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時隔六年,她終于重新說出了那個名字。 梅諾麗婭將頭埋在雙手里,肩膀微微地、細弱地不斷聳動著。 夕暉透過落地窗舔舐著她已顯佝僂的肩膀。 入夜。 外城區(qū)十三號,一座破舊的木屋里,一燈如豆。 頭發(fā)干枯的女人脫下工服搭在椅背上,拿出她卷了邊的本子嘀嘀咕咕地涂涂畫畫。 “這里錯了一個音……看來是昨天離得太遠了,有一些音準沒太聽清。嗒、嗒、嗒……” 她一邊思索,一遍復盤似的輕輕哼唱起來。 “穿過金黃的麥田——穿過、穿過……” 她聽說荊棘街的音樂劇很久了,那首叫做《星火》的,每天都會播放的曲子,催促著她去荊棘街附近一遍一遍地聽,并靠純粹的聽覺記錄樂譜。 在很早之前,音樂的傳播并不依靠留聲海螺,而是人們的口耳相傳。 真正的音樂會在傳播中表現(xiàn)出無窮的生命力,就像一枚蒲公英種子,風一吹,就能滿世界地扎根。 《星火》在工會中傳唱著,飛速在外城區(qū)蔓延開來。 自由和反抗的旋律,點燃了人們眼中沉寂已久的麻木。 痛覺重新傳達到大腦,心臟開始重新跳動。 這些都不是露西塔所關(guān)心的了。 她將弗蘭卡的手稿送還給了她的老師,讓她免于明珠蒙塵,也沒有辜負歌羅河上聽到那首撬開她心靈的曲子,這樣就足夠了。 留聲海螺很快風靡整個維克托黎。 在職員和商人的舞會上,一只泡在海水里歌唱的留聲海螺成了時髦的象征。 《星火》傳遍了這座城市。 那個六年前“在神前贖罪而死”的音樂家似乎從未離去,用依舊憤怒的曲調(diào)向世人再次宣告:她從未皈依。 弗蘭卡,永不被感化的異端。 接二連三的魔具進入世人的眼簾,在留聲海螺、留影膠之后,多倫女士的名字流出春之塔,飛入千家萬戶。 此外,一家產(chǎn)量極高、可反季種植的種子店也成了一件奇聞,傳入郊區(qū)的大街小巷。 各家逡巡的探子在太過明顯被露西塔警告過幾次后,種子店的日常平靜下來。 沒了這些體面人在這里晃蕩礙事,真正的客人被門口掛滿果子的反季作物吸引,開始陸陸續(xù)續(xù)地上門。 太陽照常落山。 露西塔掂了掂賣出種子的數(shù)量,把依舊滿滿的稻種單獨拎了出來。 和在伊爾塔特的待遇一樣,稻子在這里無人問津,甚至沒人知道這是什么種子。 她打了個哈欠,揉揉額頭,她提著那一袋稻種回到庭院里。 這些種子,只有自己先種一部分了。 等結(jié)出大米來之后,可以做成食物在店鋪里售賣,好推廣下稻子的銷量。 露西塔環(huán)顧四周。 院子里一半被花圃占去,種滿了斯塔蘭德粉薔薇;另一半是樹、草坪、灌木和羊舍。 一切滿當當?shù)鼗\罩在暮色里,沒有種植稻子的地方了。 露西塔想了想,推開大門,去了小樓山墻后那座公墓。 上次她們的音樂會只使用了最外圍的一片空地,并不曾深入進去。 暮色四合,荒蕪的藤蔓纏繞在斷裂的石碑和生銹殘缺的鐵柵欄上。天邊煙靄流嵐,殘陽西移,時有倦鳥歸巢。 四下很靜。 也只有在這樣的寂靜里,露西塔聽到了一聲清脆的“啪啦”。 是玻璃杯掉在地上,碎裂的聲音。 隨著這一聲傳到她的耳朵里,風不再流動,云停了。 煙靄散盡,流嵐止息。 河流在她腳邊淌過,四面一片虛無。 她看見無數(shù)的幻影從眼前閃過,最終那聲反復回響的碎裂聲將她包裹住。 露西塔回身,只來得及看見最后一抹疲憊的夕暉與公墓殘垣。 旋即,她失去了所有的視線。 作者有話要說: 第85章 腐朽花園03 混沌中漸漸透出一片暗淡的光線,有些眩目。 露西塔閉了閉眼睛,再度睜開—— 她的腳踩到了堅實的地面。 眼前是一座夏夜的庭園。 這是一條窄窄的石子路,周圍的灌木茂盛得能遮住人影,螢火蟲像星星一樣掛在樹叢之間,柔綠色光暈暗淡而穩(wěn)定,濕潤的花木香氣帶著湖水的潮濕四處縈繞。 路邊是一眼小湖,半開的藍睡蓮緊緊貼合著水面,湖面倒映著來自城堡亭臺的燈火。 靜止的波紋鍍了一層暗金色的光暈。 羅馬式的古雅長樓,一層穹頂極高,一排比人高的玻璃落地窗排列過去,燈火照得整個庭園都染上一層蒙蒙的亮光。 窗子后面是觥籌交錯的剪影,盛開的長裙在舞池里搖曳的剪影仿佛拓印在了窗子上。 風停云住,澄黃的圓月被纖柔的云絲簇擁在一碧的遙天。 露西塔伸手試圖取摘一朵螢火蟲,伸手卻沒有觸碰到。 所有的場景都是虛影,才會像拙劣的水彩畫一樣靜止在原地。 她見過所有的世界層,但這里卻讓她感到了久違的陌生。 露西塔試圖求真。 她逐次穿過聲音世界、氣味世界、精神世界、色彩世界、空間世界…… 她在萬千世界層之間幾乎迷了路,卻找不出一點異常。