)題，在看航空英語。

    她好奇地瞟一眼，大部分專業(yè)英語她都認(rèn)識，一些涉及領(lǐng)航的有些陌生。目光一抬，少年的側(cè)臉很好看，下頜的弧度更清雋了。

    還看著，他忽扭頭，迎上她的目光。

    夕陽照著，他微瞇了下眼，眼瞳在陽光中散著琥珀色的光，亮晶晶的。

    蘇起移開眼，合上書：“我要走了?！?/br>
    梁水也收了書：“一起吧?！?/br>
    出了教學(xué)樓，蘇起往宿舍方向走，梁水跟著她走。

    蘇起說：“我約了室友一起吃飯?！?/br>
    梁水說：“我也是。”

    蘇起：“……”

    兩人隔著一人的距離，并排走在路邊的人行道上。

    梁水摳摳腦袋，忽說：“七七——”

    蘇起兇兇瞟他一眼。

    他無所謂：“行，學(xué)姐?！?/br>
    “干嘛？”

    “明天中午要不要跟我去看真飛機(jī)？”他語氣像拿糖果誘哄小孩兒，“我?guī)闳ネ?。?/br>
    蘇起說：“水砸，我學(xué)飛行器設(shè)計的，大三了。我不僅見過真飛機(jī)，還知道怎么造飛機(jī)。我不僅知道怎么造飛機(jī)，還知道怎么造火箭、衛(wèi)星、空間站?！?/br>
    梁水一句話不說了，漠著臉色往前走，走了幾步停住，回頭：“你不會開。”

    蘇起說：“你也不會開?！彼蠈W(xué)才一個多月，估計下月才去珠海上課。

    梁水：“……”

    扭頭走了。

    蘇起落在他身后一兩米，有些好笑，他就是顆瓜！

    笑完看著他高挑挺拔的背影，她忽就很慶幸——好在他足夠年輕，年輕尚能經(jīng)受折騰，倒了還能一次次爬起來，還能恢復(fù)過來，還能慢慢找回當(dāng)初的少年心。

    只希望，以后不要再有磨難了。永遠(yuǎn)。

    吃完晚飯，蘇起跟薛小竹在校園里散步，照例走去籃球場，停在攔網(wǎng)邊。薛小竹很喜歡看男生打籃球，說朝氣蓬勃，是大學(xué)生該有的樣子。

    蘇起也樂于欣賞，站在綠色的塑膠線網(wǎng)外圍觀，瞥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梁水和飛行學(xué)院一群小伙子正在打球。無論平均身高，抑或身材氣質(zhì)，都比周圍球場的高出一大截，自然吸引不少女生圍觀。蘇起都不知道他們學(xué)校這么多女生，恐怕不少隔壁的。

    薛小竹眼睛放光：“要不要進(jìn)去里邊？”

    蘇起：“不要。別被籃球砸到頭?！?/br>
    晚風(fēng)輕吹，黃葉飄落，隔著一道綠色的鏤空的網(wǎng)。那一頭，腳步移動聲，拍球聲，籃球砸筐聲，此起彼伏，像一曲樂章。

    梁水手持著籃球，拍打，跑步，過人，轉(zhuǎn)身，起跳，投籃，和朋友擊掌，回跑，一連串動作行云流水，身姿依然矯健。

    蘇起想起，上次看他打球是五年前了，還上高一的時候。

    球場上的少年仿佛忽然之間長大了，褪去青澀，已隱隱透出男人的姿態(tài)。

    他跑動的身影穿梭在人群中，瘦瘦的手臂上露出勻稱好看的肌rou弧度，小腿也修長有力。他一直都挺瘦的，身體素質(zhì)比不上一般的運(yùn)動員，身材卻剛剛好賞心悅目。

    蘇起及時打住思緒，別開目光。見傍晚的風(fēng)很輕，黃葉片片飛落，幾片樹葉穿過攔網(wǎng)，落入球場。

    大一時，他曾站在現(xiàn)在這個位置，羨慕地望著場內(nèi)的大學(xué)生。如今，得償所愿了吧。

    她不自禁望向他，心中滿滿都是慶幸。幸好，他終于還是起來了。

    突然，籃球砸到她面前的攔網(wǎng)上，“哐當(dāng)”巨響，蘇起嚇得尖叫著跳起來：“啊——”

    這一聲叫引得不少人側(cè)目。

    蘇起面紅耳赤，驚魂未定之際，那球已彈回去被梁水一手撈住，在地上拍了拍，變乖順了。

    少年額上全是汗，面頰潮紅，頭發(fā)一簇簇濕漉漉的：“你怎么在這兒？”

    蘇起心砰砰直跳，質(zhì)問：“你是不是故意的？”

    梁水挑眉，冤枉道：“你怎么這么想？”

    蘇起話堵在喉嚨里，不吭聲了。

    梁水看向薛小竹，道：“不進(jìn)來玩？”

    薛小竹剛要說什么，一看蘇起眼神，嘿嘿笑：“我們看了很久，快走啦?！?/br>
    梁水又看蘇起，她從臉頰到耳朵根都紅透了，是被剛才那聲尖叫給鬧的。他拍著球，心情不錯，就是故意的。

    他的同學(xué)們剛好下場喝水，有幾個看梁水在跟網(wǎng)外的女生講話，這女生還挺好看，不免多看幾眼。

    大家互相推著指著，一下子，一幫小伙子都盯著蘇起看。

    蘇起：“……”

    梁水隨她目光一回頭，撞見一群笑瞇瞇的狼崽子，頓時無語。臉一板，說：“看什么看？叫學(xué)姐！”

    眾人一愣，蘇起看著像大一的。

    梁水說：“大三的。飛行器設(shè)計的。”

    一群人高馬大的大小伙子擰好水瓶，身子微微站直，頷首點頭：“學(xué)姐好！”

    蘇起：“……好?！?/br>
    梁水滿意了，回頭看她：“大一的，不懂禮貌?！?/br>
    蘇起瞪他一眼，正要說什么，一個女生跑過來遞給他一瓶水：“梁水，喏?！?/br>
    梁水低頭，搖了下手里的水瓶，說：“我有。你自己喝吧?！?/br>
    那女孩挺不好意思的，笑笑，一溜煙跑回去場邊了。

    梁水隨口問：“你晚上去哪兒自習(xí)？”

    蘇起說：“圖書館?！?/br>
    梁水說：“真不巧，我要去教學(xué)樓?！?/br>
    “……我管你去哪兒?！碧K起白他一眼，拉著薛小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